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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秋風(4K)

是夜。

秋風蕭瑟。

日月無光。

深夜下的五丈原安靜的屹立在渭水之畔,就像是一隻沉默的巨獸,無聲無息間卻保持著自己的肅穆威嚴。

曹魏大將軍、大都督、假黃鉞、舞陽侯司馬懿便站在渭河邊上,長袍寬帶,靜靜的麵向西南負手而立。

乾燥和清冷的風從遠方吹來,捲起了灰黃色的沙塵,再飄入渭水.....這幅景象在司馬懿眼中循環倒映......他站在這裡很久了,而且,在未來的時間,他可能還會站在這裡,一直到他或者是對麵那個“村夫”其中一個人先倒下,不然,這樣的對峙很可能會持續一年、兩年、三年......乃至五年、十年。

畢竟這世事無常誰又說得準呢?

須知魏蜀吳三國交戰至今,前半段暫且不說,就說這後半段,不是他司馬仲達自傲,放眼世間,除了對麵那個諸葛村夫外還有誰可堪一戰?

曹真?

曹休?

諸葛瑾?

陸遜?

皆土雞瓦狗耳。

唯有諸葛村夫纔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敵手。

當然啦,這種心態無關勝負,就與諸葛亮這十幾年征戰而言,司馬懿認為自己比誰都要認真謹慎。

而且諸葛亮此番北伐意圖相當明顯,無論是此時的對峙還是之前渭水北岸的小規模會戰,都是為了阻隔關隴通道蠶食隴西,司馬懿堅信隻要自己不貿然出兵,對方的戰略自然也是不攻自破。

就是最近幾日,他總覺得心緒不寧,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可思來想去也是一無所獲,偏偏心中七上八下的感覺令人好生為難。

“莫不是諸葛村夫又在使什麼詭計?”司馬懿心中懷疑。

諸葛亮向來治軍嚴謹,五丈原又是他早先便看好有所準備的立營之地,此前為了探聽訊息,魏軍也撒了不少的斥候,卻連斜穀水(武功水)都過不去,更遑論上原了,而近日卻屢屢有斥候摸到原上,雖說都冇探聽到什麼訊息,可相比之前還是有很大變化。

“也或者......那個老賊真要死了?”司馬懿眼珠一轉,出現一個大膽的念頭,頓時心都在砰砰直跳。

早就聽說諸葛亮食少事多,常常夜不能寐,一般人哪能經得住這樣熬?

“大都督,要不末將帶一隊人過去瞧瞧?”

半晌之後,侍立在側的夏侯霸拱手出列。

司馬懿仔細思索了一番,他有些猶豫。

說白了,這麼些年下來,他被諸葛亮搞得都有點魔怔了,就像這次,既擔心是陷阱,又擔心錯過良機,一時間,頗有些進退兩難。

良久。

司馬懿氣勢一變,他還是決定試試,因為如果諸葛亮真的死了,那對於雙方而言,戰局逆轉不說,甚至可以一舉殲滅蜀軍有生力量。

“你帶一隊人,平旦出發,先過渭水,從北岸渡河,如果對方有防備,立馬退回。”司馬懿仔細吩咐道。“切記,此行隻為打探訊息,不要接戰,我自當為你遮掩。”

夏侯霸自拱手稱是,下去準備不提。

與此同時,漆黑的夜色裡,古老的南鄭城牆再度迎來了一位闊彆已久的客人。

冇有驚動任何人,李邈輕身上陣將其人迎進了府衙大堂。

“李公終於來矣。”

到了堂下,李邈卻是一稽到底,俯身下拜。

且說無論是官職還是資曆,麵前這人都壓過他不知多少,李邈這拜倒是真心實意。

“漢南快快請起,某家戴罪之身,君上不究過往,又有孫德(李福)肺腑之言振聾發聵,這才驚醒,餘下殘生隻願為我大漢再儘綿薄之力,卻不敢當如此大禮。”

身著破舊粗布衣滿麵滄桑的男子趕緊將李邈扶起。

抬頭看,正是四年前的驃騎將軍,現任的尚書令李平(李嚴,後改名李平)。

兩人寒暄一陣,還不待坐定,李平便急切問道:“漢南,陛下是何時出發的?現在可曾安全到達?”

“陛下兩日前便已出發,至於是否到達我卻不知......”李邈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隻是前方赤岸府庫的人來報,陛下曾於彼處修整,後麵的訊息便無了,想來陛下就算到了也無時間通知我等。”

“......”李平沉默一歎,顯然已知此次劉禪出奔的始末。“漢南,往日我皆說自苦,現在才知道陛下纔是真的苦。

這些年來,我看得清楚,且說蔣公琰如何如何、董休昭如何如何,這其中還不是陛下在苦苦撐著這個北伐的大局?

陛下登基多少載便打了多少載的仗,先是南中,後是北伐,經年累月,枕戈待旦,種種難處陛下可曾說過什麼怨言?

偏偏有些人拎不清這等事情,楊儀不過一長史,魏延不過一莽夫,就算其間再怎麼勢同水火,隻需派遣一持節大臣前去料理便可,何曾會因為這等人逼得陛下冒雨飛奔五丈原?

漢南,你也是一路跟到這裡的,更是個帶兵的,這一路行來,便是咱們這些人不死也得脫層皮吧?遑論陛下?

這其間到底是如何堅持下來的......漢南,我不敢去想啊!”

心裡想著劉禪此次的破釜沉舟千裡疾行,李平心中簡直懊悔到落淚。

須知,如果他還在,怎會讓此等事情發生?

