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產分居, 親友相背, 這些事情在京中不知凡幾。更何況天家子弟間,隻怕還不隻是交惡相背這樣簡單。”予鈞將沉默了片刻的明珠在懷裡摟得更緊了些,“你也不必想太多, 若心煩時,便請母親到宮裡相見,或者請靖舅母帶元昭進宮探望便是。”
明珠唇角微揚:“其實這些親友兄弟反目的事情, 江湖上也不比京中少甚麼。遠處看江淮的各大幫派,近處看, 連雲幫裡頭不也是麼,說起來也算不得什麼稀奇難題。隻是提到晉王府我便難免想著韶華,初識她的時候隻覺得她美麗友善, 還道是家中如何珍寶養大,然而一路走過來再看她家中處境,當真可憐。至於國公府那邊,如今天氣有些冷,還是彆讓母親多來宮裡走動了。雖說太子妃消停了不少, 但也要謹慎些纔是。”
“主子, 聽說最近太子府可熱鬨呢。”此時染香剛好過來為明珠和予鈞換茶, 順便也就帶了一句笑話。
“又有什麼熱鬨?”明珠懶懶地問了一句,就著予鈞的手喝了一口熱果露, 才望向染香,“之前太子妃得了安逸宗姬那樣的好兒媳那樣得意歡喜,如今不是該張羅著給六公子尋親事麼?還是說, 太子妃又想起來身為嫡妻嫡母的身份,想著給太子府上下都再添點脂粉喜氣?”
染香笑道:“太子妃是對四少夫人喜歡的很,可是四公子好像不大喜歡。先前太子爺給四公子重新調換軍職到了京策軍之後,因著京策軍的軍務忙一些,行營又多,四公子便時常的不回王府。初時太子妃還覺得四少夫人日日請安侍奉,穩重賢惠,不過最近流言說四公子又有流連風月的意思,所以近來太子妃都顧不上給六公子籌劃正經的親事,倒是想著趕緊給四公子納側,好歹要先將四公子的心攏回太子府。四少夫人明麵上說一切都憑太子妃做主,隻是想先從自己孃家挑人,四少夫人的父親宣威將軍就不滿意了,而四少夫人的母親祥和鄉君也在宗親之間往來走動,說是也要‘幫著物色’。結果四公子的側室還冇找到個可心的,原本有意跟六公子那邊聯姻的就先冷了兩家的心。這樣女眷之間的往來算計,據說連太子爺都驚動了,現在太子府可熱鬨了。”
明珠聞言不由搖頭:“這就是太子爺心心念唸的正妃愛子?如今朝廷上風雨飄搖,太子妃的心思還是在這些女眷的小算計上,當初寶棟府到底是如何調.教女兒的,看來那位顧四姑娘也是不足為慮的。”
予鈞擺了擺手,示意染香退下,便又低聲在明珠耳邊笑謔道:“原來顧家姑娘還真值得叫你顧慮麼?太孫妃何時開始這樣不自信了?”
明珠淡淡哼了一聲:“顧家子多善戰,顧家女多絕色,便是這頭腦不不太靈光的太子妃,容貌上也是卓然越眾的。太孫殿下,您敢說當年皇後孃娘不曾考慮過將韶華許配給你?”
“這又扯到哪裡去了。”予鈞失笑,“要做母親的人,怎麼反倒小心眼算計起來。”頓一頓,還是稍微認真道,“不過,再幾日便是皇後孃孃的壽宴,平日裡旁的事情就罷了,這次宮宴上與宗親命婦的相見總是不可免的。到時候若有什麼你不敢聽見的言語……”
“那我便裝作大方些。”明珠毫不在意地笑笑,“那些都是外人,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予鈞緊了緊她的手:“誰要你大方?若有人當麵說什麼,你便光明正大的小心眼給她們看。堂堂的太孫妃,還要在身懷六甲的時候受那些閒人的閒氣不成?你放心,萬事都有我在。”
明珠不由一笑:“論起小心眼兒且不留情麵,那我可是擅長的很。”
予鈞立時歎了口氣:“這個自然,在下可是領教了不少。”
“討厭!”
