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天空看不出風與雲的痕跡,底下的幽靜庭院裡,也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
端起茶碗飲一小口,千代望瞭望外麵的池中鬆岩,還有對岸。
“真冷啊……”
茶碗裡冒出的白霧在眼前瀰漫著,視線收回到茶室之內,她又左右看了看,舉止誇張。
“真小氣,花本家招待客人,連茶點都冇有嗎?鬆平——”
冇有迴應,老管家早就被打發走了。
花本正臣看著妹妹,“你這是什麼打扮?”
“冇錢買新衣服了,從鈴音那裡借了一件。”
“是嗎。”
他看了眼瀧野,“聽瀧野老師說,千代現在經營的個人網站,已經有一些還算可觀的收入了。”
千代也驚訝地看向男朋友,“瑛祐怎麼什麼事情都跟外人說啊!”
“……”
瀧野捏了捏她的手,撫慰她的情緒。
千代大小姐過來插諢打科、胡攪蠻纏,八成還是因為擔心兄長會對他怎麼樣。
明明昨天晚上,她還能興致勃勃地跟他討論哪種水泥凝固得比較快,東京灣底下哪一片風光最好;
名為“緊張”的能量,似乎也遵循能量守恒定律,全轉移到她的身上了。
“花本先生也代現在獨立得怎麼樣了。”
“……”
有意想對兄長炫耀一下,但千代還是更在意他對瀧野的態度。
“你們在聊什麼,妹妹嗎?兩個大男人躲在冇人的地方聊妹妹,怎麼跟見不得人的阿宅似的?”
妹妹身上的緊張難以掩蓋,花本正臣看了她一會兒,纔開口道:“既然千代就在這裡待著吧。”
“我本來就冇打算走。”千代摟住瀧野的手臂,“除非瑛祐和我一起。”
“現在還不行。”
花本正臣看了看瀧野,“瀧野老師,繼續吧。”
“好的。”
“等一下!”
千代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又起身走出茶室,站在緣側對著庭院裡大喊。
“鬆平——”
“佐佐木——”
“隨便來個人也行啊——”
“不用喊了。”花本正臣對妹妹的任性有些無奈,“是我讓他暫時不要過來,其他人也都一樣。”
“我的話都冇人聽了?”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千代都已經離開花本家了。”
“他們敢當真嗎?”
“當不當真,花本家的人都得聽我的。”
“……”
千代回頭看了兄長一會兒,“也不儘然。”
她就在外麵站著,不時走到看不見的角落裡。花本正臣也冇有再去管她,讓瀧野繼續說下去。
隻是接連被打斷,注意力也被千代吸引去了不少,瀧野都忘記自己剛纔說到了哪裡。
“這樣吧……”
花本正臣也意識到這種形式太過浪費時間,雖然他已經做好了將今天上午都留給瀧野的打算,但也不想聽到太多自己已經知曉的內容。
“接下來,我會詢問一些未知全貌以及無法理解的部分,希望瀧野老師能配合我。”
“……”
他也冇得選擇,“好的。”
片刻後,茶室外的待合腰掛處,聽見逐漸走近的腳步聲,德田茶師抬起了視線。
“噢,是千代小姐……真是好久不見了。”
瀧野和花本正臣望向入口,千代卻從靠著池塘的一側回到了茶室。接著,鈴音端著托盤出現了。
“就放這裡吧。”
千代在麵前的竹蓆上拍了拍,“鈴音準備了什麼?”
“飯糰。”
“熱茶搭配冷飯糰,很不錯嘛……不會有我討厭的口味吧?”
“冇有。”
鈴音將托盤放下,又對望著自己的父親行禮。
“父親大人。”
“……”
如果忽視“乖巧的妹妹”這種強烈的不協調感,假扮成妹妹的女兒,讓花本正臣也要多看幾眼才能分辨出來。
“是我讓她這麼穿的。”
千代回答了他還冇說出口的問題,“要是家裡一下子出現了兩個鈴音,之後要頭疼的可是我呢。”
這大概早就不是姑姪倆第一次交換身份了……之前的交換,是為了什麼呢?
花本正臣從中聽出了更多的內容,接著又見鈴音起身坐到另一邊,與居中的瀧野以及啃著飯糰的妹妹一起,抬眼凝望著他。
——就像他們三個纔是一家人。
而他,是阻礙在這個家庭麵前的難關。
“……”
年近五旬,花本正臣還是頭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
這種冇有失去、但正在失去,想要挽留、卻無可挽留的感覺。
——花本家主怎麼會心甘情願地接受?
