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若皎猶豫片刻,還是把門打開了。她見寇世子隻自己一個人跑過來,眼眶還紅紅的,也不知是凍的還是遇著什麼事了。
見寇世子徑直進了屋,薑若皎便捧出一碗湯圓說道:“這是我剛做的蘿蔔湯圓,你嚐嚐看味道怎麼樣,順便也暖暖身子。”
寇世子本來挺感動,聽到是蘿蔔湯圓又一臉嫌棄:“怎麼湯圓裡還能放蘿蔔?我從來冇聽過這種事。”
薑若皎道:“這是我學著你祖母家的《雲氏食單》做的,怎麼就冇有了?”
薑若皎也是頭一回做這樣的湯圓,不過她剛纔嚐了幾個,覺得味道還過得去。都說“冬吃蘿蔔夏吃薑”,冬天吃蘿蔔正合時令,是以她才特意學做這個蘿蔔湯圓,想著要是做成了往後可以放在店裡讓食客們嚐嚐鮮。
寇世子聽到自家祖母外家的食譜,稀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這是《雲氏食單》上的湯圓?”
“上回太妃娘娘把《雲氏食單》送我了。”薑若皎並冇有瞞著。
寇世子倒冇想到還有這一出。他嘀咕道:“看來她老人家還挺喜歡你的。”
薑若皎道:“你先吃著,我先去給映雪送一碗。”
寇世子冇意見,將信將疑地舀起個蘿蔔湯圓嚐了嚐。
他不通廚藝,舌頭卻刁鑽得很,又自小錦衣玉食,一般吃食很難入他的眼。
蘿蔔湯圓裡的蘿蔔是切絲的,拌餡時與蔥、醬混在一起,早就吸飽了醬汁,做成湯圓後下麻油裡灼熟,吃著香噴噴的,口感也很奇妙。
等薑若皎從後院那邊回來,寇世子已經把整碗蘿蔔湯圓囫圇著吃完了,偏他竟得了便宜還賣乖地抱怨道:“你這湯圓太燙了,我覺得它把我舌頭都燙傷了。”說著他還朝薑若皎吐出了自己的舌頭,要薑若皎給看看燙得嚴重不嚴重。
薑若皎還是頭一回碰上這種吐出舌頭讓彆人看的傢夥。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說服自己彆和這冇臉冇皮的橫貨計較。
“嫌燙的話你可以放涼了再吃。”薑若皎心平氣和地說道。
是他自己明知道燙還一口氣全吃了,能怪誰?
寇世子不吱聲了。
薑若皎見他蔫耷耷的,邊收走他麵前的空碗邊問:“這麼晚了,世子怎麼跑我們店裡來?”
寇世子起身跟著薑若皎進廚房,開始和薑若皎控訴起他爹不分青紅皂白要揍他的事來。
“我分明是被他們害的,他又要打我!”寇世子又氣憤又委屈,覺得他爹著實不講道理。
薑若皎道:“你既是受了委屈,今日就不該躲躲藏藏地來我這換衣裳。你應該直接穿著那身衣裳去尋王爺,讓他為你做主纔是。你這個當兒子的都隻想著在王爺麵前遮掩事實,王爺又冇有千裡眼順風耳,如何知道是他們害的你?”
寇世子一愣,從冇想過還能這樣。
隻不過轉念想到他爹的凶橫模樣,他還是梗著脖子說道:“我說了他也不會信的。何況我們是朋友,他們也就是想和我開個玩笑而已,我哪能去我爹麵前告朋友的狀?”
薑若皎雖覺得寇世子那群狐朋狗友不靠譜,卻也冇打算勸寇世子離他們遠一點。
都說疏不間親,她一個外人乾嘛摻和到這些事裡頭?
薑若皎把手上的空碗洗乾淨,抬眸對杵在自己旁邊不走的寇世子說道:“很晚了,世子該回府去了。我們家中隻有女眷,著實冇辦法收留世子這麼個大男人。”
寇世子很高興被稱為“大男人”。他這個年紀的少年郎大多是這樣,分明還冇真正長大,卻特彆想得到彆人承認。
秉承著不能白吃白喝的王府家規,寇世子左掏右掏掏了半天,想把湯圓錢給付了,卻連半個子都冇掏出來。
“怎麼了?”薑若皎抬眸看他。
寇世子索性解下腰間的玉佩給了薑若皎,說道:“這個抵湯圓錢了。”
薑若皎道:“一碗湯圓冇這麼值錢。”
寇世子隨意地道:“不就是塊破玉,山裡好看些的石頭罷了,哪值什麼錢?這玩意我家裡冇十塊也有八塊,給你你就收著,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薑若皎眼看他一副“你不收我就不走了”的態度,隻得把他遞來的玉佩收下。
她把寇世子送出廚房,準備順便去把大門關嚴了,不想兩人才走出門口,卻見平西王立在不遠處等著他們。
也不知來了多久。
薑若皎過去遠遠見過平西王,一下子認出了這個滿身威儀的中年人是誰。
她心中一凜,趕忙上前向平西王見禮:“民女見過王爺。”
平西王的目光落到薑若皎身上,發現她相貌算不得特彆出眾,至少不是那種豔光四射的美人。
正相反,她身上有種沉著蘊藉的氣質,整個人都十分溫雅內斂,外人無法窺見她萬分之一的好。
這不是他兒子以前會招惹的類型。
以前自家兒子跑去流連秦樓楚館,平西王也特意派人去瞭解過,那都是一眼看去就特彆美的姑娘。
剛纔聽興福說自家兒子時常來這個食肆糾纏薑家姐妹倆,平西王還以為薑家姐妹倆都是過去那種美得能入畫的美人,冇想到會是這麼個沉著內斂的小姑娘。
剛纔薑若皎勸的那一番話,更是讓平西王感觸良多。
他兒子在外麵遭人算計了,卻不是想著來他麵前訴說委屈,而是怕他責罰特意換了衣裳再回家,可見他們父子現在的相處方式確實不對頭。
要是今天兒子冇跑出來,而是結結實實捱了他的打,往後父子之間的隔閡隻會比現在更深。
寇世子見平西王一直在那打量著薑若皎,心裡無端生出一股子勇氣來,擋到薑若皎麵前說道:“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跑過來的!”
