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妃目光中微露驚訝:“你如何也會關心政事?女孩兒家,還是安心些針線持家的事情要緊。”
明重山聞言低了頭,他是不大清楚明珠在入京之前到底在江淮之地經營什麼生意,但看寒天韓萃的絕頂身手,看明珠殺伐決斷的豪氣,隻怕針線持傢什麼的,是跟這位三妹妹風馬牛不相及了。
晉王妃又歎了口氣:“也不光是太子,宗室裡頭上了年歲的人也不少。就算是皇上萬歲爺,上了春秋了,精神也疲憊,也得操心兒孫的婚事。你予鐸表兄續娶的賜婚旨意,這幾天也就下來了。”
予鐸是明湛嫣為玄親王所生的二公子,明珠在之前的宮宴獵典等會上都見過,長身玉立,溫和儒雅,相貌上更似晉王府一脈的清秀,氣度裡亦有皇孫公子的高華,但總體而言還是個較為內斂的年輕人,在玄親王府諸子之中,並不及長公子予鈞以及四公子予鋒來的奪目。
予鐸的原配夫人鄺氏也是清流世家之女,在京中很有才名。隻可惜兩年前難產而亡,母子俱損。如今予鐸身邊隻有兩個通房,無妾無子,年紀也才二十三歲,若不算上其父玄親王即將麵臨奪位的政治敏感度,予鐸絕對是京中搶手的佳婿人選。
明珠對明湛嫣這位姑母還是很有好感:“不知予鐸表兄未來的夫人是?”
晉王妃想了想:“你應當是見過的吧,我孃家堂兄的孫女,楚丹姝。”
楚丹姝?明珠幾乎每次見到她,都是跟韶華郡君一起,或者是跟葉家姐妹一起。論起容貌才情,楚丹姝雖然比不上韶華郡主,卻並不遜於葉家姐妹以及寶瑞寶琪等宗室女,氣質溫柔敦厚,言談斯文有禮,隻是可能太謙和了些,與眾人在一起時便不那麼顯眼。不過上次在晉王妃壽宴上,楚丹姝嚮明珠所說的幾句話,卻敏捷精煉,應對極快,給明珠很是留下了些特彆的印象。
明珠笑道:“那倒是好親事。楚姑娘溫文敦厚,跟予鐸表兄很相稱。”
晉王妃頷首道:“嗯,楚家這些年來其實也不太出息了。不過丹姝這孩子是真的很好,從前給永璋公主做侍讀的時候,也得宮裡貴人的喜歡。”頓了頓,又拍了拍明珠的手:“明珠啊,女孩兒家最要緊的還是親事,若是能看見你平平安安的出閣,那麼祖母閉眼也就放心了。”
明珠垂目片刻,才又抬頭望向晉王妃,誠懇而溫和地說道:“祖母,婚姻大事,兩姓之好。我如今這個宗姬的封號尷尬之處,其實人人皆知。麵上的風光不過是客氣話,我娘身為平民,與我爹的三書六禮都在江淮之地。如今我又已經十九歲有餘,倘若在京中尋親事,實在難以稱心。祖母,您自己與我說過的,夫妻之間,貴在同心。便是貴人垂眷、或是祖父祖母照應,給我找了高門子弟,齊大非偶,終難長寧。倘若我匆匆出閣,與夫婿不能當真和睦,真的好過我如今處境麼?”
一席話說的晉王妃啞口無言,半晌歎道:“這話,也不能說不對。”
明重山那廂心裡愈發焦躁,試探道:“祖母,其實,我也不想太早定親。”
晉王妃又望嚮明重山,隻覺得眼前的這兩個孫輩實在是不容易,心裡難過,溫言道:“重山,你這些年來,也是委屈了。你爹對不起你孃的地方,祖母心裡知道。你不要太憂心,雖說是你母親給你相看,但祖母不會不管的。”
明珠心念一動,難道明重山不是大夫人鄯氏親生的嫡子?
明重山低了頭,掩去目光中的黯然落寞之色,略低的聲音中隻是溫和恭敬:“多謝祖母垂憐。您還是多休養吧,莫要為我們勞神太多。如今孫兒們都已大了,還叫您這樣費心,實在不孝。”
明珠亦附和:“三堂兄說的是,您先休息吧。旁的不要再多想了,祖母,在這個家裡,最疼我們的就是您了。您若有什麼不安穩,我們就更冇有依靠了。便是為了我們,您也要多保重自身纔是。”
晉王妃眼眶微微泛紅:“嗯,好,祖母會保重自己。”
黃芩等人也過來送藥相勸,明珠和明重山又略坐了坐,便一齊退出。
明重山親自送準備乘車回碧水彆院的明珠到晉王府大門外,拱手一禮:“適才三妹妹開言緩頰之情,愚兄謹記。”
明珠欠身回禮,溫言道:“凡事未到最後一刻,應當都有轉圜的餘地。三堂兄保重。”
明重山頷首致意,目送明珠乘車離去,纔回了長房院子,去給父親明湛暄和母親鄯氏夫人請安。
鄯氏身邊的大丫鬟紅苕代為通傳之後打起簾子,明重山入門便見正房裡眾人坐得滿滿的。上座自然是明湛昕和鄯氏,左首坐著明重虎與明重蘭,右側則是鄯氏的侄子鄯章然與之女鄯悠然,而旁邊的廂房裡,另一個大丫鬟紅蘿正帶著小丫頭們整理錦緞和各色禮物,大小錦盒滿滿堆了一桌子。
按著身份長幼彼此見禮落座之後,明湛昕也簡單問了兩句明重山此番公乾行程。
明重山隻含糊過去:“此次以玄親王府長公子為主,一路還算平順。”
明湛昕點了點頭,便不再問。鄯氏介麵道:“重山你趕回來的正好,這個月二十七是蔣翰林的壽日。你跟著你大哥去拜個壽,紅蘿這邊已經將禮物備下了。”
明重山欠身道:“母親恕罪,本月二十五為羽林衛換防,要再十日才得休沐,二十七當日怕是不能離開職守。”
鄯氏皺眉道:“能不能告個假?那是蔣翰林的五十整壽,能去還是得去,這可是你的大事。”
明重山心中更加篤定,拱手道:“還請母親見諒,重山初入羽林衛,根基不穩。若是自家親長壽辰,告假也還使得,不然便有些難做。”
鄯氏擺手道:“那就罷了,也不必太勉強。”言罷轉向紅苕,“那給蔣翰林的禮物,再多加一點。”
明湛昕看嚮明重山的眼光微有不滿,旋即對鄯氏道:“夫人費心了。”
明重山垂目不語,俊秀麵容上神情漠然,對父親的眼色隻作不知。
鄯氏微笑道:“老爺言重了,操持兒女婚配之事,原本就是妾身分內之責。”言至此處,眉宇間多了一點憂色,“不過,有關三小姐的終身,卻真是叫妾身左右為難。”
一說到明珠,眾人的臉色都複雜起來。明湛昕瞬間便黑了臉:“母親將這事交給了你?”
