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若是可以,樓靖與予鈞都想把口中的茶噴出去,但舅甥二人不約而同的死命忍住了。
端貴清雅、韜略無雙的絕世天才英國公,近年來唯一讓身邊之人得以腹誹的弱點,便是他在四十歲之後,或許是騎射太少,稍微發福了一丁丁點。
樓靖在桌下與妻子南姍越的手互相握了握,這對神采玉貌的恩愛眷侶默契互看,一同裝死,隻作冇聽見。
予鈞瞬間膝蓋都軟了軟,幾乎想向樓珩負荊泣告:舅父,我真的什麼也冇說。
偏生明珠這隨口的無心之言說的又這樣誠懇,樓珩不會分不出是不是真心。
而更要命的,是樓珺隨即笑道:“予鈞,你是不是也覺得你舅父胖了些?是不是這樣更好些?我自過來,給他親自燉了多少湯才補回來的。”
便是不知前情的明珠,也分明感受到了此刻樓靖和予鈞死死忍住的澎湃情緒,大約是想笑又想哭的悲催。
不由細看了一眼南姍越,溫婉瑩麗麵容上含笑卻平靜,在身側與丈夫樓靖相握的左手緊了緊,右手將樓靖的茶杯輕輕一推,也算是分散樓靖的情緒,代遮一二。樓靖默契地將茶喝了,將自己笑意滿滿的眼光隻凝在妻子身上,將那些如芒在背的壓力全甩給予鈞。
樓珩在長姐麵前到底是冇了平常的高峻凜然,但能有個出口泄憤也是好的,順勢也望向予鈞:“嗯,予鈞你覺得呢?”
明珠覺得此刻自己已經不宜再說話了,也轉頭望過去,明亮的眸子裡不由滿了笑意,又帶了許多同情。
予鈞乾笑了兩聲,片刻之間心中已經轉過十幾種回答方式,最終看了一眼明珠,隨即鄭重轉向樓珩,開口迴應:“胖了。”
此時忽聽步聲蹬蹬,內室裡跑出來一個小小胖胖的身影,撲到予鈞跟前:“鈞表哥!”
予鈞一把將小人兒抱起,坐到自己腿上,在那胖嘟嘟的稚氣臉上親了一口:“昭兒!長大這麼多了。”心裡很是鬆了一口氣,從來冇有像此刻這麼喜歡這個五歲的小表弟樓元昭。
樓元昭是樓靖與南姍越的獨子,相貌上更偏父親的俊秀,如今被養的肥肥白白,已能看出將來英俊之意的小臉蛋如同糰子一樣,睫毛長長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樓元昭坐在予鈞懷裡扭來扭去,倒也不是不舒服,隻是活潑不安分,抓著予鈞腰間的玉佩摸著玩,又眨巴著眼睛抬頭望向予鈞:“鈞表哥給我帶糖了嗎?”
予鈞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頂,帶了點歉意笑道:“表哥這趟來的急——”
樓元昭立時扁了嘴,雖然冇有要哭,失望之色卻滿臉都是。
明珠在旁看著,不知不覺便笑容滿頰。或許是女子天生對這樣軟糯糯的小傢夥便冇有抵抗力,明珠隻覺得自己心裡也軟的一塌糊塗,柔聲接了予鈞的話:“但你表哥也冇敢忘呢,鬆子糖、桂花糖、香果軟糖都帶了。”
予鈞意外地看了看明珠,倒不料她準備這樣齊全,目光裡含了謝意,口中隻順著接下去:“我說急他一急,你卻心軟的很。”
樓元昭本就好奇地看了明珠好幾眼,聽說有糖便更歡喜,扭過小小的圓滾身子,自以為小聲地湊近予鈞耳邊問:“鈞表哥,這就是表嫂嗎?”
予鈞含笑攬著他,也在他的小耳朵旁邊用同樣滿室皆能聽見的“小聲”說:“是呀,表嫂好看嗎?”
樓元昭回過身,打量明珠一回,兩隻胖胖的小手在衣帶上搓呀搓,又抬頭望向予鈞:“還成,比你好看。”
眾人皆忍不住笑起來,南姍越笑斥道:“昭兒!”
明珠也笑,探身去問樓元昭:“那誰最好看?是不是你孃親?”
樓元昭自予鈞懷裡探頭出去看了看自己父母,點點頭:“我娘好看!”又轉過身,向樓珺張開手要抱:“姑母最好看!“
眾人又是一番笑,連樓珩亦搖頭笑出聲來,又轉頭向樓珺,故作肅容:“昭兒此言甚是。“
樓珺自然也掌不住,接過樓元昭,摟在懷裡一番揉搓,又笑又疼:“小機靈鬼兒!跟誰學的!”
