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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行一離開,本就小貓三兩隻的大臣們,也就徹底冇了發言權。
幾位國公侯爺,向來都是油滑油滑的,見親孃護著活兒子,自然不再堅持己見。
最後出爐的調查結果,萬曆皇帝的死因不變,但給潞王專門做了洗刷——潞王殿下奉旨進藥,所進乃大有裨益溫補之藥,大行皇帝在服用後效果極佳,曾下旨獎賞潞王。最後萬曆駕崩,與潞王所進之藥無關,所以潞王非但無責,反而應賞。
這下,潞王繼位的障礙掃除了,李太後下達懿旨,命禮部迅速擬定大行皇帝喪禮並新君登極禮。
喪禮最關鍵的,擬定是大行皇帝的廟號和諡號。以萬曆皇帝一生的言行,當無美諡可得,對此禮部大臣們心中都是很清楚的,故而最初擬上的諡號是‘顯宗恭皇帝’,諡法雲:既過能改為恭,‘恭’在諡法中屬於惡諡,適於無德有過之君。
李太後自然不願兒子得此惡諡,在她的壓力下,禮部不得不改為‘聖宗顯皇帝’,這纔算勉強過關。之後雖然大臣缺位、但朝廷各衙門是靠小官小吏維持運轉的,加上京城還有兩萬太監,又有數不清捧臭腳的公侯勳貴,所以大行皇帝的喪禮,並新君的登極禮,也算辦得熱熱鬨鬨。
新君登極後,釋出登極詔書,宣佈翌年改元,宣佈大赦天下……包括各地起義民眾,一切罪責既往不咎。但顯然登基不穩的新君和太後,比先帝還需要太監們的支援,故而在詔書中隻字未提‘礦監稅使’的事情。
無論如何,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擺在東南起義民眾的眼前,到底是接受新君招安,還是繼續鬨下去。其實在此之前,這個問題就已經凸現出來,而起義的領導者們,一直冇有給出明確的答案,民眾的熱情自然消退。加之又逢春節,更是人心渙散,若再冇個決斷出來,一場聲勢浩大的市民起義,就要淪為鬨劇了。
之所以無法給出答案,是因為起義的領導者——瓊林黨人、泰州黨人和工商士紳,以及後來參與進來的地方官僚,對下一步該如何走,有著嚴重的分歧。
但萬曆皇帝一死,大家的百般心思一下子不見了,所有人的心頭,猛地竄起同一個念頭——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之前各方各派會發生分歧,其實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領導起義者,都是些有恒產的傢夥,儘管心思各異,有人激進、有人保守,但大都不願意造反。所以才小心翼翼的‘反太監、不反皇帝’,唯恐背上‘亂臣賊子’的罵名。
這就好比黑道拚命,本來自己幫派的實力,要明顯強於對方,老大們卻先跟自己弟兄說,我們不是你們老大,對方的老大纔是咱們大家的老大,打架的時候注意彆傷著他……這麼一搞,就是有千軍萬馬也贏不了人家。
在大明也是一樣,老大,就是大義,隻要萬曆皇帝活著,他就是大義,你不扯反旗就冇法跟他鬥。但要扯反旗的話,就成了反賊,這是那些官員士紳們不能接受的。所以不糾結就怪了。
但萬曆皇帝一死,給大家解開了這道枷鎖。因為大家發現,大義的名義,不在北京城了!
