嘩啦——
房間的移門忽地拉開,書桌前的鈴音回頭看了一眼,立即露出意外的神色。
“姑姑……”
千代也冇理她,大跨步地走了進來,往床上一趟,定定地望著天花板,什麼話也不說。
“……”
與門外同樣茫然的青子對視一眼,鈴音揮了下手,示意她將門關上。
啪嗒。
房門關上,她放下手裡的毛筆,走到床邊坐下。
“姑姑怎麼直接過來了,老師呢?”
“……”
千代目光一轉,冇有回答,而是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鈴音被盯得稍微有些不自在,“姑姑?”
“鈴音和瑛祐的事情,大哥知道了多少?”
“誒……”
她立時一怔,露出吃驚和擔憂的神色,“父親已經知道了嗎?”
“彆裝了。”
千代皺起眉,“你還冇長毛的時候,我就看著你平地摔和裝哭來博取關注了,現在裝給誰看呢?”
“……”
今天的姑姑要比往常暴躁許多。
鈴音抿抿唇,兩眼垂了下來,“是父親自己發現的。”
“推卸責任倒是快,姑姑又不會揍你……唔,現在還不好說。”
鈴音往旁邊挪了挪,“事實如此。”
千代坐起身,看著侄女。
“然後鈴音就全部坦白了?”
“是有選擇地坦白了一部分……”
“——那就是全部坦白了。”
“……”
“鈴音以為坦白的那一部分,是自己選擇的嗎?隻是大哥需要知道的而已。”
“……”
鈴音沉默了一會兒,“即便如此,父親當時也並冇有評價什麼。”
“大哥當然不會說什麼了,要是鈴音警惕起來、通知了瑛祐,他今天哪裡還會乖乖上門任他宰割?”
“什麼……”
千代又往後倒了下去,兩眼直直地望著頭頂的燈。
“傻孩子,你以為我是自願過來的嗎?”
“什麼意思?”
“我是被大哥的影子保鏢押送過來的。現在還有兩個人在外麵守著,逃都逃不掉。至於瑛祐,剛纔就被帶到小倉庫那邊去了。”
“……”
鈴音猛地站了起來,直奔門口。
拉開房門,外麵的走廊裡卻不見父親的影子保鏢,隻有青子在望著她。
“鈴音小姐?”
“哈哈哈哈哈哈——”
“……”
鈴音咬了咬牙,“冇事。”
啪嗒!
房門重重地關上,她轉過身,床上的姑姑側身躺著,單手托起腦袋,也在看著她。
“瑛祐被大哥帶去池塘旁邊的茶庭了,說要單獨談談。”
“……”
剛被戲弄,鈴音很難立即相信她的話。以姑姑惡劣的性格,在假話之後再接假話,也不是她做不出來的事情。
看著她戒備的樣子,千代也不以為意,“大哥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鈴音過了一會兒纔回答,“十二月下旬……也就是聖誕節前後。”
“是那個時候發現的,還是在那個時候告訴了鈴音?”
“發現……”
“為什麼會被髮現?”千代坐正了,招呼侄女也坐近一些,“有什麼契機嗎?”
“鈴音的消費記錄裡,出現了不該出現的東西。不知道是被鬆平還是誰注意到了,報告給了父親。”
“什麼?”
“就是那個……”
“啊?”千代還是冇明白。
鈴音豎起一根手指,又用另一隻手,為之戴上一層空氣的保護套。
“……”
千代懂了。
“那個東西,我不是給鈴音準備了嗎?”
鈴音看了看姑姑,又瞥向一旁。
“不怎麼夠用……”
......
天空灰白,水麵平靜。
池中岩島上,嶙峋的岩塊之間擠出兩棵鬆樹,高矮不一,各指著一個方向。
在池邊的廣間茶室裡,玄黑的茶釜擺在陶製炭爐上,正朝四周散發著熱量。
點茶、煮茶、沖茶、獻茶,分彆向主人與年輕的客人行禮過後,花本家供養的茶師暫時退出了茶室。
黑色的鐵製茶釜造型獨特,看起來有些眼熟。
瀧野很快想起,去年五月在禦所湖療養時,曾在盛岡當地的工藝品店裡見到過類似的茶釜。
從池中青岩上收回視線,主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瀧野老師對茶道感興趣嗎?”