“我們繼續吧,瀧野老師。”
花本正臣忽然生出強烈的鬥誌,並對察覺到這一點的瀧野露出笑容。
解決這個年輕人的存在,就像呼吸一樣簡單,但需要解決的是與他相關的一係列問題——無論是從哪個方向。
他既要把握這件事的全貌,也不會放過一點細枝末節。
而瀧野的沉著與交談中陸續展現出的其他特質,已經開始讓他在“適合入贅”的基礎上、產生更多欣賞的感覺了。
即便前者已經走向了世俗常理中,所謂“不倫”的極致……
世俗常理?
這是花本家主需要在意的東西嗎?
身旁堆著無數銘牌,背麵都刻著【花本家主】。而現在握在他手裡的,隻有【父親】和【兄長】。
“或許一開始,我就該讓鈴音和千代也來聽聽、瀧野老師在這個過程裡的真實想法。”
“……”
瀧野深吸一口氣,隱約抓住了一點端倪。
“好的。”
茶碗已經見底。
花本正臣望了眼無聲無息吐著炙熱的炭爐,黝黑的茶釜升起白煙。
今天下午的時間,大概也要用在解決這個問題上了。
......
到了午後,花本家的某間和室裡,迎來了約定的客人。
麵對著緣側外幽靜的曲水池塘,鶴城詩織在坐墊上坐了下來。
“鶴城小姐。”管家放下茶水,“請在此稍等。”
她點了下頭。
五六分鐘後,與她約定的人才匆匆趕過來,“嘩——”地拉開移門。
“神樂老師!”
“……”
望了一眼朝這邊看來的管家,鶴城詩織有些無奈,“在這裡還是叫我的名字吧,花本千代小姐。”
“好……鶴城小姐。”
千代也在矮桌旁坐了下來,稍微有些氣喘。
“抱歉……耽誤了一下。”
“冇事,我也是剛剛纔到。千代小姐的頭髮怎麼放下來了?”
“這個啊……”
千代挑起一縷頭髮,用手指繞了繞,“這是cosplay.”
“是嗎?”
鶴城詩織來了興趣,“什麼角色?”
“花姬。”
“……誰?”
“一個不太知名的角色啦,認識的人不多。”
千代對她笑了笑,又說道:“鶴城小姐的相親躲過去了嗎?”
“……”
鶴城詩織托起下巴,長長地歎了口氣,“隻是這次躲過去了。”
“隻是這次?”
“嗯。對方還願意再約一次,時間定在了下個星期二……”
她望著千代,“到時候,就冇辦法再用‘跟花本家的大小姐有約定’這個藉口了。”
“雖然我冇什麼經驗啦……”千代想了想,“但我覺得乾脆見一次,會比躲著更有效哦。”
“果然是冇經驗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
“啊呀,說了不合適的話嗎……畢竟我才二十四歲的說……”
“再說下去我就要生氣了。”
千代咧嘴一笑,“嘿嘿。”
“我第一次相親的時候,還隻有二十八歲……”
鶴城詩織抬起視線,虛望著略顯昏暗的和室頂端,“轉眼之間就三十五歲了。你猜這幾年裡,我相了多少次親?”
“難怪神樂老師的本子裡,基本都有相親情節……”
“這大概就是藝術源於生活吧。”
千代忽然壓低了聲音,“難道相親一直不成功,是因為神樂老師現在也喜歡女孩子了?”
“……”
鶴城詩織看了她一眼,“不是喜歡男人或女人的問題,我現在大概已經不喜歡活生生的人類了。”
“噢,二次元。”
千代指了指自己,“我也是。”
“快向真正的二次元道歉。”
“二次元也是可以跟三次元談戀愛的嘛。”
“……”
鶴城詩織搖了搖頭,又問道:“千代家的那位三次元呢,今天應該也過來了吧?”
“在跟我大哥談話呢。”
她愣了愣,又望了眼千代無名指上的指環。
“商量結婚的事情嗎?”
“唔……這個還有點遙遠啦,纔剛進行到饒他一命的階段呢。”
鶴城詩織笑了笑,冇有當真。
“千代不用陪著嗎?”
“不用。大哥覺得我礙事,瑛祐覺得我太緊張了,鶴城小姐過來找我,剛好能讓我放鬆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