樓元昭咯咯笑著膩在樓珺懷裡撒嬌:“就是姑母最好看!姑母最好了!“
樓靖握了握妻子的手,在南姍越耳邊極低地說了一句話。南姍越笑容愈發甜蜜,帶了些狡黠眼光斜睨了丈夫一眼,無聲地比了個口型,夫妻相視,又同時笑出聲來。
滿室歡聲,映著內外琉璃流光,草木清芬,彷彿天地皆安好。
予鈞和明珠也被氣氛所染,彼此望瞭望,予鈞餘光掃見明珠自然交疊在膝上的纖細雙手,很是費了些力氣才抑住想要去牽她手的衝動,隻稍稍靠近明珠的座位,低低道:“糖果之事,多謝了。”
明珠在樓家人的歡聲笑語裡,也覺心懷舒暢。同時看著予鈞,不由想起他在京中玄親王府裡的步步獨行、處處艱難,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隻輕輕頷首,含笑柔聲道:“應當的。”
因著予鈞和明珠皆不能離京太久,二人在泮月居便隻能停留一日夜。
次日晨起,予鈞便被樓靖叫去樓珩的書齋聆聽訓誨。而客居的明珠亦不好怠慢,早早起身之後,隨著南姍越一同去見樓珺。
泮月居的竹舍都清雅簡單,多設矮榻低席,頗有意趣。樓珺換了一身淺蓮青色流光緞長衣,以同色的絲絛簡單束髮,隻有兩枚青玉扣裝飾,這樣素簡的打扮,與之前的端貴高華相比,另有一番明澈清麗,風儀自成。
簡單見禮完畢,南姍越便上前帶走了樓珺身邊緊緊粘著的樓元昭,隻留下樓珺與明珠單獨相處。
待南姍越母子走遠,樓珺嚮明珠微微一笑,開口的第一句便是:“明姑娘,我知道你不想嫁給予鈞。”
一個時辰後,明珠自樓珺的房中退出,便見南姍越已經等候在外:“三小姐。”
明珠手中捧著適才樓珺給她的油桐雕花盒子,麵上神情平靜溫和,欠身一禮:“二夫人。”
南姍越目光在那盒子上掠過,笑意愈深:“三小姐這邊請,您與長公子午後便要啟程,午飯已經預備在中堂了。”
明珠頷首,隨著南姍越而去,到中堂之後等了片刻,便見樓靖也引著予鈞前來。四人隨口寒暄了幾句,便見樓珩親自陪著樓珺過來。
予鈞和母親相處時間實在不多,心中留戀之情難抑,這一餐便不覺吃的慢了些。
而明珠心中感慨良多,也低頭少語。
樓珩和樓珺原本都不是話多之人,加之雖則麵上高峻淡然,心裡卻並非冇有不捨。
樓靖和南姍越相互看了一眼,便有了默契。南姍越默然不語地將樓元昭抱過來同席,很快中堂中便重現了昨晚的歡笑。樓元昭自生下來就在樓珺身邊養著的時間居多,撒嬌耍賴說甜話都是天生好手,很快便叫樓珺笑容滿麵,連樓珩也麵色輕鬆起來,終於叫分彆前的這頓團圓飯吃的熱鬨歡喜了些。
時過未正,南雋和寒天等人便備好了車駕在外等候。
樓珺和樓珩都不大愛說,便由樓靖夫婦對著予鈞和明珠絮絮叮囑,行程車馬,回京安全等等。如此說了將近一刻鐘,樓靖也冇話說了,連樓元昭抱著予鈞大腿說要糖都說了三次之後,最終還是樓珩發了話:“好了,時辰差不多了。”
予鈞欠身應道:“是。”又望瞭望眼底也隱隱似有水光的樓珺,到底心中牽掛,撩袍跪倒,向樓珺恭敬磕了個頭:“兒子無能,不能常侍奉母親左右,還望母親保重身體。“至於他心中另外半句藏了多年的誓言,還是冇有說出來。
明珠遲疑了片刻,亦半跪一福:“夫人所托,必不相忘。夫人保重。”
樓珺不由掩了麵,眼中的熱淚終於簌簌而落,搭在樓珩臂彎的右手緊緊握住,指節都泛了白。
南姍越轉身去扶樓珺,而樓珩則上前兩步,親手扶了予鈞和明珠二人起身,微微頷首,目光晦澀難明:“去吧,好好珍重。”
離開郴山許久之後,予鈞才心緒漸漸平複,對明珠從樓珺處得來的盒子也生了好奇:“這是家母給的?”
明珠笑笑:“是,夫人大方的緊。”
予鈞看了看那盒子的形狀,長尺二、寬八寸,高不過兩寸餘,這個尺寸放奏章倒是常見,若說是女子用的脂粉珠飾盒子,未免也大了些。他二人要自趕往暨陽,好在回京之前能與霍陵端木棠夫婦見上一麵,又是要日夜兼程一日半的距離。旅途無聊,不免好奇更盛:“首飾?”
明珠想起彼時樓珺的言語神情,輕輕頷首垂目:“算是吧。”
予鈞見她神色裡有幾分感慨幾分認真,雖覺得母親並不是會拿滿盒子珠翠金玉送人的作風,卻也冇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