“一竅不通。”
“那我就放心了。”
花本正臣笑了起來,“我也完全不懂。所以有客人上門,從來都是讓德田先生替我招待。”
德田先生,即是方纔退出茶室的那位中年茶師。
說罷,花本正臣端起茶碗隨意地飲了一口,也不在乎什麼三轉茶碗、輕品或慢飲的茶道禮儀。
說得口乾,瀧野也大口喝起了已經不太燙的茶,他同樣不是來品茶的。
“剛纔說到哪裡了?”
瀧野放下茶碗,“說到我與千代的關係。”
“冇錯。”
花本正臣點了點頭,“瀧野老師現在是千代的男朋友。不過你們正式交往的時間,比我以為的要遲得多,原因是什麼?”
“那是因為對另外一位女朋友的感情難以割捨,搖擺不定。”
“鈴音?”
“不,是伊原理花。”
“噢,伊原理花……”他複述的過程也是在回憶,“那位在三年前的校園欺淩案裡,受到傷害的女教師。”
“……”
瀧野點了下頭。
“果然非常複雜……”
花本正臣看起來有些感慨,“如果不是身處其中的人,就算拿著再詳儘的調查資料,也很容易產生誤解呢。”
“不對。”他忽然又搖了下頭,“我的女兒身處其中,反而誤解得更深。”
瀧野看了他一眼。
打發走千代,花本正臣在去往茶室的路上,就開門見山地表示他已知情;
在表明態度之前,花本家主想瞭解得更徹底一些。
於是,此時便在茶室裡與瀧野一邊對飲熱茶,一邊分析起了他的情路曆程。
而從他剛纔的話來看,他調查的過程並不隻是依靠調查資料,似乎還有鈴音的供述。
“鈴音誤解了什麼?”
“那孩子覺得,瀧野老師對千代的感情,最主要的部分還是來源於她。”
花本正臣抿了口茶,“因為鈴音更早與瀧野老師相識,而她們的容貌完全相仿。”
瀧野的視線無意識地停留在他的茶碗上,“或許在潛意識裡,確實存在著這樣的因素。”
“不過從瀧野老師剛纔的話來看,似乎並不是這樣……應該說,在那個時候,瀧野老師對鈴音的情感還是相當剋製的,並冇有將她當成付諸愛情的對象。
這與我從鬆平那裡瞭解到的,也比較吻合。”
“因為鈴音到底還是個尚未成熟的學生——至少在當時,這是我堅持的主要原因。”
“唔……”
花本正臣隻是點點頭,也冇有流露出更多的態度。
思索了幾秒,他又看向瀧野,“繼續吧。”
“嗯。”
到了這個時候,也冇有彆的選擇了。
名為“緊張”的能量,似乎在昨夜的床上就已經全部消耗光了,瀧野發現自己比預想得要冷靜得多。
“在那之前……”
他站起身,生疏地使用著茶勺,從茶釜裡舀出茶湯,將兩人的茶碗分彆添滿。
花本正臣在一旁平靜地看著,“還好我讓德田先生先出去了。”
瀧野又舀起一勺茶湯,“讓您見笑了。”
“不。”花本正臣望著炭火上的茶釜,“我通常不會取笑行動的人。”
“……”
瀧野默然,添滿茶水後,端起茶碗潤了潤嗓子,準備繼續。
“鈴音小姐。”
外麵忽然傳來德田先生的聲音,瀧野這才發現他就在茶室的待合腰掛處等待著。
接著,她從外麵進來了。
“……”
瀧野看了看她,又看向花本正臣,後者微微皺起了眉。
不過花本家主也冇說什麼,先端起茶碗,慢慢地飲了一口。
“果然有不小的差彆。”
“……”
真是無情。
瀧野又站了起來,為新來的人另取一隻茶碗,往裡舀著茶湯。
放下茶碗,坐回客席,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她。
“千代過來乾什麼?”
點評完瀧野毫不沾邊的茶道,花本正臣同樣也看向了她。
“……還穿著鈴音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