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雨漸漸停了,雄偉壯闊的南京城終於出現在何啟秀帶領下楊牧雲一行人的視線中,眾人由高橋門進入外城,並放緩馬步,約摸半個時辰後,眾人由正陽門進入南京內城。
錦衣衛南指揮使司衙門在皇城正門承天門的西側,毗鄰五軍都督府。由於天色已晚,一行人先去驛館安歇。一進驛館,何啟秀就立下軍令狀,在南京期間,他和兩名貼身護衛出門辦事,楊牧雲和另外九名護衛在驛館留守,留守期間,十人白天可外出,傍晚戌時之前必須回到驛館安歇,違令者重責三十大棍。之後,何啟秀便匆匆領著兩名護衛出去了。
楊牧雲和其他九名護衛分住五個房間,和楊牧雲在一起住的也是一名小旗,他叫韓亭,大概二十七八歲,麪皮微黑,身材頗為魁梧。他挺好奇的打量著楊牧雲:“小兄弟,你有多大呀?”楊牧雲一笑:“十五歲。”韓亭奇道:“才十五啊!你不會也是一名小旗吧?”楊牧雲又好氣又好笑,將黃銅腰牌舉在他麵前晃了晃,韓奇嘿嘿一笑:“我說呢,跟百戶大人出來的應該全都是小旗纔對。”然後說道:“我叫韓奇,小兄弟你呢?”
“我叫楊牧雲,韓兄,小弟剛加入錦衣衛冇多久,很多事不明白,還得要多請教一下韓兄呢!”
“好說,楊兄弟,你真讓老哥我大開眼界,十五歲就能當上錦衣衛的小旗官,除非靠的是祖上福廕,否則可真不多見。”
“韓兄說笑了,小弟我隻是湖州一介白丁,哪來的祖上福廕呀!”
“那楊兄弟可真有本事,要知道老哥我十六歲加入錦衣衛,十年才熬上了一個小旗。”
“韓兄,你說我們跟著百戶大人來南都,應該都需要做些什麼呀!”楊牧雲換了一個話題。
“做什麼,嘿嘿,吃飯,睡覺,白天不願意呆在這裡,就出去逛窯子,玩女人,隻要戌時之前趕回這裡就行。”
“這樣啊!那要我們這麼多人乾什麼?”
“楊兄弟,這從湖州來南都好幾百裡地呢!我們隻負責一路上保護大人,到了南都呢?除非特殊情況,剩下的都要百戶大人自己忙了。否則到哪裡大人都帶我們烏泱泱一大幫人,也太不方便。”
“小弟明白了,韓兄,你說百戶大人為什麼來這南都呢?”
韓奇目光一閃,靠近他壓低聲音道:“楊兄弟你不知道,咱錦衣衛南鎮撫司駐杭州千戶盧忠盧大人快要調任京城北鎮撫司任副指揮僉事去了,這千戶的位置一空出來那得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何大人在這百戶位置上都乾了六年了,能不趕緊來南都活動活動,爭取一下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麼大的事兒韓兄怎麼知道的?”
“我妹夫是何大人身邊的試百戶,何大人一升調,他就是百戶,這事他能不關心麼?”
看看楊牧雲聽得發怔的樣子,韓奇嘿嘿笑道:“楊兄弟,總之何大人要在這裡忙上一段日子,明天老哥就帶你去樂嗬樂嗬,要知道,這南都的姑娘呀!那可是......”說著說著口水都差點兒冇流下來。
楊牧雲心裡卻想:“看來這一趟出來冇什麼大事了,娘子讓我給她帶點兒東西,女孩兒家都喜歡什麼,應該都是些胭脂水粉,珍珠首飾什麼的,明天我去看看,對了,素月和寧馨跟了我,也少不了她們的......”
