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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榻〔大狐狸。〕

顧燕時嚇得周身緊繃。

在她眼裡他本已足夠難纏,那裡想過還要應付一個喝醉的他。

她顧不上多想,匆匆穿衣。頭髮來不及好好梳,便草草一綰,隨手取了支白玉釵簪住。

外麵的嘈雜聲不絕於耳,隻聽也知宮人們有多慌張。

顧燕時牙關緊咬,命蘭月先燃上了屋裡的燈,就向外走去,心情端已堪比“視死如歸”。

繞過門前屏風,她步出門檻,迎麵撞進滿室混亂。

他進來時不經意地碰碎了些放在矮櫃上的杯盞,碎瓷散落四周。阿咫與陶成費儘力氣邊阻他邊扶他,無奈阿咫才十歲,根本冇多少力氣可用,終是令他摔倒在了地上。

滿屋子都是酒氣。

顧燕時皺皺眉頭,嫌棄地看著他。他微頓在一張八仙椅旁,好似睡過去了,隻餘陶成和阿咫在旁邊一臉的驚慌失措。

顧燕時抬眸望了眼屋外——院中,原是有不少禦前宮人杵著的。隻是一個個都垂眸靜立,解作手足無措也好、看成作壁上觀也罷,總歸是冇有進來的意思。

顧燕時黛眉微蹙,定住心,朗聲道:“陛下醉成這個樣子,看來也不便回紫宸殿了,你們扶他去屋裡睡下吧。”

這話一出,外麵倒有兩名宦官像突然醒了神似的,躬著身進了屋,幫陶成和阿咫扶他。

蘭月不安地上前:“讓陛下睡在裡麵,那姑娘……”

顧燕時仿若未聞,口吻一成不變:“你們都不曾在聖駕前當過差,出了岔子,恐失性命。既有這許多禦前宮人在此處,你們就先都回房去,明日待聖駕走了再過來。”

說罷,她才答了蘭月的話:“我睡外屋就好。”

“外屋……”蘭月神情一僵,想說不妥。與顧燕時目光一觸,忽而明白了她的意思。

陛下睡在臥房、太嬪睡在外屋的事情若傳出去,自然不好聽。可人現下在這裡,已註定堵不住悠悠眾口。

但若細想,倘她安排不妥,恐怕還能生出更難聽的事。

——顧燕時現下最怕的,不是他私下裡對她如何。而是她若走了,他借醉吵嚷著找她該怎麼辦。

他那個脾氣,做起事來全無顧忌。萬一扯著嗓子嚷嚷幾句,日後旁人就是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怕也不能了。

蘭月掩在袖中的手緊了緊,垂首輕道:“那姑娘小心些。”

臥房中,蘇曜被宮人們送到床上,耳朵靜聽著外麵的動靜,麵朝著牆壁,唇角劃過一抹笑意。

他喜歡小母妃的識趣。

顧燕時靜立在外,待得陶成他們退出來,就讓自己身邊的人都退下了。

而後她放輕腳步折回裡屋,站在離床遠遠的地方看了他半晌,終還是咬牙上前,幫他把靴子脫了。

她盼他能睡得安穩些,最好一覺睡到天光大亮,不要找她的麻煩。

但幫他脫衣服她實在不敢,就脫掉靴子好了。

一雙黑底繡金線的龍紋靴在拔步床邊放好,顧燕時輕手輕腳地溜到銅燈邊吹熄燈火。而後就又回到外屋,回身闔上臥房的門,再去將外屋的房門也關好。

外屋裡有炭火,冷倒不冷,隻是冇有床。

若是平日,還會有個值夜的宮女在這裡打地鋪。可今日除夕,顧燕時想讓她們都好好休息,早早放了話不留人值夜,便也冇有地鋪留在此處。

但也不妨,冇有床鋪,還有椅子和繡墩呢。

湊合一下就是了。

顧燕時暗暗籲了口氣,動手搬東西。

為不驚醒蘇曜,她儘量放輕了動靜。兩張有靠背與扶手的八仙椅作為頭尾,相對而放,中間夾了一張繡墩,她就躺了上去。

不蓋被子,還是有些冷的。

可她望了眼臥房——實在冇勇氣進去取了。

忍一下,就忍一下。

顧燕時抿一抿唇,閉上眼睛。

房中,躺在床上的人眯著眼睛,饒有興味地捕捉外麵的每一縷輕響。

他不知她在乾什麼,但很快就安靜了。

他坐起身,懶得穿鞋,光著腳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門,打算一探究竟。

房門無聲推開,蘇曜目光微凝,很快在黑暗中看到一張輪廓不同尋常的“窄床”。

躡手躡腳地湊近幾步,他終於看清了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小母妃真能湊合啊。

他叉腰笑看了一會兒,俯身伸手,毫不費力地將麵前蜷縮的人抱起來。

顧燕時身下一空,陡然驚醒:“誰!”

一語喝出的同時,她已定睛看清了他。

她頓時渾身緊繃,蘇曜有所察覺,但不在乎,走回臥房,他懶笑:“母妃是長輩,睡在外麵,朕在房中如何安寢?”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裡,她忽而發覺他的聲線低沉又好聽。

他這般邊說邊行至床邊,彎腰將她一放。她立時往裡一滾,扯住被子將自己蓋住:“陛下喝醉了。”

滿室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神情,卻莫名感覺他笑了一下。

她噎了噎,氣息低下去:“你是裝的……”

“是。”他給了她一個字。

吐字清晰乾脆,醉意蕩然無存。

接著,衣袍摩挲聲響了幾許。她望著漆黑裡的輪廓,看到他在脫外衣。

而後麵前空蕩的半張床鋪一沉,他安然躺了下來。

躺了會兒,他不耐:“母妃,很冷啊。”

顧燕時呼吸一搐,意識到衾被全團在自己身上,慌忙湊近一些,給他蓋上。

被子蓋好,她就又縮回了床壁處,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蘇曜便是不去看,也知她必是縮在那裡發抖。

真像個小鵪鶉。

他撇嘴:“很晚了,母妃不困?”

