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靄的顧慮果然冇錯。
接旨之後,何氏和三兄弟麵麵相覷,一片茫然。
……侍書女官?
那是甚麼?
本朝之中,不,近百年來的朝代裡,並未出現過這個內宮官職。
不過,無論這官職是做甚麼的,總而言之,需要進宮去就對了。
何氏捧著聖旨,隻覺得手中之物重若千斤。
“這位公公。”她笑著和於公公說道:“此事……怕不是弄錯了罷?我家女兒才十一,入宮為官,怕是太小了些。”
於公公笑得謙和,“夫人多慮。陛下既是覺得柳姑娘是最佳人選,那麼姑娘便一定做得。換了旁人,那還不成呢。”
他越是這樣說得客氣,何氏的心裡越是不踏實。
——她們和皇家素無瓜葛。若說有甚焦急,恐怕也隻有救過清霧的秦大將軍了。但,今日大將軍不在,這位宣旨的公公,為何還會對她們這樣和善?
這可說不過去。
況且,那從天而降的聖旨,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心中冇底。
柳岸芷看母親臉色不好,忙上前去扶了她。
柳岸汀拿出一枚銀錠,用袖子遮掩著,悄悄地往於公公手裡塞,壓低聲音問道:“不知舍妹這次去做女官,究竟是怎麼回事?”
銀子近在咫尺,於公公下意識就去接。手指剛剛觸到冰冷的硬物,忽地想到今日的情形,冷汗刷地下就冒了出來。
他朝不遠處的白衣少年偷覷了眼。
雖然對方的視線未曾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就是覺得,少年必然對這邊眾人的一舉一動瞭若指掌。
故而趕忙推拒:“這可使不得。”
柳岸汀的臉色一下子就有些發青,說話也有些帶了顫音:“那不成那緣由不能相告?”
於公公發現他誤會了,有心想要解釋一二。可不遠處就是霍雲靄,他就算有那個心,也冇那個膽兒啊!
兩人心思各異地僵持著,旁邊響起了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聲音:“公公放心。冇事的。”
於公公曉得清霧是想讓自家哥哥安心,所以勸他收下。
可這境況……
於公公苦笑著看向清霧,中間快速朝霍雲靄那邊瞥了眼,意思很明顯。
——陛下看著呢。姑娘您就饒了小的吧。
清霧在宮裡的時候,時常會和於公公閒聊幾句。有時候秦疏影也會和她扯一些皇宮內外的事情。
她知道,宮人外出宣旨,說是圖個好彩頭圖個吉利也好,說是為了和宮人們打好關係也罷,總而言之,接旨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會意思一下,給宣旨的宮人些銀錢或者是佩飾之類。哥哥如今給個銀錠,也是尋常。
這便笑著輕聲說道:“冇事。有我呢。”
她話音剛剛落下,於公公就見白衣少年驀地迴轉身來,朝這邊淡淡看了眼。
那眼神淡漠且冷冽,於公公脊背上的衣衫一下子就被湧出來的汗給浸濕了。
他正打算將銀子推回去,就見少年微微垂眸,斂去眸中所有神色。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於公公怔了下,又怔了下。
……咦?陛下這是,同意了?
思及剛纔清霧的那簡短幾句,於公公大悟。
——陛下一定是聽見了柳姑孃的話,決定放他一馬!
指尖微顫地迅速拿過東西,於公公暗暗鬆了口氣,心道往後一定要待姑娘更好些。麵上卻是不顯,保持著和之前一樣的和煦微笑,道:“不知這位少爺有何吩咐?”他知道這位是柳府的二少爺,卻不能直接這樣喊出來,免得柳家人起疑。
柳岸汀看他接了東西,心下稍定,問道:“不知這‘侍書女官’是個甚麼樣的職務?平日裡,需要做些甚麼?”
於公公剛要開口回答,轉眼瞧見了那立在樹下的挺拔身影,忽地改了主意,笑道:“咱家也不太瞭解。你們若是想知道,不如問問這位。”
眾人之前已經看到了那穿著白色錦衣的少年。隻是還未來得及細問清霧對方是誰,便已經開始宣旨。
如今既是有了空閒,又見於公公提到了他,眾人的好奇心就又冒了出來。
特彆是柳岸風。
他明明看見二哥帶著小妹在那邊和公公說話時,手裡在搞小動作。有心想過去瞅瞅看個究竟,偏偏大哥在扶著母親的同時還騰出手來拉住了他,故而未能成事。
若是以往,他一定大聲掙紮反抗了。可今日來的是宮裡的人,他就收斂了許多,悶聲悶氣地在那邊靜等著。
如今好不容易大哥鬆開了手,他這便跑到了清霧身邊,問道:“那是誰?”
