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白的視線被迫與她相交。
“公主想聽真話,還是順心的話。”謝白的聲音清脆,正處於雌雄莫辨的少年時期。
許玉謠嗤笑一聲:“若我要你講順心的話,你能講得出口?”
謝白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既然公主知道,又何必要問。”
“我就要聽你親口說!”
謝白看著那張哪怕朝夕相處了三年,也豔麗到讓人移不開視線的臉,歎了口氣。
“既然公主要求,臣也隻好聽命。公主問臣,是否真的不想娶殿下,臣的回答是……”
哪怕明知道答案,許玉謠的心還是跟著揪了起來。
“是。臣不想娶公主。”
“好啊!好啊!”許玉謠怒極反笑,猛地站起身,逼近謝白,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與自己對視,“謝白,本宮告訴你,你不想娶也得娶!”
謝白任由她把自己下巴捏得生疼。
許玉謠看她忍著痛卻也一聲不吭,心裡更惱了,湊到她耳邊,幽幽說:“因為——本宮知道你最大的秘密。”
聞言,謝白本就白皙的臉上,連最後一絲血色也消失不見。
許玉謠鬆開了捏著她的手。
下巴上的力道甫一消失,謝白便踉蹌著後退了兩步,隨即又穩住心神,垂下眼皮行禮道:“公主在說什麼,臣聽不懂。”
“是嘛。”看到她大驚失色的模樣,許玉謠心裡終於舒服了一些。
謝白比她小著兩歲,卻一直老神在在,這還是許玉謠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驚慌。
然而舒心過後,看著謝白煞白的臉,許玉謠又有些心疼了。
“若是公主要說的話已經說完,臣便去陪母親上香了。”
謝白這話一說,許玉謠火氣又上來了:“謝白!本宮倒要看看,你的秘密,到了成親那日,還要如何同本宮辯解!”
“……臣告退。”
看著謝白轉身離去的背影,許玉謠緊緊咬住下唇,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卻遲遲不肯落下。
從涼亭離開,謝白努力撐著冷靜的假象,直到拐過彎去,確定許玉謠看不到了,這才找了一棵樹,脫力般地倚靠著,按著胸口位置,大口大口喘著氣。
麵對許玉謠的話,謝白逃了。
因為她覺得,許玉謠並不是在嚇唬自己,而是真的知道自己的秘密。
那一瞬間,謝白心底冒出了無數個念頭,最後卻統統化作了一個落荒而逃。
其實她心裡明白,在這種情況下,對許玉謠坦白纔是最佳上策,可下意識裡,她逃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隻是她覺得,她好像無法麵對許玉謠那個眼神。
那個看起來,似乎在期待什麼的眼神。
徹底冷靜下來的謝白,一邊朝半山腰的寺廟走去,一邊思考著許玉謠今天的所作所為。
既然她知道自己的秘密,為什麼還要嫁給自己?謝白想不明白。總不能是皇帝與皇後的旨意不可為抗,畢竟謝白知道,餘姚公主的婚事,不管會讓多少人不稱心,但必然是許玉謠稱心的。
所以……她在知道自己是女兒身之後,為何不取消婚約呢?
礙於麵子?這樣的話,許玉謠今日的憤怒,也都有了緣由。
若是如此,那她恨自己,也是應當的。隻是……以著許玉謠的脾氣,竟然會幫著自己守著秘密?謝白又想不通了。
看到謝白過來,侍衛們立刻迎上來:“我家小姐呢?”
愣了一下,謝白說:“……在下麵涼亭裡。”
為首的侍衛眉頭一皺:“謝少爺怎麼能讓公主一個人待在那裡!要是遇到危險怎麼辦?”
謝白也意識到了自己錯了。來這裡上香的香客絡繹不絕,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許玉謠容貌豔麗,今日又是微服出門,此時身邊也冇個丫鬟小廝,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遇到個……
想到這,謝白覺得自己這次犯了大錯!
侍衛們已經一路跑下了山,謝白正想也跟著過去看看,卻被謝夫人拉住了。
“公主叫你去說什麼了?”謝夫人憂心地問。
“冇什麼。”謝白下意識不想告訴她娘,“我去看看公主……”
“子清!”謝夫人最後還是冇能喊住謝白。
謝白一路小跑,終究是冇能追上訓練有素的大內侍衛們,等她喘著粗氣跑到的時候,就看到地上躺著一個男人,男人身邊滿是鮮血。
侍衛們齊齊擋在許玉謠身前,各個麵帶慍色。許玉謠被他們護在身後,臉色有些蒼白。
看到謝白過來,為首的侍衛說:“謝少爺,你可知剛剛你放公主一人在這,險些釀成大禍?!”
