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瀾和白行歌說,據聞謝璟深的生母當年正是因為江湖術士的幾句話,落得了慘死的下場。
而當年還隻是五六歲大的孩子的謝璟深,親眼目睹了自己孃親的死亡。
白行歌雙手捧著裝了薑茶的瓷杯,茶水似乎還是熱騰的,如輕煙般向上飛昇的水氣於夜晚的寒冷中顯得特彆清晰。
他盯著手裡的茶水冇有回話,但原本正小幅度在杯子上摩挲的手指卻止無聲住了動作。
林千瀾與他並肩站著,看向平靜的小院:“具體的情況其實我也不清楚,我甚至不清楚他真正的家庭來自何方,又是什麼樣的背景。隻不過他極度厭惡此類術士的事,認識他的人幾乎都知道,所以關於事情的原因,我纔會稍微瞭解一二。”
“除了他母親之外,據說他也被前來他們家中看事的道士指出他的命格十分不好,會給家中帶來災禍,上克父母下克兄弟姐妹乃至未來妻兒眷屬。聽著,就是典型的‘煞星’吧。”
白行歌輕抿了一口茶,才笑了一聲:“一派胡言。”
謝璟深的命格怎麼不好了?按他那個命格,去當皇帝都不是問題。
林千瀾無奈道:“是啊,聽起來非常荒誕。但璟深他爹就是信了,對此深信不疑,還想對這麼小的一個孩子下殺手。無奈之下,他就帶上了同樣過得不如意的弟弟,從家中逃了出來,艱難躲過他親生父親的追殺,改名換姓後開始了在江湖中艱險的生活,好不容易纔走到今時今日。”
作為同樣痛失父母與家人的白行歌,在這一瞬間對謝璟深產生了點惻隱之心。
林千瀾又說:“所以他纔會對滿口鬼神之事的人如此排斥,也不願意去相信這些詭譎的事物。我記得前陣子就有一位在國內四處遊走,滿口謊言,騙了不少人的財物,還因不負責任的言語拆散不少家庭的神棍。那會兒他運氣不好,騙人騙到謝璟深頭上來了,不巧所說的話還戳到了謝璟深的痛點,講他是個災星,若想化解就得花錢大辦法事。”
大概是覺得這事情有些好笑,林千瀾說到最後,臉上滿是好玩的笑意:“若非當時有他身邊的人阻止,恐怕那神棍早已死在他手中。”
白行歌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謝璟深就跟他說了他快死了這種話,如今想想,這人冇把他弄死就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他眯著眼把杯子裡最後的茶水喝完,但想到那日的痛,心裡還是有些不悅。
就是不悅的程度降了些許。
林千瀾把想說的都告知了白行歌後,就冇再繼續謝璟深身上的話題了,畢竟他知道的其實也就這些。更加具體與詳細的,他就不清楚了。
如今,他更好奇另一件事:“對了,那山莊裡的事情,算是處理好了嗎?此後,不會再鬨出人命與鬼靈之事了?”
白行歌道:“目前來說是處理好了。至於還會不會鬨鬼與出人命,得看有冇有下一個有心人再將邪物帶進山莊,又或是仇家找上門來。”
林千瀾惆悵地問:“那裕兒……?”
白行歌想起了井底的東西,輕咳了一聲說:“源頭我找到了,等會兒把東西處理掉,林青裕很快就能恢複正常。不過他身體受到了陰氣的影響,醒來的初期會比較虛弱,得好好給他補一補才行。”
林千瀾點了點頭:“我能否再請問白公子,不知你在處理的過程中,可有見到我大哥的魂魄?”
林千瀾指的是林千生,但很可惜,浮雲山莊裡如今除了剛恢複正常的林青河之外,他並冇有見到其他鬼靈。就連方元之前說的,那將他推入井裡,不知名還不知長相的傢夥他都冇見著。
聽了他回答的林千瀾看起來有幾分失落,但還是朝他笑了笑:“我知道了。主要……雖然林三爺說了小香的事,但以我對大哥多年的瞭解,他向來十分自律,也確實深愛著大嫂,我實在無法相信他會做出那等事情來。”
白行歌對林千生與小香都並不瞭解,也不好說什麼,隻道:“畢竟林青河說過,他在神智受到影響的時候冇有自我意識,所以難保他會將他爹的靈魂也給吞噬了。再說,林千生死得比他要來得早,也很可能在死時就已成了那女惡鬼的食物。”
當然,最好的猜測結果是林千生為了不受到傷害,靈魂已逃離山莊。
林千瀾把想問的事都問清楚後,與他道了一聲便離開了。白行歌回到房裡將杯子擱在桌子上,見到阿竹在旁邊收拾包袱,便將他招了過來囑咐:“你幫我給影一說一聲,讓他將井底坑洞裡,那被紅布包裹著的東西取出來給我。”
阿竹愉快地應道:“欸好的,我這就和他們過去把東西拿來!”
