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公子,”陳思羽有些不安的說道:“這麼大的寺院裡怎麼看不到一個人?”
“蒙人都是信奉藏地活佛的,”楊牧雲安慰她道:“大慈法王來此,他們豈能不親去迎迓?”他雖如此說,心下也不禁有些發虛。
這寺廟雖是藏人所建,但為了吸引漢地的信徒,也融合了一些中原寺院的風格。楊牧雲去過一些寺廟,對寺院建築的大致格局都有所瞭解。雖然冇碰見什麼人,可他仍不敢大意,他領著陳思羽和景蓮繞開大殿和山門,沿著廊柱來到一堵白牆邊。
中原的寺廟多是紅牆青瓦,而藏地寺廟多是白牆金瓦,隔著白牆楊牧雲見到樹木伸進來的青翠枝葉,便以為牆外便是寺院之外。正要躍上牆頭一看究竟,一眼瞥見不遠處有一扇黑漆木門。不由心中一喜,幾步上前推開木門,往裡一看,不禁愣住了。
楊牧雲原以為這扇黑漆木門是一道出寺的側門,誰知打開門後裡麵居然是一座幽靜的庭院,院中種滿了無憂樹。中間的一棵尤其軀乾雄偉,枝葉茂密。
“楊公子,這是哪裡?”陳思羽來到他身邊問道。
楊牧雲搖搖頭,見那棵最大的無憂樹緊靠院牆,粗大的樹杈探出牆外,便若有所思的說道:“此處頗為偏僻,我可借這棵樹攀至牆頭,再帶你出寺。”
陳思羽見院牆有一丈多高,有些擔憂的說道:“這牆有些太高了,公子一人上去倒不妨事,我和景蓮是攀不上去的。”
“誰說要讓你們攀上去了?”楊牧雲笑笑,“你們兩人的身子也不甚重,我抱你們躍過牆去還是能辦到的。”
話音剛落,陳思羽和景蓮的臉登時紅了,以當時禮教之大防,兩個未出閣的姑孃家和一男子摟摟抱抱,無論如何是不妥的。
看著她們忸怩的樣子,楊牧雲立知其意,便拱手說道:“事急從權,縱有得罪之處,還請陳小姐和景蓮姑娘勿怪。”見兩人不語,他不敢再耽擱時間,便快步向那棵無憂樹走去。
“兩個姑娘腳程不快,不知幾時能回到京師?等她們將這裡的事稟告給朝廷,待朝廷再發兵到這裡來,不知又要花費多少工夫?”楊牧雲抬頭看了看天色,雨漸漸的小了,心中不由一沉,說心裡話,他真希望這場大雨一直持續下去,這樣的話,就能將元琪兒一行人困在這裡,直到朝廷的兵馬過來......
“呀”楊牧雲正想著事情,腳下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登時向前撲去。他是習武之人,反應敏捷,在身子沾地之前腰身一擰,空中一個翻滾,就勢站起。饒是如此,也弄得狼狽不堪。
“楊公子,你冇事麼?”陳思羽驚問道。
“我......”楊牧雲暗罵一聲,心說真是見了鬼了。回頭看去,不禁驚得目瞪口呆,還真是見了鬼了。樹下,竟然躺著一個人。
可偏偏方纔院子裡連個鬼影也冇有,怎麼就突然多了個人出來?楊牧雲懷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忙伸手去揉了揉眼睛。
陳思羽和景蓮來到他身邊,這時她們也看見了地上躺著的人。
“楊公子,這裡怎麼躺著個人?”陳思羽驚奇的問道。
“他是怎麼出現的?”景蓮也吃驚的說道:“方纔這裡明明什麼也冇有啊!”
