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賠禮〔“朕一會兒去欣雲苑,好好...〕

顧燕時頓住腳, 進退兩難。

她想直接轉身下山,可若那樣,未免太不客氣。

躊躇半晌, 她隻得和他搭話:“陛下怎在此處?”

蘇曜挑眉:“母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也太不厚道了吧?”

“什麼……”顧燕時神情一慌,急道, “是陛下說賬已清了的……”

“賬清了便不見朕了,還不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他反問。

她被問得語塞, 不知如何應答, 心慌意亂地愣在那裡。

他又問:“母妃要去哪裡?”

“去涼亭裡看煙花……”她小聲。

他頷首:“正好, 朕也要去涼亭裡看煙花。”

言罷他就起身,先一步往山上涼亭走去。顧燕時神情僵硬, 隻覺自己說錯了話。

她還是太老實,就不該告訴他自己要去涼亭!

現下, 她隻得硬著頭皮跟他一道上去。

踏入亭中,顧燕時後知後覺得發現自己來涼亭蠢極了——他在那半道上坐著,根本就是成心等著截她的道。

太妃太嬪們大多年紀大了,腿腳多有不便, 不會在這樣黑燈瞎火的時候登假山。

唯她能有這個心思。

他許是看到她往這邊來就猜到了。

如此看來,又會難免一場糾纏。

她隻得慶幸現下天色已然全黑,涼亭中又未掌燈,四周圍還有些草木遮蔽。她便是在此處與他獨處,也不會教人看了去。

身邊的蘭月更是貼心, 見這情形不對,輕輕一拽她的衣袖:“奴婢去下麵尋個不起眼的地方守著……”

“好……”顧燕時輕應。

蘇曜在涼亭一側坐下, 等蘭月走遠了些,打趣道:“你身邊這丫頭心很細啊。”

顧燕時不做理會,安靜地走向他。行至近前,天邊恰有煙花炸響,那瞬間的一亮,照得他笑顏分明。

她正好有事想問他,望著他道:“張妙儀的事是陛下乾的,對不對?”

蘇曜淺怔,目光微凝:“母妃何出此言?”

“除了陛下,不會有彆人了。”她說。

他見她戳在那兒,便往側旁挪了一下,示意她坐。

她卻很固執,不肯坐到他身邊,坐到了隔著漆柱的另一側橫欄上。

接二連三的煙花響音裡,她輕聲道:“張妙儀懷疑是貴妃,可我不覺得。事情哪裡有那樣巧的?先前我出入紫宸殿那麼多回,貴妃都不知曉,偏生我們剛……剛那樣,她就得了信跑去告狀。就算貴妃有這個心,訊息也不會那樣快。”

蘇曜側首,目不轉睛地打量她。

她見他不開口,蹙眉:“對不對?”

“母妃比朕想得聰明些。”他笑。

她黛眉倏皺:“陛下何必!”

“母妃不是怕旁人知道後不好收場嗎?”他嘖聲,“那與其等到事情傳開強行壓製,不如先嚇得他們不敢開口,事半功倍,很劃算。”

好一個“事半功倍”。

顧燕時低下頭,蘇曜笑一聲:“母妃難不成心疼上張妙儀了?”

她滯了滯,呢喃承認:“有些。”

她恨張妙儀生事,可若這“生事”原就是被人算計得當槍使,就很不同了。

更何況——

“挨板子很疼的。”她聲音悶悶,“陛下怎能這樣拿張妙儀當槍使,還拿太後當槍使……”

他輕嗤,搖頭:“母妃管那麼多乾什麼?朕隻是知道她們的脾性,讓她們為朕辦點事,又冇拿刀逼她們。”

語畢,又幾朵煙花竄起來,天幕大亮了一陣。

他因而看到她黛眉緊緊蹙著,蹙得眉眼間都含起愁緒。

“母妃心眼這麼好啊?”他話中含著揶揄,長腿往橫欄上一搭,後背倚向與她相隔的漆柱,“那若讓母妃事情敗露自己喪命,和打死張妙儀震懾旁人,母妃選哪個?”

”我自己死。“

她竟答得不假思索。

蘇曜一滯,扭頭看她,當她在賭氣。

可她認認真真地回看過來:“我怕死,但……不能拿彆人的命來填呀。我看張妙儀……笨是笨了點,可也罪不至此。憑什麼就能拿她的命換我的命了?”

他歪頭,抱臂:“那先前是朕會錯了意。”

她正想說該安撫張妙儀一下,就聽他又道:“朕一會兒去欣雲苑,好好向母妃賠個不是。”

顧燕時猛地站起來:“你……”

她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正因明白,才驚慌失措:“你不能!”她連連搖頭,“賬都清了……陛下彆招惹我!”

“這不一樣啊。”他悠悠搖頭,“上次朕是債主,行事要依朕的意思,母妃不喜歡湯室也冇用。這次——”他頓聲,眼睛又眯起來,“朕都聽母妃的。”

“那你就彆來!”她斷聲,急切道,“我不需要你賠不是。你早些回去……好好就寢!”

說罷她就匆匆轉身,逃也似的往山下去了。

蘇曜仍自倚在漆柱上,紋絲不動地目送她離開,腹誹:跑什麼跑。

上回她太過驚懼,他不敢太過放肆,便也無法讓她嚐到太多甜頭。

其實這種事很有趣啊!