鄯氏搖頭苦笑:“倒也冇有,便是母親當真開口,妾身也不敢應承的。”
鄯悠然奇道:“其實,以三小姐的才貌和品級,尋個差不多的親事,也冇有那麼難吧。”
鄯氏連連擺手:“三小姐如今十九歲有餘了,就算帶著個宗姬的封號,若是真想找個年紀相當、品貌出眾,還能門當戶對的,簡直難如登天;若是找了一個條件不好,又不知道要惹出什麼風波。先前還曾經有過一個機會,現在還是算了。”
明珠與明重蘭當初的爭執,算起來也過了將近兩個月,加之在晉王妃壽日花會上明珠曾開言維護了明重蘭,雖說不能歸於和好,但到底矛盾冇有那麼尖銳了。
明湛昕歎了口氣:“若能將她遠遠嫁了,也是好的。不過夫人說的是,管不了也就彆管了罷。此番予鐸跟楚家下定,禮物上頭定要豐厚。楚丹姝的父親楚善也是師從荀大儒的,要不是當年受了牽累,何至於一直外放不能回京。”
鄯氏頷首道:“老爺放心,妾身已經叫紅蘿預備好了,定然妥妥噹噹的。這一個月裡,幾乎家家都在給兒女尋親事,連走禮也都熟能生巧了呢。”想了想,又問明重山:“重山,你與顧家二郎熟不熟?”
明重山正滿腹心事,不妨這個時候被點名,怔了一下才道:“您是說在秋獮劍會中與我交手的顧乘風、顧二郎?他分屬天子近衛翊衛司,與我們羽林衛不是一個係統。”
鄯氏略有失望:“嗯,那韶華郡君呢?聽說之前她常去朝元獵場,你不是在那邊駐防麼?”
明重山心中一緊,整個背脊都直起來:“是。顧乘風是韶華郡君的堂兄。韶華郡君來過幾次朝元獵場練習騎術。”說完這句話,他直覺似乎眾人的目光都亮了亮,尤其是鄯氏的侄子鄯章然。
鄯氏輕咳了一聲:“你此行南下公乾,也是護送韶華郡君吧?”
“是。”明重山簡要回答,隻覺如芒在背。
明重蘭性急:“三哥,那韶華郡君有冇有心上人啊?”
“啊?”明重山白皙的臉上瞬間一紅,隨即強自肅容,“這……這我如何能知道。”
“重蘭!”鄯氏輕斥了一句,“女孩兒家口無遮攔的。重山啊,韶華郡君與玄親王長公子關係如何?”
明重山語塞:“韶華郡君和長公子?他們關係,就還好。”瞬間想起來的,卻是自己扶著韶華自碎石堤回到岸邊時,看見予鈞望嚮明珠的眼光。那一閃而過的溫柔之色,讓他後來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真的嗎?”連素來穩重的鄯悠然都插了一句話,明重山不由身子向椅背又靠了靠,迅速調整心神,鎮定下來,沉聲道:“是。”
“好了,”鄯氏擺手道,“重山你一路回來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章然過幾天可能也去朝元獵場練練馬術,你多照應些。”
明重山心裡此刻便完全明白了。如今定然是太子病勢不好,而皇帝和瑾妃又年邁,所以京中公卿們就急著為兒女尋親,是怕趕上連續國喪長禁嫁娶。這樣情勢下,原本持觀望態度、或者向含蓄試探的人家,就都迅速轉為明朗化了。鄯章然不知何時開始對韶華有意,而此刻鄯氏等人向自己的詢問,隻不過是想打探訊息罷了,並冇有懷疑他與韶華有情。或許是因為身為宣威將軍與祥和鄉君之子的鄯章然,與他這個隻得六品的羽林衛小統領相較,條件好上太多,便冇人覺得他能有機會吧。
明重山肅容欠身,恭謹一如平時:“是。”
自長房正院退出,天色已然全暗,深沉黛藍的夜空中一彎殘月如鉤,銀輝黯淡。明重山仰頭望去,隻覺心中沉鬱,一如夜月。
與此同時,在這無垠夜空下,還有他人如明重山一般,對月慨歎。例如宮中的韶華郡君,例如玄親王府中的予鈞,例如臨風水榭中的明珠,還有皇琅城內、諸王府中、三省六部,甚至泉州郴州等,許許多多人都在感歎,近幾個月以來的風起雲湧,多事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