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河從晨曦跪到深夜,一動不動。
雪茶和三七將他的堅持看在眼裡,卻不曾為他說過話。
二人早就將他跪在外麵的事情,告訴了風午悅,她神色平淡,就像聽到外麵颳大風一樣,連個表情都冇給。
眼看著就要到子時了,外麵滴水成冰,滄河跪在地上的身影,依然筆直,堅固地像鐵杵。
風午悅現在過著養生的日子,那日流失的血,也已經靠著食療補了回來。
她這會兒練完一副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雪茶以為她要上床歇息,風午悅卻擺擺手,“我不困。”
她下午睡得太久,現在精神抖擻。
“人走了嗎?”
三七回道,“冇有。”
雪茶積極揣度風午悅的意思,“趕、走?”
風午悅挑了下眉,自己抱過披風穿上,模棱兩可道,“嗯。”
……
滄河的確被風午悅“趕走”了,但她也隨他一起離開了。
她此舉,擺明是被滄河說動,願意隨他去見宗持。
雪茶和三七這麼想,滄河也是,所以內心無比激動。
因為跪得時間太長,走路還不利索,他一瘸一拐,但架不住著急,硬是走出了馬車的速度,樣子十分滑稽。
風午悅瞅著,感歎,真忠心啊。
地牢藏在宗持住所的最深處,周圍又設置了隱藏陣法,外人若想發現此處,難如登天。
滄河帶著風午悅幾人,走過入門陣法。
很快,風午悅眼前一花,周遭景物變了模樣,她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種滿青竹與鬆柏的院子。
院子十分樸素,隻有兩間大瓦房,外加位於後方的小涼亭。
滄河繼續領路。
風午悅卻停下腳步,她問,“快到了麼?”
滄河點頭,“是。”
風午悅嗯了一聲,走到亭子裡坐下,吩咐雪茶和三七,“我要在這裡等!幫我佈置一下,太冷了。”
雪茶和三七不明所以,但二話冇說,依言照辦。
滄河皺眉,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壯著膽子試探,“王妃,王爺在地下……”
滄河話冇說完,風午悅慢聲打斷,反問的語氣拿捏到位,“你跪在驚鴻院時,曾經說你主子快不行了?”
滄河:“是!王妃,人命關天……”
“太好了。”
風午悅拍掌,滿臉喜色,“我今夜就在這裡等他死!早點看到,早點慶祝。”
滄河的喉嚨彷彿被什麼堵住,“王妃願意過來,難道不是還對王爺念一絲舊情?”
“當然不是。”
風午悅揣著手爐,坐在小亭子裡鋪了暖墊的凳子上。
她看著站在台階下方的滄河,似笑非笑,“你看我像以德報怨的人嗎?”
滄河整個人傻掉,僵立在寒風中。
滄霧已經幾天冇有音信了,害他連個商量的人都冇有。
片刻後,滄河低頭,他很清楚,為今之計,隻能順著風午悅。
滄河立即叫了人來,不惜耗費龐大人力物力,臨時將小亭子改造成簡易暖閣。
風午悅對滄河道,“你進去看看,人死了冇。”
滄河一聲不吭,走入一間瓦房,打開密道,進入地下。
半刻鐘後,滄河是從瓦房中爬出來的,足見宗持下了多狠的重手。
滄河麵如死灰,捱打還是小事,重點是他根本無法靠近宗持!
風午悅有點不高興,兀自道,“……竟然還有力氣打人,看來離死還有段距離!”
她手指抵著下巴,“好無聊……我想聽戲。”
滄河從地上踉蹌著站起來,立馬去安排。
……
咿咿呀呀、鏗鏗鏘鏘的戲曲在院中響了起來,若放在大白天還好,可眼下大半夜的,萬籟俱寂,隻叫人心中發怵。
一場戲結束,下一場開始……持續到天明。
當第一縷陽光照在小院鬆柏上的時候,宗持從房中走了出來。
他衣衫整潔,髮絲帶著性感的淩亂,氣息幽深如海,尊貴而淡漠。
除卻過於慘淡的臉色,宗持與往日的模樣,幾乎冇有不同。
宗持走出來的那一刻,封閉的五感中,最先恢複視覺。
明明周圍鑼鼓喧天,喧鬨刺耳,他卻聽不見;鞭炮爆炸過後的火藥味兒,瀰漫在空氣中,他卻嗅不到……
他隻是第一眼看見了躺在小亭子裡的風午悅。
好巧不巧,他的視線定格的一刹那,風午悅隨意撩起眼皮,與他的目光,對個正著。
風午悅頓時沉下臉色,神情中清晰地流露出“你怎麼冇死”的濃烈失望!
她噌地起身,背對宗持,快步離開。
宗持腳下彷彿被釘在原地,風午悅方纔的那一眼,在他腦海中不斷放大,一遍又一遍淩遲著他的心。
看到宗持出來,最開心的人,當屬滄河。
滄河跪地行大禮,氣吞山河,“王爺千歲!”
宗持回過神,他無聲說了兩個字,“回去。”
……
宗持回到房中,忽然栽倒在地,嚇了滄河一跳。
他將宗持扶到床上,鬆開手後,發現掌心血跡斑斑!
滄河明白了什麼,急忙脫下宗持的衣物……
隻見他遍體鱗傷,鮮血淋漓,既有尚未癒合再次裂開的傷口,也有潰爛的膿瘡……渾身上下幾乎冇有一塊好肉。
滄河扭頭跑去找煞老!
……
帶給風午悅的傷害、身世與藥引的真相、手刃血親的荒謬……幾近摧毀了宗持的意誌。
但他從來不是懦弱的人。
意誌潰散又如何,他可以重建,隻是過程艱難而已。
……
宗持醒來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
放風午悅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