隨著寢閣裡的笑聲和語聲漸低,門外的侍女們默契地彼此看了一眼,便各自再退遠了兩步。而予鈞和明珠在重華殿的這一番閒談說笑,也當真不是空談,很快就在幾日後的孝瑾皇後壽宴上成了真。
孝瑾皇後隻比睿帝小兩歲,天裕四十九年剛好是七十整壽,大約也是大盛曆代以來最為長壽的皇後之一,即便如今朝廷局勢緊繃如箭在弦,這壽宴慶典還是極儘隆重。皇室宗親,公卿貴戚,重臣命婦,晏慶殿中自上殿至中下二殿,尚務司與禮部幾乎是殫精竭慮,才能不雜不亂、雍容華貴地擺設下這百餘席位。
明珠身為太孫妃,便如年宴一般,端坐在太子妃的對麵,也就是孝瑾皇後的另一側,初時遵循各項典儀,陪伴在孝瑾皇後身邊,一步步皆是中規中矩,並無什麼不妥。待得開席之後也不過是簡單用些餐點,再陪孝瑾皇後隨口閒談幾句。間中自然會有命婦或宗親過來向孝瑾皇後問安,順帶再向如今身懷六甲的太孫妃明珠寒暄問候。明珠在京中兩年有餘,在宮中又已居住一年,得了孝瑾皇後親自的指點教導,應對命婦早已駕輕就熟,一時間氣氛倒也雍雍睦睦。
然而宴席過半,到底還是有些閒言閒語開始飄進明珠耳中。起初先是提到已經過世的老晉王與晉王妃,死者為大,言語當然都是讚譽之詞,隻是稱讚慨歎之中漸漸提到兩位老人過於慈愛寬和,未免難以嚴格等等,再加上幾句對於如今的晉王府子弟的誇獎,隱約約便是指嚮明珠這個從晉王府出嫁的太孫妃不去侍奉婆婆太子妃,又不給丈夫納側,實在不夠賢良。
明珠武功精深,耳音極好,即便是宴席之間的歡慶熱鬨,也較常人更能留意到各路議論,更何況這也算是專門講給她聽的,自然是落了滿耳。
“明珠。”孝瑾皇後神色溫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可是有些累了?”
明珠唇角微揚,孝瑾皇後何等敏銳,即便如今年邁體弱,武功不比當年,卻對宮中朝中的人心洞察更深。這句話便是在安撫她了,也算是在示意明珠,若是需要,提前離席也可。畢竟她如今身懷六甲,在宴席上少坐片刻也算不得什麼。
“不妨事,多謝娘娘關懷。”明珠微微頷首,隨即側目看了一眼身邊的白翎,白翎立時會意,向後退了兩步,迅速將講話之人的衣著座位儘收眼底。
片刻之後,殿中歌舞再起,絲竹樂曲之聲將言談議論的聲音壓下了大半,白翎重又上前,在明珠耳邊低聲稟報了幾個名字與位置。
“太子妃還真是不長進。”明珠順手拿帕子抿了抿唇角,將聲音壓得極低,“一定還有旁人,叫中殿和下殿也留意著,分清楚是誰開端,誰附和。”
白翎微微欠身,領命而去。
兩首樂曲奏罷,玄康太子起身向孝瑾皇後祝酒賀壽,除了睿帝與孝瑾皇後仍含笑端坐之外,餘人自是一同起身行禮恭賀。隨後歌舞暫停,宴席間又流水般換上了一輪湯水果品,宗親臣眷之間的閒聊之聲也再度漸漸熱鬨起來。
這次明珠心裡越發清楚,索性便饒有興味地多聽了些。其實說來說去也並無什麼新鮮的,無非便是將朝堂上那些有關重華殿的爭端再用女眷們的方式再講一次,議論著太孫的東宮全無侍妾雲雲,另外也再提起了那幾位看起來十分適合給予鈞做側妃的名門閨秀。不過讓明珠略有意外的,是被提到次數最多的居然不是韶華的妹妹顧若蘭,而是單純活潑的葉小景。
隨著宴會的歡慶氣氛越發熱烈,不知不覺這些言語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幾乎可以算是太子妃藉著幾位宗親命婦之口,明晃晃地提醒明珠這個太孫妃,還是要為丈夫的後宅多做打算。
這時一道鴨湯被送到明珠的席麵,這原是保胎常用的湯羹,但味道略有些濃,明珠以前喝的時候就不算太喜歡,今次越發覺得不舒服,竟是有些反胃,便想叫人將湯撤去算了。明珠剛一抬手動作,便聽“啪”的一聲不大不小的動靜,竟是孝瑾皇後將手中的象牙筷子拍在了桌上。
上殿右廂的眾人幾乎齊齊一驚,連另一側的睿帝、玄康太子和予鈞等人都望了過來。
畢竟這是孝瑾皇後的壽宴,而素來性情溫和的孝瑾皇後更是極少發脾氣,這樣的一個動作,已經算是非常嚴重了。
“太孫妃有孕在身,這湯喝不慣,你們不知道麼?”孝瑾皇後望向了傳菜的宮監與宮女,隨即又緩緩環視了眾人一回,才重新看向驚恐之下立刻跪了一地的宮人,淡淡道,“宮裡的事,既有慣常的定例,也有專門的裁奪,變與不變,自有皇上的定意,這是你們能議論動搖的嗎?” 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