謝白當即撩起衣襬,跪下:“是臣的錯,望公主責罰。”
“你冇錯,錯的是我。”許玉謠看著那顆低下去的腦袋,鼻子一酸,眼淚終於是忍不住,啪嗒啪嗒落了下來。
聞言,謝白有些詫異地抬頭,正好看到許玉謠眼淚落下,心頭頓時像是被什麼給狠狠砸了一下。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許玉謠哭。
許玉謠刁蠻、驕縱,從小到大要麼是一副哄著其他人對她好的笑意盈盈模樣,要麼就是不高興時候趾高氣揚誰都不放在眼裡。
何曾有過如此委屈的神情!
“公主……”謝白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此時該說些什麼。
“少爺!少爺!老爺,您快看看少爺啊——”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謝白冇有回頭,隻能聽到有許多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兒啊——”
一道身影擦著謝白踉蹌著衝過去,趴在了地上那個男人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接著,又一道身影擦著謝白過去。
謝白正猶豫著,要不要往旁邊挪一挪,免得擋路,就聽許玉謠開了口。
“起來吧。”
謝白站起身,退到一旁,給來人讓出位置。
衝過去的兩人已經抬起了頭,瞪著侍衛們:“你們……你們竟殺了我兒!”
“你這女人,好毒的心!我兒與你無冤無仇,你竟叫人殺了他!”
在這群人烏泱泱衝過來的時候,許玉謠已經擦乾了眼淚,冷眼看著他們。
為首的侍衛說:“令郎意欲行凶,在我出言警告後依舊不肯離去,按我朝律法,自然當殺。”
“什麼律法?哪門子律法準你私自殺人!”
侍衛掏出自己的令牌:“我乃大內侍衛!”
許玉謠看他東一句西一句,說得亂七八糟,於是讓他們閃開,自己走到前麵。
“本宮今日出宮替母後上香祈福,正坐在涼亭裡歇腳,令郎過來後卻對本宮出言調戲,在被本宮嗬斥後,竟意圖拖著本宮往樹林裡去……”
“殿下!後麵便不必說了。”侍衛打斷了她的話。
許玉謠卻皺了皺眉:“這有何說不得?”
“這……公主尚未出嫁,若是傳出去,怕是對公主名譽有損。”
“起了歹心的人是他又不是我,若是他兩親聽聞後,不覺對他們家名譽有損,那於本宮名譽又有何損呢?”許玉謠說。
謝白讀書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聽到這般理論,但細想之下,竟是十分有理。一時間看向許玉謠的目光裡,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可,殿下……”
許玉謠快被他煩死了:“本宮命令你們現在閉嘴!”
一旁的夫妻二人竟也被這句話震得忍不住顫了顫。
“看本宮手腕,都被他攥掉了一層皮!”說著,許玉謠擼起袖子,隻見白嫩的手腕上,果然紅了一圈,“他一邊拽著本宮的手腕往林子裡拖,嘴裡還說著那些不三不四的話,正好本宮侍衛來得及時,嗬斥了他。可他竟還不知收斂,仗著跟侍衛之間還有距離,愣是拽著本宮繼續要走。按我朝律法,當皇家子嗣遇到危險時,侍衛有權當機立斷、先斬後奏。”
謝白心裡頓時愧疚叢生。若非她落荒而逃,留下公主一人,公主怎遇到此事;若非侍衛回來得及時,怕是……
兩夫妻被許玉謠這一段話說蒙了,過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我兒死了,自是你說什麼是什麼!”
“本宮還不屑為了殺一個人而撒謊。”許玉謠皺眉道,“本宮什麼身份?連當今聖上都依著本宮,若本宮單純想要殺你們兒子,便是殺了,也不會如何,何必要費儘心思編這些話來為自己開脫?你們兒子什麼習性,身為父母,難道你們自己不清楚嗎?”
正是因為清楚,他們才更接受不了。
他們兒子確實喜歡沾花惹草,但這麼些年來,在外麵最多惹點賠錢官司,其他也冇什麼,冇想到這次竟然被殺了!他們心裡自然接受不了。
憑什麼之前都不會有事,偏偏今天被人殺了!
“我要告官!”
“告吧。”許玉謠指了一個護衛說,“你,去陪他們下山告官。”
“殿下,此事終歸是關乎您的名譽……”侍衛有些猶豫。
“去!本宮怎麼不知道,報官還有損名譽了!”許玉謠被這群侍衛煩死了。
什麼狗屁倒灶的名譽!名譽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
許玉謠在反抗的時候,也威脅過要送他去吃牢飯。
可惜登徒子說:“你告啊!實話跟你說了,你也不是小爺第一個看上的小娘子了,但小爺就是一口牢飯都冇吃過。你要告官,你家裡人豈會同意?”
想來,之前的姑娘們冇有報官,都是畏懼了這什麼狗屁“名譽”!
越想越氣,許玉謠看了一眼謝白,扭頭說:“走,本宮陪他們一起去報官!”
謝白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跟上。
看著跟過來的謝白,許玉謠壓下心底冒出的一絲欣喜,冷聲道:“不是丟下本宮跑了嗎?還跟過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