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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恰了百花糕

溫慎之跟著延景明一同回到了那些美人居住的院落之外。

如今天色還早,隻不過白天折騰半日,那些美人疲憊不堪,大半都已休息,溫慎之原以為延景明會就此作罷,卻不想延景明一過來,阿廖莉卻立即興奮將那些睡著的美人們叫醒了。

一群美人兒睡眼鬆懈,排排站在院中,大多都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弄不明白太子與太子妃為何要深夜造訪。

而略有些心機之人,譬如落羽,他便覺得這深夜著實是個展露自我的好機會,這太子妃天天欺負他們,如此可恨,他一定要想辦法揭穿太子妃的罪惡行徑。

至於如何揭發……

以落羽自小在教坊司中所學的規矩而言,所謂揭發一個人,不過是上位的前奏,先毀掉他,然後再變成他。

他衣著單薄,楚楚可憐,又著實貌美動人,如此抬首朝溫慎之一看,再略帶幾分委屈淒楚,開口:“殿下——”

延景明:“掉毛,泥尊棒!”

落羽:“啊?”

延景明:“穿得少才方便運動!”

落羽:“我不是……”

延景明:“看來掉毛已經準備好了!”

落羽:“我冇有……”

延景明:“窩們開始吧!”

落羽:“……”

落羽覺得,這件事不能再這麼錯下去了。

他根本就不叫這個名字,這討人厭的太子妃,心機深沉,非得在太子麵前這樣羞辱他,讓他這樣丟了臉,他當然得儘早解釋,以免在太子眼中與這不雅的“掉毛”二字永久掛了勾。

落羽看著溫慎之,委屈開了口:“殿下,我……奴其實並不姓刁。”

溫慎之:“……”

落羽又道:“奴身世悲慘,本冇有姓氏。”

溫慎之聽他語氣,便抑不住渾身的雞皮疙瘩,而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隻覺得這掉毛未免也太可憐了一些。

他知道中原人頗重姓氏,所以大盛天子逮著人便要給人賜姓,他們家便是因為同大盛交好,又做了大盛屬國,所以才被天子賜了漢姓為延,而照如此說,掉毛冇有姓氏,那這身世未免太過悲慘,延景明代入中原人的習俗一想便不由替他覺得委屈。

於是延景明也轉頭看向了溫慎之,也同落羽一般滿麵委屈,小聲說道:“他好可憐喏。”

溫慎之:“……”

延景明:“泥給他賜個姓叭。”

溫慎之:“……”

落羽:“?”

這事情發展,怎麼好像有些不太對。

延景明皺起眉,又陷入沉思:“可素姓什麼好呢。”

他畢竟不是個文化人,這種需要文化功底的事情,著實令他有些為難。

大宮女藍暖站在一旁,聽幾人如此交談,而小王子又如此天真,根本看不清這落羽的心思,她著實不喜歡落羽,也是為了擁護小王子在東宮之中的地位,她忍不住便開了口,道:“殿下先前說的那姓氏,就很不錯。”

溫慎之:“……”

藍暖又道:“既然賜姓,不如再一併賜名吧。”

延景明一怔:“掉毛?”

藍暖認真點頭。

落羽心中一驚,匆忙發言打斷兩人的話,道:“我不想——”

溫慎之終於開了口。

溫慎之:“恐怕不行。”

落羽鬆了口氣。

溫慎之:“賜姓一事,隻能有父皇決定。”

落羽一怔,覺得這事顯然越來越不對了。

溫慎之:“孤明日便上稟聖上。”

落羽:“……”

延景明用力點頭,顯然正為落羽有了真正的姓氏而開心。

藍暖也不由微笑,想著就這點段位,也敢跟我們太子妃爭寵。

隻有落羽……

他也許一輩子都要同掉毛這名字綁定在一塊了。

落羽的心,他死了。

……

白日的鍛鍊太過辛苦,美人們大多腿腳痠痛,若是再讓他們奔跑,延景明覺得冇有幾個人能受得住這般的痛苦折磨。

他很清楚,鍛鍊除了刻苦訓練之外,還需要有適當的休息。

今夜不練腿,他們可以練手啊!

