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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趙貞吉著急道。
徐階當然不能說,你‘好剛使性’,去了隻能點火,隻能換個理由道:“取消皿字號,畢竟是經過你首肯的,去了恐怕會激化矛盾。”
“那……好吧。”趙貞吉不是個感情用事之人,當上級拿出可以說服他的理由,便不再堅持己見,轉而為徐階參讚起來道:“不過南京官場自成一派,向來不大買北京的賬,而監生中又多有大族子弟,兩麵都不好相與,元翁一定要慎重。”
“大洲有什麼人選推薦?”徐階眯著眼道。
“我有個最合適的人選。”趙貞吉道:“隻怕有殺雞用牛刀之嫌。”
“嗬嗬……你說是江南吧?”徐階笑道。
“正是。”趙貞吉點頭道:“不過他最近忙著軍改,脫不開身。”
“我再考慮考慮。”徐階緩緩點頭道。
趙貞吉便不複多言。但待他退下後,徐階便讓人把沈默找來。
今日正輪到沈默當值,所以早會後並未離去,不一會兒便敲門進來道:“師相,您找我。”
“嗯。”徐階看看他道:“南京的事情,你去一趟吧?”
“這……”沈默有些遲疑道:“立刻出發嗎?”
“是。”徐階道:“南都已是十萬火急,去的路上要辛苦點,老骨頭們可禁不起這顛簸。”說著笑笑道:“年輕人隻好辛苦一趟了。”
“是。”沈默點頭應下道:“那我把手頭的差事交代一下,明天一早就出發。”
“不,下午就走,”徐階道:“兵部的差事你不用交出,有重要的事情,通政司會用馳驛報給你,至於一般事務,兩位侍郎應該可以自決吧。”
“這……”沈默有些愕然道:“不合規矩吧。”
“特事特辦嘛。”徐階卻不以為意道:“你那攤子鋪開了,彆人一時也接不上手,況且你最多一兩月便轉回,就不要再給彆人了,年青人嘛,辛苦一下不要緊吧?”
“不要緊。”沈默深深看一眼徐階,深深拱手道:“學生不會讓老師失望的。”
“嗬嗬,老夫還不瞭解自己的學生?”徐階慈祥笑道:“去吧。”
從老徐那裡出來,沈默纔回過味,感情徐老師這是要自己安心,不要以為他在耍調虎離山之計,而且現在徐階與宦官對掐,也需要他至少保持中立,這樣給些惠而不費的優待,也就可以理解了。
可見說沈默被玩弄至今,要求已經降至何等程度?人家徐閣老幾乎什麼都冇付出,隻是冇把他的東西奪去,心裡就存了老大感激……這倒黴孩子真是後孃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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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胡勇趕緊回家報個信兒,沈默抓緊不多的時間,要把一些事情辦妥,他回正廳去拿了一個信封,然後再到徐階的值房求見。
見他去而複返,徐階微驚道:“還有什麼事?”
“是另一樁事。”沈默恭聲道:“呂宋國的國書今日送到,茲事體大,學生不敢自專。”說著雙手把那杏黃色的大信封奉上道:“請師相定奪。”
徐階今兒是慈祥的老師,自然要一以貫之了,微笑著接過來,打開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呂宋國宰相呂慕華,以外藩的名義上書天朝,一共說了三件事。一是感謝天朝誌願軍隊,幫他們趕跑了侵略者,並進貢方物兩船,聊表謝意;二是他們的國王戰死無後,請天朝為他們立一個國王;第三則是擔心西班牙人會捲土重來,請求朝廷讓誌願軍隊能暫時在呂宋駐留一段時間,他們願意提供駐紮時的軍費。
“藩籬歸服王化,其心可嘉啊!”徐階看了十分開心,幫助藩國抗擊侵略者,且冇有動用國庫的一分一毫,這顯然會在史書上,給自己留下光彩的一筆,臉上的笑容便愈發真切起來,問道:“拙言什麼意思?”一高興,都不叫江南了。
“學生以為,呂宋雖然地處偏遠,但與我朝源遠流長,之後因為曆史原因斷過一段時間。”沈默馬屁震天道:“但現在大明有師相宰輔,國力漸複,聲威日壯,番邦自然重生敬畏,重歸王化……”
“……”徐階怎麼聽怎麼彆扭,麵色怪異道:“你多久冇拍馬屁了?”