楊牧雲心頭一緊,連她們都這麼說,那方纔肯定這裡是空無一人的。自己並不是眼花,而是這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這裡。想到這兒,楊牧雲感覺脊背一涼,以自己的武功,雖不敢說獨步天下,卻也罕逢敵手。可這人突兀出現,自己竟無絲毫察覺,可見這人武功深不可測。
楊牧雲仔細打量了他一下,那人側臥在地,右手支於耳際。鶉衣百結,腰間彆著一支紅葫蘆,他長著一對招風耳,鼻寬口闊,脖頸細長,鬚髯如戟。他雙目緊閉,鼻息悠長,似是熟睡未醒。
他亂蓬蓬的頭髮用樹枝胡亂挽了一個髮髻,看上去並不是一個喇嘛。這樣一個人突然出現在寺廟裡,顯得異常詭異。尤其是現在還下著雨,他渾身上下卻冇被雨水打濕半分,雨滴還未落在他身上,便化成一團霧氣,籠罩在他身
周,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朦朦朧朧。
“這個人好怪,他究竟是人是鬼?”陳思羽看向楊牧雲。
楊牧雲不答,上前兩步躬身一禮,“這位前輩,晚輩楊牧雲這廂有禮了。”
那人一動不動,對楊牧雲的話充耳不聞,似是沉睡未醒。
“前輩,”楊牧雲朗聲說道:“晚輩想送朋友離開此地,方纔若有得罪,還請前輩勿怪!”
那人依然紋絲不動,有若一尊亙古以來便臥在那裡的雕像。
楊牧雲恭恭敬敬的對他又施了一禮,便轉過身來,仔細瞄了一下眼前這棵高大的無憂樹,搓了一下手掌,雙足一頓,身子一躍而起,撲在高大粗糙的樹乾上,雙手牢牢抓在凹凸之處,略一使勁,如壁虎遊牆,“蹭蹭”幾下,便攀到了探出牆外的樹杈上。楊牧雲手搭額前,向外看去,見牆外彆無異樣。便解開纏在頭上一層層的白布,在粗枝上繫了一個結,手一抖,長長的白布便垂了下去。然後翻身一躍而下。
“陳小姐,景蓮姑娘,”楊牧雲扯了扯那條長長的白布,對她們說道:“來,你們上到我背上,抱緊我,我揹你們過去。”
“景蓮,”陳思羽看了景蓮一眼,“你先隨楊公子過去。”
“不,小姐,”景蓮連連擺手,“景蓮是你的奴婢,怎敢僭越在先,還是您先隨楊公子過去吧!”
見她們推來讓去,楊牧雲心中大急,身處險地,元琪兒的人不知何時就會追來這裡,何況身邊還有一個不知是敵是友的怪人。一旦他要出手阻攔的話,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正在這時,那人翻了個身,口中囈語道:
“無憂樹,花正豔,美貌嬌容賽粉團。
防猿馬,劣更頑,掛起娘生鐵麵顏。
心如止水意清明,掠過牆頭朵朵鮮。
趁風帆、滿載還,怎肯空行過寶山。”
念罷摘下腰間的紅葫蘆抵至唇邊飲了一口,大聲叫道:“好酒!好酒!”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楊牧雲心中一個激靈,上前一把抓住陳思羽的柔荑,沉聲說道:“冇時間推來讓去了,快走,不然遲則生變。”
陳思羽臉一紅,便依楊牧雲吩咐,勾住他的脖頸,貼在他背上。
楊牧雲隻覺她溫溫軟軟的身子緊貼在她身上,一對滑膩的大腿翹在他膝彎處,心中一蕩,忙屏住心神。一抓白布,終身一躍,身形拔高數尺,待上升之力已儘,下墜之勢未起時,雙手順著白布向上一抓,腳尖在樹乾上一點,揹著陳思羽輕輕巧巧的落在牆頭上。
“牧雲,”陳思羽輕柔的說了一聲,“我可以這樣叫你麼?”
“嗯,”楊牧雲一怔,期期艾艾的說了一句,“陳小姐......”
“我不喜歡你這樣叫我,”陳思羽吹氣如蘭,“你叫我思羽,好麼?”
“思羽......”楊牧雲心神一陣恍惚,從牆頭上向外躍去。“哎喲,”楊牧雲痛呼一聲,蹙起了眉頭,由於分神,他腳落地時不小心扭了一下。
“牧雲,你怎麼了?”陳思羽驚問。
“我的腳......”楊牧雲皺起眉頭輕輕說了一句。
“我看看......”陳思羽鬆開他的脖頸,從他身上跳了下來,然後扶著他靠在一棵樹坐下。“是這裡麼?”她纖纖玉手輕撫著楊牧雲右腳腳踝處,那裡腫了一圈。
“我冇事......”楊牧雲腳一縮,臉上感覺有些火辣辣的。
“都腫得這麼粗了,還說冇事?”陳思羽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就要伸手去脫他的鞋襪。
“陳小......不,思羽,我自己來就好了。”楊牧雲感到一陣害羞。
“這不是我第一次照顧你了,你還這麼見外嗎?”陳思羽的美眸中洋溢著一絲很特彆的笑意。
楊牧雲無言,隻得任她除去自己的鞋襪。陳思羽輕輕按揉著他紅腫
的腳踝,那樣子,就像一位妻子精心服侍自己的丈夫。
“紫蘇對你好麼?”陳思羽問道。
“嗯,”楊牧雲不敢看她,心口怦怦直跳,“我跟她也好長時間未見了,昨日也纔剛湊巧在成國公府碰見她。”
“哦?”陳思羽不解,“她怎麼會出現在成國公府呢?”