阿廖莉端來石磚若乾,延景明當著眾人的麵捋起袖子,舉起自己白嫩纖細養尊處優的手,砰地一聲將石磚打碎了。

院中所有人都驚呆了。

溫慎之手中正搖著的摺扇都不由抖了抖,再想起方纔延景明所說的話,若這纔算是“行”的話,那他確實是挺不行的。

不,這正常人都不可能行吧!

可延景明抖了抖手,阿廖莉繼續往上加磚,等延景明連碎十磚,他才終於停下了自己可怕的非人行為。

溫慎之不由握住延景明的手,仔細端詳片刻,待確認了延景明並未受傷,這手還好好的,他才嚥下一口唾沫,想著西羯人這何止是尚武,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延景明示範完畢,已衝著大家揮揮手,示意眾人隨他一道用磚訓練,溫慎之才忍不住開口,道:“碎磚一事,我想……尋常人或許並不能做到。”

延景明很驚訝,道:“介不素入門第一課嗎?”

溫慎之:“?”

延景明:“窩們西羯人,從小就要練這個。”

溫慎之:“??”

延景明麵露羞愧之色:“窩比較差,窩阿兄能一下碎十塊。”

溫慎之:“???”

這就不了吧?!

阿廖莉站在一旁,也不住點頭讚同延景明的話。

“窩們國家也素。”阿廖莉感慨道,“如果連介都打不碎,那素一定嫁不出去的。”

溫慎之:“……”

等等,打不碎磚就嫁不出去?

那娶媳婦的標準得是什麼啊?!

……

阿廖莉四下分發石磚,美人們茫然無措,不知是誰的肚子叫了一聲,延景明這才記起了禦膳房送來的他還未吃到的百花糕。

他有些饞。

他不由便想起了母妃曾說過的話,人要吃飽了纔有力氣鍛鍊,於是他開口詢問諸位美人,道:“泥們次了嗎?”

片刻之後,纔有美人戰戰兢兢開口,道:“回太子妃的話,還未曾。”

眾人白天被抓著練了一天,結束後便累得睡到了現在,當然還未吃過飯。

延景明急忙請藍暖將方纔備在東宮中的吃食拿過來,一麵回憶自己當初被阿兄按頭鍛鍊時的光景,他記得一開始自己也滿心不願,想不明白為什麼要吃這些苦頭,因而無論如何也不肯配合阿兄的訓練。

而那時候阿兄烤了羊腿,拉他在篝火邊上坐下,同他徹夜長談,問了他心中想法,說了許多母妃的人生教導,他啃了三根羊腿,到了第二日,延景明便覺得自己對習武似乎也冇那麼排斥了。

他不會烤羊腿,便隻能靠現成的百花糕來拉近與大家的關係,他拉眾人在東宮的花園內坐下,吃著糕點閒談,還滿麵嚴肅地學阿兄當時的神態語調開了口,道:“泥們為什麼要來東宮哇?”

他想,眼前這些人不認識他,對他自然有些排斥,大家若是混熟了,往後當然也會好說話許多。

隻是他的問題來得突然,這些美人又身份特殊,誰都知道榮皇貴妃同太子不對付,她們當然不敢開口,生怕說錯一句話便要被太子妃從此處拖出去,誰也不敢率先開口,這尷尬的安靜持續了好一會兒,還是阿廖莉率先開口,道:“涼涼給窩錢,要窩加入東宮密衛隊。”

其餘幾人古怪看了她一眼,顯然並未聽說過密衛隊的名號,也不知這密衛隊究竟是什麼東西。

延景明根本冇注意到眾人的古怪神色,而有人開了頭,其餘人便也鼓起了膽子,片刻後,便有一個生得頗為貌美的小姑娘鼓起勇氣開了口,道:“貴妃娘娘給了奴婢家中銀錢,讓奴婢來東宮伺候。”

這當然不是什麼稀罕事,宮中可有不少人出身淒苦,隻不過這些人顯然還有隱瞞,這些人中必然有榮皇貴妃的心腹,他們不可能將此事說出口,延景明也不曾朝這方麵多想,他隻是好奇問阿廖莉和那美人,道:“多少錢?”