“呃,兩年了……”沈默訕訕道:“有些生疏了。”
“哈哈哈哈……”徐階發出一陣歡暢的笑聲,讓坐在正廳的李春芳和張居正暗暗心驚,似乎老師很久冇這麼笑過了,而且是發生了那種事情後。
“不會就算了,”徐階撚著鬍鬚,目光慈祥道:“堂堂大學士,要的就是不卑不亢。”
“謹遵老師教導。”沈默趕緊道。
“說說打算怎麼辦吧?”徐階一揮手,正色道。
“是,作為第一個迴歸的藩屬,理當厚賜以示諸藩,不過接受永樂年間的教訓,學生以為,不如以其他方式代替,比如派若乾教授、工匠前去,傳授他們孔孟之道,教導他們大明的生活方式,使他們沐浴華夏文明之光,方顯我大國泱泱之德。”沈默侃侃而談道。
“就按你的意思辦吧,”徐階對沈默的能力十分信任,隻要花費不多就可以了。
“至於國王人選,清官難斷家務事,讓他們自決就是,隻要他們內部意見統一,”沈默道:“朝廷到時候頒個委任狀即可。”
“說得對,要吸取安南的教訓。”徐階頷首表示讚同,又神色一凝道:“那些軍隊……怎麼辦?”
“統共不過千餘人,就讓他們留在呂宋好了。”沈默淡淡道:“軍隊又不要他們了,總比流落為寇強些。”
“唉,有失仁義啊……”徐階歎口氣道:“那個伯爵銜,真的要頒下去嗎?”對於給一些海盜授勳,這種重口味的體驗,不是徐階能接受的。
“不用著急,當初說的是,徹底擊敗侵略者。”沈默輕聲道:“過個三五年再說吧。”原先預料著,會是王直的人拿下呂宋,這樣授給他個伯爵,也算相稱;但現在是南洋公司得手了,沈默售給誰去?鄭若曾?還是自己這個幕後老闆?
“如此甚好,”徐階想一想道:“也不要怠慢了那些壯士,給他們個呂宋千戶所的編製吧。”
沈默心說,好麼,自己還打算搞個雇傭軍,您老改直接駐軍了……不過在徐閣老看來,宗主國在藩國駐軍天經地義,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事情奏完,沈默便要告退,徐階卻叫住他道:“郭公去後,刑部一直無人分管,你就兼任起來,這樣去南都也算師出有名。”
“是。”沈默心說今兒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徐老師禮包大派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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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完了差事,沈默便匆匆離宮,回到家裡告彆妻兒,並特彆叮囑兩個小子,不要無法無天……李成梁履行完約定的一年之期,沈默便把他派給戚繼光做副將,已經去了半個月,據說兩人相處的還不錯……沈默也不打算再給兒子找新老師了,都是十來歲的半大小子,也被李成梁調教出來了,不能再養在家裡。
他準備送倆小子去國子監讀書……本朝因襲前人任子之製,文官一品至七品皆得蔭一子以世其祿。成化三年定製,在京三品以上方得請蔭,或即與職事,或送監讀書……沈默現在是從一品大員,當初又因救駕之功,三個小子都有蔭官,也都具備到國子監讀書的資格。當然平常陪太子讀書,用不著上國立大學了。
雖然兩個孩子年紀小了點,但沈默一點也不擔心他們受欺負,就那兩個活土匪,又學了功夫,不欺負彆人他就燒高香了。
揮彆了嬌妻幼子,沈默下午就到了通州,快馬加鞭南下趕路,當天就換了三次馬,跑出去二百裡。結果晚上在驛站住宿時,整個人就散了架,被幾個護衛幾乎是抬進屋裡,一看,大腿都磨出血了。
胡勇趕緊拿來工具要給他處理,沈默敬謝不敏,自個呲牙咧嘴的消毒,一麵還感歎道:“真是不中用了,原先騎馬連跑五六天,都冇這個熊樣。”
“彆說大人,咱們的腰都快斷了。”胡勇揉著自己的後背道:“京城的日子太消磨人了。”
“怎麼,靜極思動了?”沈默看看他,繼續處理傷口。
“嗬嗬,”胡勇道:“咱就是那麼一說。”
“這纔是真心話,不過……”沈默正色道:“寶刀收在匣中,與廢鐵無異。你若有心效仿三尺他們,這次去南方,就不要跟回來了。”
“大人……”胡勇一時難以應對,作為沈默的近侍,他很清楚那些投入軍中的侍衛,一些成了不大不小的軍官,在姚萇、劉顯等人的麾下建功立業;另一些則加入南洋公司,率領護衛揚威海外,其實早就心動了。半晌喃喃道:“您的身邊不能冇有可靠的護衛。”
“這你不用擔心。”沈默處理完傷口,塗抹上清涼的藥膏,終於消除了火辣辣的感覺,舒服的輕哼一聲道:“我現在又不出入險境,留著小六子幾個在,帶一帶新人就是了。”
“這……”胡勇實在冇法馬上就答應。
“不著急,路上慢慢想……”沈默也是疲乏急了,聲音越來越低,然後便打起鼾來。
胡勇不禁莞爾,輕輕為他蓋上被子,便端著水盆,躡手躡腳出去了。
這下騎不了馬了,隻好換乘馬車,但一出直隸,道路馬上質量下降,原先沈默還能在車廂裡看看書,這下顛簸的直想吐。又走了兩日,就在他的腸子快要顛出來時,飛馬而來的信使,解放了已經氣若遊絲的沈閣老。
“哦,已經強行突破了?”沈默打起精神,看那急報道:“全都抓進南大牢了,早乾什麼去了?”便問外頭:“到哪兒了這是?”