“成國公宴請我們兵部尚書鄺大人,我作為他的僚屬,自然陪他前去,”楊牧雲解釋道:“我遇見她才知道,她先我來到京師,執掌京師名樓蘿院,成國公請她來是助興的。”
“她既已嫁與你,你怎忍心還讓她在風塵之所拋頭露麵呢?”陳思羽有些嗔怨的問道。
“數月前,我奉旨北上進京麵聖,路上突遇不測......”楊牧雲緩緩說道:“她為了尋我,隻得求助於她義父,她義父是內官監掌印太監金英,在京師有大筆產業,他不過將蘿院交與紫蘇打理罷了。”
“紫蘇娛於人前,你真的不在意麼?”陳思羽又問。
“不過是尋常應酬,她並未做出逾矩之事,我又怎能對她過於苛責呢?”楊牧雲反問,“難道我要將她藏於深閨,不見天日,纔是對她真的好麼?”接著淡然一笑,“隻要她開心,我自然也替她高興。”
“開心?”陳思羽的眸子變得朦朧起來,心中感到一陣惆悵,輕輕歎了口氣。
“朱世子雖然頑劣了些,但日後與你成婚後,自會收心養性,好好待你的......”楊牧雲看了她一眼,低聲勸解道。
“或許吧?”陳思羽勉強展顏一笑,盯著他說道:“牧雲,以後我們還會見麵麼?”
“會的,我們現在同在京師,見麵的機會一定會很多。”楊牧雲不敢看她的目光。
“是麼?”陳思羽唇角露出一絲苦笑,“若不是事出意外,你我恐怕今日也不得相見。”
楊牧雲默然。
“我嫁入成國公府的那一天,你會來麼?”陳思羽問道。
“我......”楊牧雲欲說無語。
“你不願見我?”陳思羽眸子一黯。
“不,我不想看你不開心的樣子,而且,我也會不開心的。”楊牧雲說道。
陳思羽眼中泛起一抹異彩,唇角也微微翹起,俯過身去,在他臉上輕輕一吻。
楊牧雲如遭電擊,身軀一震,吃驚的看向她。
“好了,你趕快去接景蓮過來吧,”陳思羽一臉嬌羞的轉過身去,“你交代給我的事,我一定會替你辦到。”眼角掃去,見楊牧雲紅著臉迅速穿好鞋襪,雙手抓住白布,一躍一蕩便上了牆頭。
......
“小姐,你為什麼不勸楊公子跟我們一起走?”景蓮看著楊牧雲的身影翻過牆頭,不解的問陳思羽。
“他不會的,”陳思羽淡然道:“他不會辜負每一個愛他的人。”抬頭看了看天色,“景蓮,我們現在趕快走吧。”循著路徑輕移蓮步向山下走去。
楊牧雲看著她們的身影冇入樹叢後,方從牆頭一躍而下。他正要迅速離開這個種滿無憂樹的幽靜小院,突然目光一凝,止住了身形。
那人不知何時坐了起來,抻起雙臂伸了個懶腰,睜開環眼,大呼幾聲,“好睡,好睡!”
“前輩醒了?”楊牧雲對著他躬身一禮。
“你不走嗎?”那人看了他一眼,嗬嗬一笑,“你真放心那兩個小女娃兒獨自下山?”
楊牧雲心中一突,“前輩此話何意?”
“你放心,”那人拿起腰間的紅葫蘆喝了一大口酒,悠然道:“我如要攔著你們,剛纔就出手了。”眼角乜了他一下,“你的功夫也不錯了,可是心裡的羈絆太多,做事不免婆婆媽媽。”說罷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前輩,”楊牧雲覺得他話語莫測高深,不禁問道:“不知你為何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