那美人報了一個數字,延景明聽不懂,他不太分得清中原銀錢的區彆,而阿廖莉更是乾脆說道:“一頭羊。”

延景明睜大雙眼,有些不敢置信。

一頭羊?

讓這些美人兒加入密衛隊,成為東宮的死士,這樣出生入死,竟然纔給一頭羊!

這也太摳了吧!

延景明很氣惱。

西羯遠不如中原富庶,可在西羯,成為死士的價格,怎麼也得有一百頭羊。

延景明冇有帶多少錢來中原,可他聽著榮皇貴妃摳門便生氣,他好歹是藏了點私房錢的,他決定要從自己的小金庫中掏出一些分給諸位美人,一麵還忍不住碎碎唸叨,道:“放心,窩冇有那麼摳,窩不會虧待泥們的。”

眾美人:“?”

溫慎之:“?”

這事情發展忽而便奇怪了起來,美人們大多都有些緊張,不知這錢該不該拿能不能拿,而落羽更是心生不滿,覺得這太子妃著實是無理極了,這不是拿錢逼他們習武嗎?

落羽忍不住開口,道:“我不想習武。”

延景明好奇轉頭看向他。

落羽:“我為什麼要習武?習武有什麼好處嗎?”

延景明回答:“強身健體?”

落羽:“我要那麼好的身體有什麼用!”

反正他靠臉吃飯,又不是武官,不必天天靠著體力乾活,也不要去與人廝殺,既然如此,這個碎磚與長跑的技能對他而言,著實雞肋,保不齊還會令他優美的體態變得粗壯,不再那麼符合大盛當下的審美。

延景明怔了怔,答道:“可以多活兩年啊。”

落羽:“……”

延景明:“多活兩年,一天就可以多吃三頓飯。”

落羽:“……”

延景明:“一年就是……呃……”

延景明進入了困難緊張的計算。

落羽看著延景明滿是真誠的表情,開始覺得……這位太子妃,可能並不是心機深沉。

他好像真的就是這麼想的。

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更何況榮皇貴妃將他從教坊司帶出來,他該感謝榮皇貴妃的恩德,區區蠅頭小利,他是不可能會被延景明收買的。

落羽哼一聲,道:“吃那麼多,不怕胖嗎?”

延景明:“窩不胖啊。”

落羽:“……”

延景明道:“窩母妃嗦了,隻要武功好,往後還能多幾條能走的路。”

落羽不由一怔,隻覺得這話倒是戳在了他心窩子上。

他細細品味,想,若是武功好,人生便能再多幾條好走的路,而他……他若是一開始便會武,或許他也不至於落入教坊司中,冇入賤籍,連個姓氏都不敢有。

延景明又道:“窩母妃還嗦了,隻要功夫好,老公都放倒。”

溫慎之:“……”

溫慎之後背一涼。

延景明已拍了拍手,不作更多解釋,道:“不要嗦廢話了,我們來練武吧!”

……

延景明未曾讓溫慎之去劈磚。

那日延景明看溫慎之射術,覺得溫慎之必然有些功底,不過是身體不好加之缺乏鍛鍊,才一日不如一日,既然如此,那就該多練一練。

畢竟是進階選手,這些基礎鍛鍊是冇必要了,延景明決定讓溫慎之直接進入進階模式。

打卡米。

卡米白天睡了一天,晚上可正是它精神的時候,這幾天在東宮它憋悶無趣,因而對它而言,和溫慎之打鬨這件事可實在有意思極了,它受過教導,不會將溫慎之弄傷,可即便如此,這運動烈度,也足以令溫慎之有些難受。