第二天,楊牧雲藉口不舒服,要留在驛館裡睡覺。韓奇也不勉強,嘻嘻哈哈的和同道中人出去樂嗬了。
楊牧雲打開周夢楠讓寧馨交給他的包裹,裡麵有幾件用上好湖絲製成的袍子,還有一個信封,打開信封,裡麵是十張一百兩的銀票,都蓋有梅花小戳,背麵寫著能夠兌換銀子的商鋪。
楊牧雲換上了一件秋香色的對襟長袍,將全部銀票拿上,便出了驛館。
南京城做為六朝舊都,自古便為繁華之地,朱元璋在元至正十六年攻克南京後,至今已九十多年,雖然他的兒子朱棣將都城遷至北京。可這裡作為陪都,繁華依然不減。城中街市縱橫,商鋪林立。
楊牧雲來到聚寶門一帶,這裡的店鋪和作坊鱗次櫛比,遊人如織,秦淮河上,畫舫處處,船中不時傳來婉轉的歌聲,動人心魄。他來到一個叫湧和布莊的店鋪裡,拿出一張銀票,掌櫃的見了,立馬將銀票收下,讓賬房給他支了一百兩銀子。
楊牧雲出了鋪子,也不知該往哪裡去。他也冇買過女人用的東西,就隻好向著女人聚集較多的地方去看看。在一處鶯鶯燕燕、羣雌粥粥的場所,果然都是賣胭脂水粉,首飾玉鐲的店鋪。他正要隨便看看,突然發現邁不動步了,因為這裡逛的幾乎全部都是女子,一雙雙亮晶晶的眸子向他這邊飄來,有媚惑的,詫異的,譏誚的......全集中在這個長相俊俏的小相公身上。這麼被人盯著的滋味真讓人受不了,可也不怪人家盯著他。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男子來看女人家用的東西,你讓人家怎麼想。是不是變態呀?
一個扭著水蛇腰打扮妖豔的女子手拿團扇來到楊牧雲麵前。
“喲,小相公,你想要什麼呀?到姐姐這裡來,看看有冇有你需要的?”說完朝他一搖團扇。
一團濃鬱的花粉味差點兒冇讓楊牧雲嗆出聲來。
“你彆過來!”楊牧雲轉身飛也似的跑了。背後爆出一片嬌笑聲。
“喲,冇想到還是一個雛兒呢!”
跑出老遠,楊牧雲方纔止住腳步,心中一陣懊惱:“娘子要什麼不好,偏要一些女子用的物件兒!我一個大男人怎麼去那種地方嘛?”站直身子,看著周圍如織的人群,心中又暗自歎了一口氣:“女人們逛的地方我是再也去不得了,不如先回驛館再作計較。”
沿著秦淮河而行,河中一條條畫舫在河中來迴遊弋,船頭都掛有大紅綵球和紅燈籠。船中芳影處處,一個個滿頭珠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憑欄而望,看見岸上打扮得風流瀟灑的貴階公子。便頻頻送去一串串讓人意亂情迷的秋波。
楊牧雲看得瞠目結舌,不愧是六朝煙花,紙醉金迷之地,尋常人的定力早被這些粉黛蛾眉消磨得乾乾淨淨,一點兒不剩。這時,一個岸邊的老艄公笑眯眯地看著他:“公子,一人在此逡巡豈不寂寞,您且上船,讓小老兒帶你去個地方耍耍?”
哼,這麼大歲數還來這裡做掮客,楊牧雲正要出言拒絕,突然隻見那老艄公眼睛一亮:“喲,宋公子您來了,還有蔣公子,張公子,你們這是......”當先一個臉圓圓的身穿紫袍的貴公子,急忙打斷他的話:“老鄧頭兒,趕快,給我追上前麵的花船。”老艄公哎了一聲又對楊牧雲道:“這位公子......”
“廢什麼話?先上船再說,趕快!”說完竟一扯楊牧雲的袖子,把他拉上了老艄公的烏蓬小船,跟在他身後的兩名貴公子也急忙上了船。
楊牧雲不禁啼笑皆非,素不相識,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就拉拉扯扯,這宋公子的性子也真夠急的。
船開了,宋公子長出一口氣:“真夠險的,差點被關在家裡出不來。”一個身穿青袍,身材瘦長的公子歎道:“唉!跑得我腿都斷了,還是冇趕上。”第三個身穿藕荷色長袍,一張國字臉的公子扔給老艄公一錠銀子:“老鄧頭兒,趕上前麵的花船,這銀子都是你的。”
老艄公答應一聲,加快了劃槳的速度。
三人在船上和楊牧雲互相介紹起來,那紫炮圓臉的公子叫宋平,青袍瘦公子叫蔣文英,一張國字臉的叫張天合,楊牧雲也通報了自己的姓名。
宋平唰的搖開手中摺扇:“冇想到楊公子遠在湖州都能知曉這國色館賽花魁的盛事,真乃青樓佳客。”
張天合撇撇嘴道:“這有什麼奇怪,這國色館乃南都當紅第一妓館,彆說在南都,就連揚州、蘇州、杭州一代的達官貴人、文人墨客都聞名而動,楊公子知道也毫不稀奇。”
蔣文英歎了口氣:“咱們從家裡能夠出來已是萬幸,可惜了成峰兄,還冇出府門,就被人發現了,被他們家老爺子叫人連拖帶拽地給弄了回去。”
宋平哈哈一笑:“他自己去不成,可怨不得人家,不過可惜這一百兩銀子打了水漂。名額是占了,人卻去不成,這銀子可也不會退。反正他們陳家也不差這一百兩銀子。”
楊牧雲聽得一頭霧水,卻也大概聽出這幫紈絝子相約去青樓花船,由於家裡長輩阻攔,結果出來晚了,而且有一個還冇能出來。
幾個人正說著話,隻聽老艄公說:“幾位公子,快靠近前麵大船了。”
楊牧雲抬頭看去,隻見烏蓬小船已漸漸接近一艘兩層樓船,這樓船比其他花船船體都要大,但船行得頗慢,船體周身披紅掛綵。船上還傳來一陣陣絲竹管樂之聲,宋平等三人站起身,準備一靠上去就登上大船。
楊牧雲也站起身來,卻拱手施禮道:“三位公子請了。”
宋平奇道:“楊公子,你不跟我們一起上去麼?”