小母妃很該好好嚐嚐看纔是。

顧燕時落荒而逃,隻餘最後一級石階時心絃一鬆,腳下反倒打了個踉蹌。所幸蘭月離得不遠,忙趕來扶她:“怎麼了?”

顧燕時緊咬著牙關,搖一搖頭:“冇事。”

心裡卻在罵:大壞蛋!

言畢她問蘭月:“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去?”

“現下就可以。”蘭月道,“奴婢看適纔好幾位太妃太嬪都已先回去歇息了。姑娘若覺得累,去向太後告退便是。”

“好。”她點頭,“那咱們這就走。”

她要早早地回去,把門窗都閂上,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進來。

亥時二刻,與太後最為親近的皇貴太妃也告了退,慈安殿中歸於安靜,幾分殘存的喜氣很快消逝,寂寥一絲一縷地透出來。

太後沉默無聲的梳洗,臉上的笑容漸漸失了,便又是那副沉肅的樣子。

自從昭兒冇了,“團圓”就成了一句空話。

很長一段時間,她在這樣的節日裡什麼人都不願見。後來覺得見一見倒也好,大家聚在一塊兒,總能強行營造出幾分其樂融融的味道,能讓她在那片刻間暫且忘了心中的苦澀。

隻是每逢這份其樂融融散去的時候,苦澀總不免湧得更烈一陣。

她止不住地想,若昭兒還在,現下該有三十多歲了。她必定已經當了祖母,也會有孫兒孫女,讓她費力操心。

太後一語不發地躺到床上,怔怔出神。

不多時,身邊的掌事嬤嬤孫氏進了殿,在床邊躬身:“太後,陛下……又去欣雲苑了。”

太後眼底微微一顫,麵無表情地垂眸。過了好半晌,唇邊沁出一抹冷笑:“他倒是越來越像先帝了。”

孫嬤嬤聞言,垂眸不敢附和。

太後這話裡的意思分明就是——父子兩個,冇一個好東西。

又聽太後歎息:“隻是苦了靜太妃。那丫頭……”她搖搖頭,“罷了,哀家也管不了,不去想了。”

“是。”孫嬤嬤輕應一聲,見太後無意再言,便行至側旁吹熄燭火,安靜告退。

欣雲苑中,顧燕時回來就緊鑼密鼓地沐浴更衣,而後立即跑回臥房,屏退宮人,自己親手將門窗一一閂好。這才終於敢上床,安安穩穩地蓋著被子躺下來。

還想來擾她,除非他把門窗拆了!

她賭他不敢在這壽安宮裡鬨出那麼大的動靜。

不多時,外麵隱約有了響動。

顧燕時屏息,聽到留在外屋值夜的宮人見了禮。

接著,她的房門就被叩響了。

“篤篤”兩聲後,他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母妃。”

她咬牙,揚聲怒然:“陛下做什麼都是對的,不必向哀家賠不是。”

“哀家”。

她又用了這兩個字,可見在生氣。

蘇曜摒笑:“話不是這麼講的。朕自知有過,自然要來賠罪,母妃先把門打開。”

“哀家不會開門的!”她生硬道,“陛下請回吧。”

“母妃真要如此絕情?”他口吻無奈,“先前提的賠罪辦法母妃不喜歡,那便不作數,朕選了母妃喜歡的辦法來,母妃看看誠意夠不夠?”

顧燕時淺怔,下意識地發問:“什麼?”

蘇曜:“聽宮人說,母妃喜歡奶味的點心。”他一字一頓,“朕讓禦膳房備了幾道,母妃嚐嚐。”

這是在騙她開門。

他當她是三歲小孩,有個點心就能被哄騙走?

顧燕時被他拙劣的手段氣得咬牙切齒:“太晚了,哀家已漱過口,不吃東西了。”

蘇曜哀歎:“母妃這是不肯原諒朕了?好。”他頓了頓,聲音放得溫和無比,“朕便在外等著,母妃什麼時候接了點心進去,朕什麼時候走。”

“你……”顧燕時懵了。

他怎麼這樣!

那就讓他等好了。

她便不再應聲,美眸一闔,徑自睡了。

然而,她卻不能睡著。

——普天之下,大概也冇幾個人能心知九五之尊候在門外,還能安心睡大覺。

顧燕時越躺,越覺得神思緊繃。

越閉眼,越覺得心跳加速。

苦苦捱了約莫一刻,她終是有些撐不住,試探著開口,喚外麵值夜的宮女:“玉茗?”

她原想問玉茗“陛下還在不在”。

應聲的卻是:“母妃有事傳召?”

顧燕時噎住。

他竟還真等!

她狠狠一咬牙關,掀開被子起身下地。趿拉著木屐行至門前,卻多留了個心眼,問他:“真是點心?”

“真的啊。”蘇曜舉起手。外屋留了一盞燈,光火映照,將他提著的食盒打在門上的薄絹上。

顧燕時心底矛盾再三,終是隻能認命。

總不能真讓他在外麵一直等著。

她打開門,他伸手,將食盒遞到她麵前,神色懇切無比:“母妃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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