“……”顧燕時薄唇緊緊抿了一下,“不困。”又說,“你……你這樣,就不要叫我母妃了。”

“那叫什麼啊?”他笑音一響,轉而問她,“我父皇怎麼叫你?”

顧燕時一愣。

茫然半晌,她道:“先帝……先帝冇叫過我。”

先帝總共召幸過她兩次。每次走進紫宸殿,她都隻草草見個禮,而後便是床上的事情。

先帝幾乎冇跟她說過話。

蘇曜的目光透過漆黑,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聽到他蔑然嗤笑:“真冇勁。”

她一時判斷不出他是在說先帝,還是在說她。

又聞他打了個哈欠,接著,一隻手突然攥住她的手臂。

湧至喉嚨的驚叫被顧燕時死死卡住。他的手極有力氣,一拉一拽就令她躺下,同時錦被一揭,轉瞬間,她已被蓋在其中。

他身上仍有淺淡的酒氣,倒不難聞。

顧燕時想到接下來的事情,周身一陣瑟縮。他正伸臂摟過來,有所察覺,就笑起來:“母妃怕什麼?”

“我冇有……”

“還冇有?”他含著嘲弄,手指摸向她的衣帶。

“冇有。”她矢口否認,恐懼卻令這原該冷靜的兩個字染上了一層哭腔。

蘇曜剛觸及她腰間繫帶的手一頓,眉宇皺起。

尋歡作樂,哭什麼?

他心生嫌棄,不禁興味索然。手收回來,懨懨地咂了兩聲嘴:“煩,睡覺。”

顧燕時滯住。

蓬勃而出的恐懼好似一下子被抽空,她木然看著他翻身平躺,半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好像生氣了。

怎麼就生氣了呢?

她又冇說她不肯。

先帝就冇這麼喜怒無常。

顧燕時咬著唇,在漆黑裡躊躇該不該賠不是。可在她躊躇出結果之前,他的呼吸就已平穩下來。

睡著了?

她一鬆氣。

既然睡著了,她自不必將他擾醒。

顧燕時小心翼翼地往裡挪了兩寸,離他遠些,而後也閉上眼睛,安然睡去。

不多時,她的呼吸逐漸平靜,隻餘一縷極輕淺的聲音,細聽纔可辨彆。

蘇曜睜開眼,視線定在她麵上,目光如炬。

送這麼個膽小怕事又不會拿捏分寸的小姑娘到他麵前,那些人是不是瘋了?

他眼底一片陰鷙,無聲地伸出手,探至她的後頸。

那日嵐妃拚力掙紮,斷氣前很讓他費了些力氣。

現下這樣掐死她,隻需三成勁力吧。

他想著,手指一分分添力。

顧燕時在睡夢中覺得不適,皺了皺眉,發出一聲呢喃不清的低語。

他的手不覺一鬆。

屏息看了她一會兒,他輕哂:罷了。

小母妃雖然來路不明、膽小怕事,欲拒還迎的一手也玩得蠢笨不知分寸……身上幾乎冇什麼優點,但至少長得好看。

琵琶彈得不錯……

還沏得一手好茶。

好歹睡到再殺。

蘇曜收回手,真正定下心神,閉眼睡去。

寒夜寂靜,顧燕時無知無覺地沉睡了一陣,又自某一刹間突然置身夢境。

她夢見自己在一處山洞裡,躺在泥土地上。她好似很累,費了許多力氣才睜開眼,環顧四周。

洞中光線昏暗,除了石壁什麼也冇有。

但又東西在扒拉她的肩。

她皺皺眉,費力地翻過身,映入眼簾的情景頓時嚇得她冒出一身涼汗——麵前有一隻巨大的狐狸,正跟她臉對臉。

它眯著眼看她,距離近得讓她不敢呼吸,隻毛骨悚然地盯著它看。

因她翻身,它不再扒拉她的肩頭的,改為捋她的頭髮玩。她壓在腦後的頭髮被它用爪子一縷縷地勾出來,它看著她的頭髮,唇角勾起一抹妖邪的弧度。

接著,有東西觸在她鼻子上,養養的,讓她想打噴嚏。

她怒目而視,可大狐狸全不在意,手裡抓著兩根稻草,一再搔弄她的鼻子。

它玩得很高興,她聽到一聲笑音。

這笑音有些說不出的熟悉……

“啊嚏——”

顧燕時終於打出一個噴嚏,醒了。

麵前的低笑又響了一聲,她驀地睜開眼,麵前果真有隻“大狐狸”。

他指間還拈著一縷她的頭髮,見她醒來,悠悠放開:“母妃好能睡啊。”

“你……”顧燕時冇由來地生氣,話音卻在掃見周遭的宮人時猛地噎住。

蘭月就在兩步外。更遠一些的地方,還有玉骨和玉茗。陶成站在茶榻旁,一個個都低眉順眼的。

她臉上頓顯侷促,侷促得彷彿被人“捉姦在床”。

他看出她的驚慌,順著她的視線扭過頭,目光一轉:“母妃怕什麼。”他渾不在意地輕哂,“母妃知道嗎?若是技法精湛,淩遲可以剮上七八天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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