楊牧雲乜了宋平一眼,心道:這宋公子莫名其妙,誰說我要跟你們一起上花船了,這人真是一廂情願得可以。”
張天合笑道:“這原是宋兄的不對了,我可從冇聽楊公子自己說要跟我們一道呀!”
宋平用扇子一敲腦門,恍然大悟:“哎呀!對不住,對不住。楊公子,原是我一時性急唐突了,你不要見怪。”
楊牧雲一笑:“哪裡哪裡,宋公子,不知者不怪。”
蔣文英斜了一眼楊牧雲,笑道:“宋兄,你看,成峰兄未能跟我們一道,而你卻扯上了楊公子,這不是天意麼?”
宋平聽了眼珠一轉:“著哇,反正這每人一百兩銀子的入幕錢已經交了,不如這個機會就讓給楊公子吧!”
正說著,烏蓬小船已和樓船轟然相接。
宋平一把扯住楊牧雲的衣袖:“楊公子不用客氣,這機會可不是誰都能搶到的,要知道,這國色館裡的美女那個個是......”話冇說完口水都流下來了,“其中三個尤其是我南都花魁,不去看看那可是畢生的遺憾呀!”
這時,大船上傳來聲音:“請問是宋公子、蔣公子、張公子和陳公子麼?”
宋平頭也不回:“正是,不過陳公子有事冇來,讓楊公子替他來了。”
楊牧雲大驚:“宋公子,你怎麼能......”
話未說完,宋平哈哈一笑打斷他:“楊公子,去熱鬨熱鬨,給我個麵子......”
絲竹管樂聲和客人的喝彩聲都自二樓上傳來。
楊牧雲無奈地被宋平拉扯著上了二樓,自從第一次和他碰麵就一直被他拉拉扯扯,他真感到心裡膩歪死了。
“宋公子,你不用拉我,我跟你上樓便是了。”
二樓坐無虛席,從穿戴上看不是豪門公子就是富商巨賈。隻有靠後臨窗的一張桌子空著,四人連忙過去坐下,自有丫鬟上來奉上香茗。
樓上貴客雖多,但卻鴉雀無聲。
四人向前麵看去,隻見前麵是一半圓形舞台,上麵鋪著紅布,在蕩人心魄的絲竹管樂聲中,一群身姿曼妙的妙齡少女,像彩蝶一樣翩翩起舞。隻見她們玉臂輕揮,如雲似水般的長袖如同無數嬌豔的花瓣一樣翻飛於雕梁畫棟之間,散發出陣陣沁人肺腑的花香。漸漸的,那些迷人的“花瓣”聚攏在一起,倏忽又突然散開,有若綻開的花蕾,在漫天的花雨中,一個有若仙子般的紅衣少女,如空穀幽蘭般出現,隨著她輕盈優美、飄忽若仙的舞姿,寬闊的廣袖開合遮掩,更襯托出她儀態萬千的絕妙身姿。
讓人覺得不過癮的是,她始終背對著大廳中的諸位貴客,吊起一個個貪婪的胃口,在一陣曼妙的舞姿後,紅衣少女如水之柔的嬌軀慢慢向後軟倒,眾人彷彿一隻隻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雞,抻長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等著美人玉頸傾倒,來讓他們一睹美人的絕世芳顏。在一片哀歎聲中,眾人分明看見,少女寥若晨星般的美眸之下,遮著一條薄如晨霧般的麵紗。
楊牧雲分明看見,一些賓客手上青筋凸起,簡直恨不得上前將麵紗扯下。絲竹管樂聲慢慢靜止了下來,在一片惋惜聲中,紅衣少女慢慢退入簾幕之後。待她轉過嬌軀,即將退入幕後之時,一團紅影朝賓客席中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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