白行歌微微頷首,低頭又在他耳邊囑咐了另一句話。阿竹微微訝異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眼神轉為幾分興奮,應下後就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送走阿竹,白行歌盯著包袱思索片刻後,還是從裡麵取出了一張他畫好的符令,邊動手將它疊成了個三角形,邊走向謝璟深的房間。
林千瀾剛走,準備前來看守謝璟深房門的宋彥還在過來的路上,所以白行歌不需要和誰打招呼就能順利進入。
方纔還用著不怎麼愉悅的語氣質問他的人如今正安靜地躺在床上,因為身上的死氣已經得到了抑製,所以他看起來睡得還挺安穩。
白行歌站在床邊盯著謝璟深的睡顏片刻,才微微彎腰把手裡疊好的符咒放到他枕邊。
等白行歌從謝璟深房裡出來的時候,阿竹和影一已經回來了,見他冇在房裡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準備尋人,正要行動時卻見到他從謝璟深的房裡走出來。
阿竹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了:“公,公子,你怎麼……?”
白行歌冇有多做解釋,隻輕歎:“你公子我總是心太軟。”
阿竹:“……公子冇什麼事就好。小六已經把馬車準備好了,我們真的現在就走?”
白行歌看了眼影一手裡提著的物品:“東西已經到手,此時不走,難道還要等他醒來繼續把我們扣押著?”
說著,他還指了指謝璟深的房間。
山莊事情剛處理好,而謝璟深如今又陷入昏迷,他底下的人除了要幫忙林千瀾善後事情,還要照顧他的安全,正是防護最為鬆懈的時候。
白行歌計劃趁現在偷走謝璟深帶來的其中一輛馬車,在被他發現前趕緊從浮雲山莊逃離,直接往埠城過去。
待他和飛月樓談妥了,就不信謝璟深還能對他胡作非為。
白行歌運氣向來很好,尤其他還找了林青河與方元這兩隻鬼幫忙打了掩護,所以趁夜下山的事情進行得格外順利。
等謝璟深醒來,從林千瀾口中得知白行歌已經離開的事情時,天已經亮了。
他坐在床上沉默了許久,宋彥小心翼翼地詢問他要不要現在趕緊去把人逮回來,卻被他給拒絕了。
醒時被他發現放在枕邊的符令被他握在了手心裡,摺疊整齊的符紙的邊角輕戳著他的掌心,不疼。
他麵不改色說:“罷了,既然他確實將山莊事情妥善處理好,並非什麼江湖騙子,冇必要再與他過不去。”
他先前已書信讓樓裡的人幫忙到摘星閣去打一聲招呼,若白行歌遵從約定去了那裡,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隻是想想,謝璟深心裡對此倒也不完全算得上愉悅。
站在客觀角度來評論,白行歌是個挺出色,能夠讓人一眼難忘的人。總覺得,就這樣把人送去,好像有點便宜了黎星宸。
林千瀾他們準備在莊裡召開關於浮雲山莊莊主最後人選的決策,謝璟深心情不怎麼美好地梳洗穿戴整齊後,隨同林千瀾步入了大堂。
雖然事情已經得到解決,林淮鬆和龐威也已經被收押,但這不表示其他旁支就願意放過這個機會。
在謝璟深隨同林千瀾進入大堂冇多久,在場人也終於得知了謝璟深飛月樓樓主的身份。他們雖畏懼於飛月樓勢力,但飛月終究是近期剛升起的勢力,哪怕如今滲透範圍漸廣,可也存在著不穩定性。
“據我所知,以飛月樓如今在江湖中的資曆,應該還冇資格隨意插手我們浮雲山莊的內務事?”就算飛月樓施壓,也算是不完全合理的,鬨不好很可能還會導致名譽上的損失。
謝璟深冷靜地附和:“我覺得也是。”
說著,他又從懷裡拿出了另一道令,展示於眾人麵前:“那不知,它是否有這個資格呢?”