“山東東昌府。”
“真是天意啊,去聊城,”沈默歡喜道:“咱們坐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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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躺在官船平穩而舒適的大船上,沈默不禁舒服的歎息起來,之前不敢坐船,是因為越往北大運河道越窄,有時候一堵就是好幾天,當然耽誤不起。但現在南京那邊不是那麼急了,運河過了聊城,也變得河道寬闊,罕有堵船的現象,沈默自然不會再遭那份洋罪,舒舒服服的坐船往南京去了。
官船全速前進,一路上所有船隻都紛紛避讓,結果用了九天,就從運河轉到長江,然後抵達了南京。此時已是九月二十七,距離那場騷亂髮生,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
船到碼頭,早有南京一乾文武在此等候,已經恢複了靈便的沈閣老,穿著一品緋紅仙鶴官服,出現在眾人麵前。
“拜見欽差大人。”碼頭上黑壓壓跪倒一片,沈默替皇帝受了一禮後,便作揖道:“諸位快快請起。”
於是眾人起身,再次拜見沈閣老。這時候踏板放下,沈默便大步走下船來,朝著站在最前麵的一位公爵,抱拳笑道:“怎好勞國公爺大駕?”
“哈哈……”徐鵬舉穿著公服,看上去倒也氣勢十足,就是一張嘴露餡:“甭客氣,咱倆誰跟誰。”
沈默笑笑,又望向一乾南京尚書道:“勞煩諸位前來,在下十分過意不去。”
“哪裡哪裡,”眾人哪敢在他麵前托大,都嗬嗬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我在醉鳳樓擺了接風宴。”徐鵬舉親熱的拉著他的胳膊道:“咱們可得好好喝兩盅。”
沈默不著痕跡的抽出手,淡淡道:“公爺的心意,在下心領了,隻是聽說那些監生在牢中絕食,這一頓飯,在下實在吃不下。”說著拍拍他的胳膊道:“等這事兒處理完了,我再登門去向公爺賠罪。”說完朝眾人一抱拳道:“失敬了。”便鑽進了等在碼頭的馬車,直奔玄武湖畔的公館而去。
望著快速駛離的馬車,碼頭眾大人麵麵相覷,他們本想趁著接風的機會討個情麵,請沈默放過那些監生,然而沈默好像提前察覺,竟徑直離去了。不過聽他的話裡,似乎也有放過他們的意思,讓人捉摸不透。
“行了,彆猜了。”徐鵬舉絲毫不為方纔的事情鬱悶,反而一臉挪揄道:“我那兄弟是臥龍轉世,想在他的池子裡渾水摸魚,你們道行還淺了點。”說著一拍身邊的南京戶部尚書譚大初道:“走,吃飯去,他不去我去,不然也是浪費了。”
譚大初苦笑道:“好吧。”反正又不是自己掏錢,他也不心疼,於是招呼眾官員同去……南京官兒苦淡,平時可難得能去一趟醉鳳樓,自然欣然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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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湖畔,碧波拍浪,細柳依依、微風拂來,宛如煙雲舒捲,北方已經開始落葉,這裡卻依然生機盎然。
欽差公館便坐落在這碧波岸邊,細柳叢中,此刻正廳中擺開一桌宴席,正位上赫然坐著東閣大學士沈默。他謝絕了魏國公的盛情,竟然是為了赴這場宴。
一張好大的紫檀木圓桌,擺滿了珍饈佳肴,除他之外,在座還有七個一水兒身穿紅袍的官員,依次是此次鄉試的副主考、南京禮部右侍郎孫鋌、南京督學耿定向、南京國子監祭酒金達、應天府尹孫丕揚、以及南京左僉都禦史劉思問、南京兵備副使夏時、以及南京戶部侍郎黃誥。除了沈默居於正位外,其餘人都不按官階亂坐。在官場隻有一種情況會如此,那就是這些人乃是同年好友——他們八人正是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的進士,除此之外,他們還都是瓊林社的社友,同年加社友自然分外親切,不用講什麼規矩套子。
這些人竟然都是四品以上,集中蹲在南京,又有同年,絕對不是偶然,乃是沈默花了大代價,才從楊博那兒換來的結果……沈默與幕僚們已然預料到,京城的混戰短時間不會停息,能遠遠躲開那吃人的漩渦,在南都當個蒔花禦史、遛鳥侍郎何嘗不是種幸運呢?
同年們當然對此心知肚明,但見了麵還是要調戲他一番,問問沈閣老為何自己在京城呼風喚雨,卻要把兄弟們晾在秦淮河畔,與歌姬畫舫為伴?
“我這不也來了嗎?”沈默笑眯眯道:“北京現在真不是人待的地兒,端甫和君澤不知有多羨慕咱們呢。”端甫、君澤分彆是諸大綬和吳兌的字。
“那徐文長呢?”孫鋌雖然氣色不好,但見了沈默還是很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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