因為萬曆皇帝死得蹊蹺,而且有很明顯證據,可以推測出一個有計劃的弑君陰謀,有這就足夠了。至於是朱翊鏐還是朱常洛繼承皇位,這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弑君者在北京。
如果是朱翊鏐繼位的話,大家就討伐弑君偽帝。如果是朱常洛繼位,大家就清君側,總之,隻要有個站得住的藉口,能讓大家理直氣壯的胡搞就行。
就算朱翊鏐的登極詔,加上召回礦監稅使一條也白搭了。大家被朱家皇帝糟蹋了這麼多年,早就想換個玩法了……工商業者需要與財富對應的權力,官員們希望有個皇帝冇法搗亂的環境。王學門人們,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踐行他們的政治理想,建立起虛君實相的共和政體。
總之,大家重新分蛋糕的意願都無比強烈,要不也不會鬨這麼大。隻是受困於有賊心冇賊膽,纔沒人敢提這茬。現在好容易有了賊膽,不管北京怎麼改正,都不會死了這條賊心的。
於是東南的報紙上,連篇累牘的報道,潞王弑君奪位的新聞。並從全方位、多角度分析其陰暗心理、邪惡本性,並預言這個惡徒一旦登極,大家的生活將悲慘一萬倍。
士紳們也抓住這個興奮點,重新聚集起民眾,組織聲討大會,甚至悼念起萬曆皇帝來,所圖不過是爭取民心,等到豎起義旗的那一刻,大家不會接受不了。
然而民眾的反應出奇的漠然,他們對北京宮廷鬥爭的興趣,僅限於茶餘飯後。要讓他們為了一個前幾天還在反對的皇帝,去討伐另一個,哪怕隻是口頭上的,都興趣缺缺。他們關心的是,這場該死的危機何時能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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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十二年的冬天,出奇的寒冷,這無疑使嚴重的危機雪上加霜。
在溫暖的季節,食物要相對充分。民眾對衣服、燃料和容身之所的需求,都處在比較低的成都。然而寒冬來臨,尤其是連續的暴雪,讓嚴重缺乏禦寒措施的東南民眾,一下子陷入了無比糟糕的境地。
城市的居民,買不起棉衣、買不起煤炭、買不起被褥,隻能在寒舍中瑟瑟發抖。食物也嚴重緊缺,許多人家一天隻能吃一餐,餓死人的情況時有發生。
更悲慘的是無家可歸者……危機中,許多被牙行招募來、工場包吃包住的外地雇工失去了工作。他們回不了家,無處可去,找不到工作,也冇錢餬口。已經遠超各處慈濟堂的容納限度,大量的無家可歸者流落街頭。遇到這種冰天雪地的災難天氣,巡城的護衛隊,每天都要往化人場拉好幾車,不是凍死,就是餓死,要麼就是有凍又餓死的人。
這在向來富庶的東南,是極為罕見的,至少這一代人是冇見過。所以當他們打開門,看到門外倒閉的死屍時,所受的刺激可想而知。他們受夠了饑餓、受夠了寒冷,受夠了冇錢的日子,也受夠了大老爺們的誇誇其談。
當初忽悠我們起義的時候,大老爺們可都是拍著胸脯保證,打跑了礦監稅使,大家的日子就會好起來。現在大家把礦監稅使都乾掉了,可是日子為什麼還這麼艱難呢?
在生死邊緣,民眾們把懷疑的目光,投降了他們曾經那麼信任的大老爺們。因為他們回想一下,發現那些礦監稅使,其實並未怎麼騷擾他們這些小民百姓,他們隻不過是聽信了大老爺們的話,以為死太監是這場經濟危機的罪魁禍首罷了。
他們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我們消滅了死太監,隻是給大老爺們解了難,卻解不了我們自己的難。是不是引發這場危機的,並非那些死太監?而是另有其人……民眾知道,大商家的倉庫裡堆滿了棉衣棉被,糧倉裡堆滿了糧食。隻是因為大家的錢都成了廢紙,他們就能鐵下心腸,看著大家凍死餓死,也不拿出來救濟!
他們隻是假惺惺的拿出幾百斤米,讓廣濟鋪在貧民區施粥,便覺著心安理得。就能大言不慚的說,我已經儘力了……明明是富人的貪婪,引發了這場危機,卻要我們這些窮人拿命來還債。他們卻又因為貪婪而見死不救,難道這不是大家悲慘生活的罪魁禍首麼?
曾經叱吒風雲的縉紳名士們,很快感受到了這股寒意……昔日他們振臂一呼,萬眾雲集,而現在舉行的集會,卻隻有不到一半的人蔘加。而這不到一半的人,還不都是來聽他們誇誇其談的,而是反覆的發問——這場危機何時結束,你們的救濟為何隻停留在話頭上?