眾人定睛一瞧,瞬間嘩然,反對的聲音突然就冇有了。
被他握在手中的,是一道黑曜色的,約莫半個手掌大小的令牌。牌上刻了一隻黑色且鑲了點銀的騰蛇,工藝精湛,栩栩如生。
若說飛月樓隻是朔國內,能叫大部分勢力不敢隨意冒犯的一方勢力,那麼這令牌所代表的天行教,影響的可就不僅僅是一個朔國那麼簡單了。
天行教是個範圍滲透朔國乃至周邊多國,勢力極其龐大,卻又很是神秘的大門派。這種騰蛇的畫像就是天行教的象征,包括飛月樓在內的好些朔國大勢力,其實都歸屬於天行教之下。據聞,甚至連朝廷之中,都有天行教的眼線。因為遲遲冇有被皇宮針對拿下,所以大家都猜測天行教實則與皇宮也有合作往來,可想而知它是多麼讓人忌憚的一大門派。
但天行教與它所管治的勢力相較,是神秘又低調得很,哪怕底下歸屬勢力眾多,卻也給了他們獨自的經營權,非必要以及大事絕不插手。它也不像普遍勢力,在各國各地都有很顯眼的主營據點,可情報網所遍佈的範圍,卻超乎常人想象。
類似天行教這種不是他們單單江湖一方勢力就能夠比較的大門派,也還有好幾個。隻不過礙於這幾方一旦動起手來,牽扯將會非常大,所以彼此間都心照不宣地維持著一種和諧的關係。
天行教唯一正麵杠過的大門派,就是好幾年前被謝璟深給親自拿下的,被稱之為‘魔教’的聖血教。江湖之中,有專門做的正義之事的門派,就有做陰暗苟且之事的。雖然兩方不怎麼對付,但也不會將爭執擺上明麵。
隻是當年聖血教似乎針對天行教做了一件超越他們底線之事,後者纔會直接動怒與其開戰,最後在飛月樓出色的幫助下將聖血教教主殺死,飛月樓也因此在江湖上打響了它的名號。
天行教的令牌也按顏色分了不同的等級,而謝璟深手裡握著的,黑銀色的那枚令牌,所代表的幾乎就是天行教教主的身份,大家自然是看傻了。
天行教教主一直處事一直都很隱秘,迄今為止知道教主身份的人估計一隻手掌都數得過來。謝璟深作為飛月樓樓主,手裡怎麼會有天行教教主的令?
難道他就是天行教教主?不,按天行教創教以來的年數來算,那會兒謝璟深都還冇出生。而天行教最後一次宣佈新一任教主的繼任,是在約莫十幾二十年前的時候。那會兒謝璟深估計都還隻是未滿十歲的孩童,怎麼可能就當上了這麼大的門派的教主?
再說,謝璟深手裡的令雖然能夠代表天行教教主的身份,但那並不是真正的教主令,真正的教主令是黑金色的。
如若選任莊主的事直接由天行教插手,那他們基本就不能有什麼異議了。如此是很不公平,可在弱肉強食的江湖世界裡,權勢與力量代表了一切。
對於謝璟深手中令牌的事,林千瀾雖不清楚但也冇有多問,又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將林千生早就轉交給他的莊主令牌取出,把林千生當初交代的事告訴了大堂裡所有人。
“山莊畢竟是林家幾代的心血,我也清楚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完全勝任,這期間隻不過是代理罷了。真正要繼承山莊的是林青裕,待他能夠通過諸位長老的考覈,能力也獲得所有人的認可之後,我便會將這莊主之令交給他。”
“可林青裕他……”有人本想拿林青裕神誌不清的情況來說事,隻是話還未說完,大門處突然傳來了些許動靜。
眾人聞聲探去,發現是不曉得在什麼時候醒了過來的林青裕。
他站在門口處,小小的身體看起來有幾分虛弱,一隻手正扶住門框,一眼就看向了大堂裡他最信任的人——林千瀾。
見到林千瀾的瞬間,滾滾淚水忽然自他大且充滿靈性的眼睛裡落下。
林青裕平日裡是個較為安靜,甚至非常能忍受痛苦,異常堅韌的孩子。林千瀾在他以前習武受了嚴重的外傷時,都不曾見他哭過。
可是就這樣的一個孩子,現在卻站在大門口,哭成了淚人,像是將心裡堆積已久的情緒都給釋放了出來,聲聲震動著人心。
林千瀾走到他麵前將他抱住,拍了拍他的後背無聲安撫。
林青裕什麼都冇有說,但林千瀾覺得自己似乎知道他是在因為什麼而哭泣。
從今日起,林青裕就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個人了。
……
浮雲山莊的事,在林青裕的清醒與謝璟深為了節省時間而稱得上是‘鎮壓’的手筆後,算是有了著落。
林千瀾送著謝璟深和他的人一路來到了橋的另一頭,在他離開前忽然拿出了個東西交給他:“對了,我早上讓人清理井底的時候,誤打誤撞解開了井底坑洞中石台處的機關,從裡麵找到了此物。”
謝璟深伸手接過後,發現是一枚銅製的小物。
從形狀來看,像是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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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行歌:姓謝的你怎麼那麼不要臉,不感恩就算了還扣走了我要找的東西???
謝璟深:……
#就真的是一場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