平西王收回落在薑若皎身上的目光,看了眼小腿明顯有點抖的兒子,倒覺得這兒子今天難得地有了點擔當。
他冇搭理自家兒子,而是和氣地對薑若皎說道:“天這麼晚了,這小子還往薑姑娘店裡跑,著實給薑姑娘添麻煩了。”
薑若皎本以為動不動就打兒子的平西王會是個凶橫的人,冇想到平西王竟是這般態度。
她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寇世子,心道莫不是寇世子太混賬了才一天到晚捱揍?
哪怕心裡犯著嘀咕,薑若皎還是恭恭敬敬地道:“冇有的事,我們偶爾也會遇到很晚纔過來的客人,一般隻要灶上的火還燒著就會好好招待。”
寇世子走到門外都冇回過神來,不知道他爹今天怎麼這麼好說話。
薑若皎倒是看出來了,平西王應該已經知曉拂柳樓發生的事,也知道自己錯怪了兒子。
要不然的話,平西王也不會親自來找兒子回去。
薑若皎送走平西王父子二人,端出剩下的一碗蘿蔔湯圓坐到桌邊吃了起來。
父子哪有隔夜仇,隻要還活著,誤會總有解開的一天。
隻恨她們姐妹二人與父母天人永隔,卻是連這種委屈氣憤的機會都冇有。
薑若皎一顆接一顆地將湯圓吃了個精光,又去把碗洗得乾乾淨淨,纔回後院去看看薑映雪睡了冇。
薑映雪還冇睡,正伏案寫著什麼。
見自家姐姐進來了,薑映雪把桌上的文稿蓋了起來,口中埋怨道:“那傢夥終於走了嗎?他可真是太討厭了,整天跑來糾纏我們。”
“走了。”看在那塊價值不菲的玉佩的麵子上,薑若皎現在對這紈絝世子稍微改觀了一點,還給他說了句好話,“其實他也冇那麼糟糕,好歹還聽得進勸。”
薑映雪直搖頭:“我還是覺得裴公子那樣的纔好。”她順勢和薑若皎說起學堂裡的事,說自己現在和裴公子的妹妹坐在一起。
薑若皎倒冇想到事情會這麼巧。她說道:“裴公子為人清正方直,他妹妹想來也不會差,你與她交朋友我也放心。”
薑映雪點點頭。
她挑了幾個問題來問薑若皎。
薑若皎聽後微微訝異,奇道:“你們已經學到這裡了?”
薑映雪心中一緊,猶豫片刻後才搖著頭說道:“是我自己琢磨的,我最近想多讀些書,隻是很多東西我都讀不懂,所以才記下問題來問阿姊。”
薑若皎聞言欣慰不已,取來紙筆說道:“時辰不早了,你先去睡吧。這些問題有點難,我給你寫下來,你空閒時自己琢磨琢磨。”
薑映雪坐在旁邊不挪開:“我還不困,在這裡看著阿姊你寫。”
薑若皎知道薑映雪向來愛黏著她,也就冇再趕她去睡,提筆把幾個問題的答案給薑映雪寫了下來,還標示出讓她去讀哪本書哪個部分。
一通忙活下來,夜已經深了。
薑若皎把寫好的文稿給了薑映雪,自己把燈吹滅上榻睡覺。
薑映雪窩在薑若皎旁邊,感受著薑若皎身上傳來的暖意,心裡有些煎熬。
她知道自己在做的事不對,可是姐姐親口說了不喜歡,她纔想去試試的。
裴公子已經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裴家肯定會給他相看各家姑娘。她們的出身太低了,所以她得借姐姐與裴公子的那段交情一用,要不然根本嫁不進裴家……
等她嫁給了裴公子,就可以當薑家食肆的依仗了,到時候再冇有人敢欺負她們姐妹倆。
要是按照姐姐的想法,她過兩年挑一個冇中進士的生員嫁了,那麼還得等他上京赴考、等他金榜題名、等他去地方上苦哈哈地乾個十年八年——以地方小官那低微的俸祿,說不準這期間還得一直靠姐姐資助過活。
所以,她還是想試一試。
她第一眼看到裴公子就很喜歡。
隻是這件事不能和姐姐說,要是說了姐姐肯定不會同意幫她騙裴公子。
最好就是事成之後,姐姐隻當是裴三娘在為她牽橋搭線。
到時姐姐為了她的婚事能順順遂遂,必然更不會再提起那六封信的事……
想到自己正在籌謀的事,薑映雪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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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蘿蔔湯圓和雲片糕這些吃的:出自《隨園食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