市麵也不複起義初期的井然有序了,各地都有打砸搶的事件發生,甚至有幾個縣,發生了貧民和大戶的嚴重衝突的,雙方都死了人,原先的友誼也變成了化不開的仇恨。
起義的領導者們陷入了恐懼,他們發現,再這樣下去,自己就要太監的重蹈覆轍了。他們也終於明白,不解決這場經濟危機,就無法贏得民心。
換言之,誰解決了這場危機,誰就贏得了民心。
大家互相看看,不禁相視苦笑,要是誰有這能耐,何苦讓局勢落到這般田地?
但如果讓危機持續下去,不僅大家的目標無法實現,所有人,連同這個國家,都可能走向毀滅。
可上哪裡去尋找救世主呢?許多人想到那個不願意提起的名字——沈默。
其實沈默冇死的訊息,已經在上層社會傳開了。但是瓊林諸子冇有公開承認過,其它各派也就樂得裝聾作啞,原因無它——人人皆有私心而已。
起義初期,大家還有共同的目標,但當把太監們消滅後,各派就開始爭領導權、爭地盤,抓住一切機會壯大自己。這種時候,誰都不希望有個強勢的領導者出現,使他們不得不把吃下去的吐出來。
名義上,起義各方的領導者是瓊林黨人,但冇有沈默的瓊林黨,約束不了泰州派,也約束不了那些富商大豪,更約束不了地方上的官員。大家都樂得冇有約束,好多吃多占呢,所以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到現在。
但這會兒,大家發現,不能再裝了,因為東南這個巨大的爛攤子,已經爛到無以複加,再不收拾都得被害死。如果這世上還有個人能收拾的話,那一定是那位威望蓋天,智慧無雙、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江南先生了!
雖然明知道請回這尊佛,就得供一生。但形勢比人強,大家也隻有捏著鼻子認了。況且以沈閣老的行事風格,大家都會有肉吃的……隻是必須讓他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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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一時間,大家並不知道沈默在哪,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先利用利用他。
從二月份開始,各大報紙上便開始頻繁出現‘江南先生’的字眼,試圖用沈默這個名字來穩定人心。
應該說,這一手起到一定的效果,因為民眾知道,是這個名字開了海禁,設立了證券交易所、組建了彙聯號……可以說,東南能迅速從戰後的硝煙走出來,進入發展的快車道,使大家的日子芝麻開花節節高,都離不開這位大人物的貢獻。
而局勢開始變壞,正是從這位大人物消失開始……
他在,一切都好,他不在,一切都亂了套。那麼絕望中的人們,不由開始期待,如果他能回來領導這一切,那麼會不會扭轉乾坤呢?
不過首先大家要問一問,他老人家這四年去了哪裡?為何會玩失蹤呢?總得給大家個交代吧?
當然,這對掌握了輿論武器的人來說,不是什麼問題。
先是有名士出來說,自己曾在琉球國見過他,並有幸受到他的招待,但對於為何隱居在琉球,先生並不回答,並請他不要透露行蹤。現在需要先生來力挽狂瀾,名士也就隻能說話不算數了。
正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很快就有人站出來說,自己是當初護送先生回籍的官兵。當時遇到颶風發生海難,隻有小部分人乘小艇逃生,他和先生有幸共乘一船,最後到了琉球。休養一段時間後,他和幾個同袍準備回國,先生卻不打算離開琉球,並同樣也囑咐他們,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蹤。
對於內情,這個原先的軍官是知道些的,他說:‘先生的隨從曾說過,先生在內閣時,因為一些涉及到先帝的秘辛,與李太後成為了死敵。是李太後殺害了先生的父親,目的是逼迫先生丁憂。怕是在鄉裡也安排了刺客,就等他回去了。’所以他推測,先生有家不能回,是因為受到了太後的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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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一提共和,就說是西方的那套,‘共和’是我們周朝就有的傳統詞彙,‘共’是多人協同,‘和’是釀酒時調五穀以合眾口的意思,合起來就是,‘多人協同,一起調和大眾口味。’用於政事上,就是一種區彆於一人獨裁的多人蔘與決策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