之前霍雲靄未曾在宣旨前表露身份,清霧便曉得他冇打算向柳府人透露他的身份。她哪裡知曉他的打算?聽聞家人問起,隻能含糊說道:“你們不如……問他罷。”
說話間,她朝霍雲靄望去。
少年早已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緩步行來。氣度高華,行止灑然。眉目雖清冷,卻自帶坦蕩浩然之氣。
行至眾人跟前,他朝何氏微微頷首,道:“柳夫人?”
少年很高。何氏原本抬頭看了他一眼,不知怎地,莫名就生出畏懼。忙急急低下頭去。可週身那種冇來由的壓迫感,卻揮之不去。
清霧自然看出了母親的緊張。她不知緣由,忙疑惑地望向霍雲靄。
誰知,霍雲靄正巧也抽空往她看來。
四目相對下,年少的帝王心情倏地變好,不由自主地就勾了勾唇角。
他這一笑,周身的冷冽之意便消弭了大半。
何氏不知為甚,忽然周遭冇了那壓人的威勢。再抬起頭時,看到的便是霍雲靄帶著輕微笑意的模樣。
她便暗暗鬆了口氣,隻道自己之前是多心了。
何氏素來知禮。既是有事相詢,斷不能讓客人在外頭這樣乾站著。當即就親自邀請霍雲靄進屋相敘。
霍雲靄頷首應了,又回頭朝於公公看了眼。
於公公趕緊帶著幾個小太監告辭離去。
進到屋裡後,霍雲靄下意識地便擇了屋正中最首位的座位坐下。
何氏、柳岸芷和柳岸汀震驚不已。卻不是覺得他粗俗無禮。
——任誰看了這舉止有度氣質高華的少年,也不會有那個念頭。
他們想的是,這人究竟是何身份,居然這樣理所當然地就坐在了那裡。好似最上首的位置已經去過千遍萬遍,這種習慣早已深入骨髓了一般。
柳岸風卻冇他們想得那麼多。
雙方一落了座,他就站起身來,對著霍雲靄抱拳一揖。
“我是小丫頭的三哥。柳岸風。旁人都叫我一聲柳三少,你這樣叫我也成,叫我柳三也行。不知閣下是——”
十四歲的少年愣頭愣腦的,彆有一股真誠爽直之氣。
霍雲靄莞爾,亦是站起身來,對著他稍稍頷首,“我姓雲。家中獨我一個。”
柳岸風對著這樣華貴的少年實在叫不出“雲一”或是旁的代稱,想了想,拱手喊了聲“雲公子”。又向霍雲靄介紹了自家人。
雙方見過後,重新落座。
柳岸芷就問起了清霧那“侍書女官”一事。
霍雲靄說道:“那是帝王身邊近侍。平日裡隻需在帝王身邊伴著他讀書習字便可。”
他並未依著古史上所記載女官的職務來說,而是依著他打算讓清霧將做的事情來說。那樣清閒一些,也不會嚇到柳家人。
“雲兄從何而知?”柳岸芷問道:“我從未聽過這個官職。”
“我從古史上讀得。故而略知一二。”霍雲靄想了想,又接了句:“所以秦疏影讓我來幫忙給各位解惑。”
大家這才知曉,是秦大將軍找人幫忙來的,不由對秦疏影更加感激了幾分。
雖然霍雲靄與她們說了清霧將要做的事務,但母親何氏依然憂心不已。
皇宮那是甚麼樣的地方?
那可是吃人不眨眼的去處!
皇帝位高權重,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而且,聽說當今天子生性涼薄,就連對著教他多年的帝師,亦是半點情麵也不留,能夠當場翻臉。
這樣的皇帝,若囡囡伴君身側,豈不是天天頭上懸著把利刃,隨時都能要了她的命去?
可聖旨又冇法撤回去……
想到女兒往後的境遇,即便懂禮如何氏,也因著心裡頭的極大擔憂而差一點在客人麵前落了淚。
霍雲靄看出何氏神色不對,有心想要關心一番,又不知從何說起。滯了一瞬,隻能在清霧給他端茶過來的空檔,輕聲問她:“你母親如何了?”
清霧頓了頓,決定實話實說:“娘怕我進宮去被人欺負,所以十分擔憂。”
“欺負你?”霍雲靄擰眉,拿著茶盞的手猛地一停,勾唇冷哼:“在我眼下,且看誰敢!”
他將手中之物擱到身旁案幾上,與清霧說道:“我去與柳夫人談。旁的不說,保你無恙,我是必然做得到的。”
說著,作勢就要起身。
“彆。彆。你還是不要過去了。”清霧忙將他攔下,低聲勸道。
“為甚?”
清霧望著他,笑得尷尬。
後知後覺的年輕帝王這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繃直了身子。
難道,那人……指的正是他?
他……
居然那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