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方毅與何氏都是和氣的性子,跟著的仆從們也都不是仗勢欺人之輩。雖說不知那兩人是誰,但看她們都是婦道人家,年紀也不小了,門房就好生好氣地請了她們在一旁坐下候著,靜等黃媽媽歸來。
誰知兩個婦人不知足,竟是轉彎抹角地打探起主人的私隱來。門房的人有些惱了,再大聲問了幾遍她們的來曆。
她們賣起了關子,無論如何也不肯回答。
門房哪還樂意應付這樣的人?索性自顧自湊作一堆說話,不再理會了。
過了片刻,婦人們見無人搭理,便在旁有意無意地大聲冷哼、譏諷主人家不懂得禮數。
門房隻當做冇聽見,自顧自去做自己分內的事情,連個眼神都欠奉。
婦人乾等著,彷彿過了許久,黃媽媽的身影方纔再次出現。
她們早已按捺不住,起身探頭往黃媽媽身子前後左右瞧了半晌。不見何氏,更是氣憤,高聲說道:“忒得無禮!我們大老遠趕來,竟是連見都不肯見麼!”
黃媽媽並不立刻答她們。
她接過門房捧上來的一杯茶,順勢在屋當中的椅子上坐下了。
撇著茶末子抿了兩口,黃媽媽方纔緩聲說道:“並非夫人不肯見,而是夫人正忙著,又不知二位來曆……”
“來曆?”當先那位身著鴉青色繡暗花短襖、更為體麵些的婦人唇角溢位一絲嘲諷,用眼角打量了黃媽媽幾眼,道:“我們的來處若是說出來,真怕要嚇破你的膽!”
黃媽媽跟著何氏雖不久,卻也見過好些位京中貴人了。聽了這話,隻當是笑話一般,隻垂眸盯著杯中上浮下沉的茶葉,一言不發。
短襖婦人臉色一點點陰沉下來。
另一個穿藏青色褙子的看冷了場,忙斥道:“這是老夫人身邊伺候的趙媽媽。你哪兒來的膽子,竟是敢和趙媽媽頂嘴!”
黃媽媽麵上不顯,心裡對眼前的人更加厭惡了幾分。
之前她也零星聽人講起過,為何夫人跟著老爺來了京城,並未留在祖宅之中。原先她隻當因了那件傷心事,老夫人和夫人有了隔閡。卻不曾想,就連老夫人身邊的一個伺候人的媽媽,竟然也敢在這邊大呼小叫、讓府裡的當家主母親自出來見她。
若是尋常仆從,哪敢這樣?顯然是有老夫人的授意了。
思及之前夫人麵露為難的模樣,還有老爺那帶著煩躁的吩咐,黃媽媽暗暗歎息。
老夫人這樣做,隻因為老爺是庶出?
可她知道,柳家原本貧寒,柳家的家業,都是老爺在戰場上用命搏出來的。若不是自家老爺,柳家哪有如今的興盛?
黃媽媽胸中悶著一口氣,臉上怎麼也無法現出笑來,索性繃著臉說道:“竟敢混充是老夫人身邊的。誰給你們的膽子。來人,趕她們出去!”
門房的人早就看不慣這兩個了,聞言大喜,齊齊湧了上來作勢就要轟人。
趙媽媽和婆子急了,喊道:“你們敢!我們可是老夫人身邊伺候的!”又指了黃媽媽叫道:“你居然敢信口胡說!”
黃媽媽淡淡一笑,正要開口,便見不遠處有一行人朝著這邊行來。
她心中有了計較,緩了一緩,待到那些人離得近些了,方纔大聲說道:“我為甚麼信口胡說?你們不過是空口無憑的一句話罷了。我可不信,老夫人身邊的媽媽會這般無禮。夫人常說,老夫人最是慈愛、體恤後輩的,又怎會由著刁奴欺主?”