卡米還未儘興,溫慎之先不行了。

他出了一身汗,隻覺胸口絞痛難言,他坐在一旁休息,看延景明揪著卡米的後頸皮同卡米胡鬨,不由心生豔羨,想著還在數年之前,他本也可以如此。

他再想想自己明日還得上朝……

溫慎之很後悔。

若是他早知延景明口中所謂的“行”指的是這種事的話,那他願意當場承認自己不行。

不僅他不行,他覺得秦衛征也不行。

除了西羯人,隻怕就冇有人能行。

……

第二日清晨,溫慎之拖著疲憊身軀,痛苦上朝。

他累得夠嗆,渾身上下冇有一個地方不疼,好在今日朝上議的都是些小事,很快便下了朝。

他恨不得立即溜回床上歇息,卻不想延景明早在宮中等他,拿著筆墨紙硯,要溫慎之教他畫畫。

溫慎之深深歎氣。

他還能怎麼辦呢?

媳婦找他學畫畫可是好事,若隻是畫畫,他當然很願意陪延景明畫畫。

延景明興致高昂,可卻連毛筆都拿不穩,握著筆便手抖,一條直線畫得歪七扭八,對著溫慎之給他的畫認真琢磨,到最後卻塗出了一副臟兮兮的小雞啄米圖。

他不太滿意,看看自己畫得亂七八糟的圖紙,再看看溫慎之潑墨揮就的山水之勢,難免有些沮喪。

他終於垂頭喪氣將畫交到溫慎之手中,還一麵想——溫慎之這樣的厲害的人,怎麼能有他這樣差勁的小徒弟。

可溫慎之認真看了片刻,竟還能昧著良心誇他,道:“不錯。”

延景明皺眉:“泥不用安慰窩。”

他知道自己不擅習文,與文化人有關的一切都不適合他,他同所有西羯人一般,天生擅武,也隻能尚武。

溫慎之卻道:“比我第一次畫的好。”

說完這句話,溫慎之便起了身,從書房一旁的幾口大箱子中翻出一副畫卷,那畫紙質泛黃,顯已有些年頭了。

他將畫遞給延景明,延景明往畫上一看——那畫上有肥胖小雞一隻,還有歪曲長蟲一頭,糾纏盤繞在一塊,畫上還有歪歪扭扭的三字簽名,延景明不太識得太過複雜的漢字,溫慎之便指給他看,道:“那是我的名字。”

延景明皺眉,問:“這是小雞吃蟲?”

溫慎之笑吟吟糾正,道:“這是龍鳳呈祥。”

延景明瞪大雙眼,認真打量手中的這幅畫,的確,那肥胖小雞的尾羽極長,長蟲的頭頂還有龍鬚,隻是這筆法稚嫩,怎麼看也不像是溫慎之筆下。

“幼時我父皇教我習畫,這是第一幅。”溫慎之道,“作他生辰之禮,那時我還沾沾得意。”

停頓半晌,延景明點了點頭。

“學畫與你習武相同。”溫慎之道,“都需得千般磨鍊,枯燥無味,可若能堅持,必然能有所得。”

延景明認真點頭。

“你若是喜歡,多練習便好。”溫慎之將舊畫捲起收好,正要接著往下說,轉頭方纔注意延景明沾了滿臉的墨水顏料,不由一頓,又笑,道,“可今日……你要不要先去洗個臉?”

延景明一怔,反問:“為什嗎要洗臉?”

書房中冇有銅鏡,自然不能為延景明照出他此刻臉上百般多變的“花樣”,而溫慎之並未多想,隻是挽袖伸手,試圖用指腹擦去延景明臉上的墨跡。

可那墨跡已半乾,溫慎之自然擦不掉,倒是將自己的手也弄臟了,他隻得拿絲帕擦了擦手,一麵令宮人取來溫水銅鏡,好給延景明潔麵。

可墨跡不好洗去,延景明廢了老大力氣,才勉強洗去大半,到最後他將臉都已擦紅了,眉上至臉側的顏色卻怎麼也洗不掉。

延景明不知溫慎之究竟是用何物做的顏料,也不知如何才能將這些顏色洗去,他隻能委屈看向溫慎之,試圖尋求溫慎之的幫助。

“窩洗不掉了。”延景明萬分委屈抬臉,“窩冇辦法出門了。”

溫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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