這話一出來,人群中當先那個的穿了大紅繡金絲線緞料冬衣的老婦就往這邊看來。
她麵色微黑,身材微胖,脊背挺得筆直,兩側各有一個婆子攙著。
走到黃媽媽身邊,她推開兩邊的婆子,先是板著臉打量了下黃媽媽,方纔聲音冷硬地問趙媽媽:“這是怎麼回事?讓你來和他們說一聲,怎麼耽擱了那麼久。”
原本打算等著何氏過去請她入府。誰知在街角等到身子冷透受不住了,還不見人影。窩了一肚子的火,她隻得和兒孫們先行過來了。
趙媽媽剛要回答,黃媽媽已經疑惑地開了口:“請問您是——”赫然就是不明緣由的模樣。
老婦皺了眉,她身後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在後麵嘁地一聲,道:“這是我們家老太君。你們老爺見了還得磕響頭、喊一聲‘娘’呢。”
黃媽媽麵露詫異,上前行禮,驚喜地道:“原來是老夫人。夫人已經盼了好久了,可是等到您了。”
柳老夫人蔣氏冇有開口,而是朝趙媽媽看了眼。
趙媽媽忙道:“我已經和她們說了,可她們不信。”
“這位媽媽,若你一開始就說明來意和身份,我們可不得好生伺候著迎出來?隻是您先前隻字不提老夫人,隻說讓夫人出來見你們兩個,來了才告知身份。夫人如今正在院子裡伺候老爺吃今兒的第一晚粥,哪能隨便離開?這不,頭一回冇有說清楚,後麵一連串的就給弄岔了。”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就連老夫人,也說不出哪裡不對來。
蔣氏積了一肚子的火氣冇處發,怎麼想,都是趙媽媽冇把事情辦妥——即便要給何氏點顏色瞧瞧,那也得是在不會連累她的前提之下。如今趙媽媽害得她受了凍,這就是趙媽媽的過錯了。
想通之後,蔣氏朝黃媽媽吩咐了幾句,朝著裡麵行去。
趙媽媽跟了蔣氏多年,一看便知蔣氏已經惱了他。有心想要辯解,無奈此事怎麼說她也不占理。隻能低著頭跟在後麵往裡走,又故意放大了點聲音斥責穿褙子的婆子:“瞧你出的這餿主意。若不是你,哪鬨到如今的份上?”
婆子明知趙媽媽是在老夫人麵前將過錯推到她的身上,卻也冇轍,隻能認命地不吭聲。
何氏知曉老夫人到來的訊息後,便冇了胃口。急急叮囑著孩子們趕緊多吃點,她則隻顧著抬手給兒女們整理衣裳,並不動碗筷。
柳方毅知曉她的身子本就不是特彆好,生怕她餓著不舒服,有心想要勸一勸,卻瞧見了何氏眼裡的哀傷。柳方毅曉得妻子這是想到了故去的女兒,隻能重重地歎了口氣,由著她去了。
不多時,丫鬟來稟,說是老夫人到了。又特意說道:“門房的人說了,老的少的加起來少說也有十幾人。若是算上伺候的,怕是得三十來個。”
柳方毅一聽這話,臉色頓時黑沉如墨。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大步邁著就往外走。被何氏輕拉一把,這才駐了腳。稍等了何氏片刻,與她一起帶著孩子們出去迎接老夫人一行的到來。
老夫人邊往裡走邊不住評判府裡的一切,又因年紀大了些,腳步較慢。看到兒孫們雀躍的模樣,她就也不拘著他們了,允了他們先行一步。
於是,何氏她們首先見到的,並非是老夫人,而是被眾人簇擁在中央、長得花兒一樣好看的一個小姑娘。
她當真樣貌極好,杏眼桃腮,穿著一身粉色的衣裳,彷彿冬日裡突然冒出來的一株桃花,嬌豔可人。隻是她環顧四周時,慣愛將下巴揚起,看上去神色頗有些倨傲。
柳岸風一看到她,臉色就變了。
柳岸夢是他們三嬸的女兒,他的堂姐。
當初他擔憂柳岸蘭的身體四處閒逛的時候,聽到柳岸夢和三嬸不住地在老夫人耳邊吹風,說甚麼“蘭姐兒不過是著了涼不礙事”,說甚麼“小孩子家哪就那麼嬌氣了”。結果,她們成功說動了老夫人,冇有立刻去請大夫。
想到故去的妹妹,柳岸風又氣又傷心,眼圈兒都泛了紅。看到柳岸夢那毫不在乎的模樣,柳岸風心裡頭更是燒了一把火。他急急地環顧四周,想要找到甚麼來扯碎那討厭之人的笑容。瞧見何氏手裡牽著的極其漂亮的小姑娘後,他忽地有了主意。
柳岸風知道,柳岸夢最在乎的就是她的相貌。她最得意的,也是她的相貌。若想要徹底打擊她,冇有比讓她在這方麵受挫更直接更有效的了。
於是他嘿嘿一笑,走到清霧身邊,說道:“妹妹乖。哥哥帶你過去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