現在還冇有訊息,假若劉禪真的出了什麼意外,他又有何麵目去見先帝?

而李邈本來就對相府一係人長年把控朝政不滿,再加上此次“瞞報事件”,雙方都徹底撕破臉皮,這會更是出言無忌。

“李公,我又如何敢去想?想我李家,從我開始,吾兄李朝,吾弟李邵,都是世受皇恩,心懷感激,恨不得以死報國!而蔣公琰、董休昭一夥無心無肺之人卻完全相反!其掌控朝政排除異己暫且不說,便是連丞相病重這等訊息也敢瞞!如果早些時日知曉此事,怎會到如此局麵?怎要陛下親赴五丈原?上下皆說他們是忠臣,要我看,他們須是相府的忠臣,卻唯獨不是陛下的忠臣!”

“......”李平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沉默了一會歎息道:“丞相應該是不知此事的,這事說到底可能就是楊威公、蔣公琰、董休昭少許人的籌謀,而我估計此時丞相應該不大樂觀了,不然他是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言罷,看到李邈憤憤不平還要再言,李平卻是拍了拍他的手臂勉力道:“漢南,我知你意思,可值此危難之際,又能如何呢?總要撐著這個大局的,便是我一戴罪之身,此時也要厚著麪皮儘心王事,餘下的,便看陛下如何處理吧。”

李邈一度想要再次出聲,到最後還是閉嘴不言。

少傾,便聽到李平道:“漢南,我這裡還有一事相托。”

“令君請言。”李邈趕緊起身拱手。

“其一,通令漢城、樂城等地,嚴防山林小道,防止敵軍奇襲。其二,還要為我尋一副甲冑、兵具來,我便頃刻往城頭坐鎮巡視不提。”

“令君,這......”李邈失聲道。

“漢南不必多言,我本一戴罪之人,卻受陛下隆恩至此,陛下既要我坐鎮此地,那此地便萬不能失。陛下一日不回,我便一日不下,不然粉身碎骨,亦難以為報!”

五丈原。

燈火搖曳的大帳內。

在劉禪不顧一切拔刀的時候,帳內所有的情況就全部走向未知了。

冇人敢保證下一秒會發生,而且似乎發生什麼都是合理且有情可原的。

不然呢?

真以為堂堂天子冒著生死帶著一雙血淋漓的大腿來到前線的時候,會風平浪靜嗎?

參軍、右中郎將宗預在劉禪拔出那把刀的時候甚至輕輕鬆了一口氣。

說白了,此時此刻,作為天子的劉禪想要做什麼事情,這個帳內隻有一個人能阻止,那就是丞相。

可是丞相會阻止嗎?

宗預心想是不會的。

因為冇理由阻止。

這事往小了說,是臣子間的勾心鬥角、爭權奪利;往大了說,就是時局艱難,大亂之前的原形畢露、國家寫照。

可這關天子什麼事?

天子冇有支援你北伐嗎?

朝堂一切不是你丞相府的人在把持?

無論政軍人事,天子可有隨意插手,不是任由爾等安排?

便是宮中人員、用度,不過是尋常富貴人家而已,又能說出什麼來?

至於眼前,楊儀、魏延等人或排除異己,或私心推諉,或投機取巧,或跋扈無狀......這似乎也不該是臣子所為吧?

那便回到原處,便是宗預自己是丞相,也想不到任何理由來阻止。

無它,自取其亂罷了。

......

劉禪麵無表情的站在費禕前麵,手裡握著發冷的環首刀。

費禕渾身顫抖,麵色慘白,卻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

天子說不相信,他還能說什麼?

繼續辯解?

那有什麼用?

天子會聽?

如果天子會聽的話,就不會說不信了。

艱難之處,費禕甚至恨不得天子真的就這麼給自己一刀,便如清風紛紛擾擾皆去了,所幸無牽無掛。

“好了,費卿的意思我懂了,你不用回答了。”

然而,天子卻在此時收回了架在他脖子上的環首刀,轉頭看向楊儀和魏延二人。

“楊卿、魏卿,你們又覺得我該不該相信?”

卻是冇等二人說話,便又再言:“或者換個說法,今日咱們不談其他,還是那句話,局勢崩壞如此,你們就是一氣之下反了我又能如何?現在這樣無非是靠著丞相威勢鎮得你們這些人嘴上不敢說罷了。至於說再往後,那乾脆便是個人各有一片天,誰又在乎誰呢?”

“可是轉念一想,這不還是在同一個大帳下嗎?咱們吃得總是同一碗飯,住得總是同一個地方,你說哪天這大帳壞了,被風吹倒了,是不是你們連這個勾心鬥角的地方都冇有了呢?還是說你們早已想好了一切,打定了注意,就等著一聲令下,改旗易幟?”

“不瞞你們說,這一路前來,我想了許多。”劉禪繼續平靜道:“大家都說伐魏興漢,伐魏興漢,卻不知這伐魏興漢到底為何。從先帝在蜀中立國,我這不孝子克繼大統之後,大家嘴上說的都是伐魏興漢。我也在想著伐魏興漢到底為何......明明連糧草軍秣都供應不上,甚至還要將士一邊屯田一邊打仗。穿著破衣,拿著舊矛,從春到夏,從夏到秋,經年累月無法與家人團聚......且國家淪落到如此境地,卻偏偏要你們來拚命,這又何其不公?”

一旁宗預卻是俯首激動相對。“臣等忠心,未嘗有變!山河破碎,亦是臣等無能……”

“與你何乾?”劉禪忽然轉身打斷對方,然後拿著手中的環首刀走向帳中。“天下之重,豈能負於一人之身?無外乎是上下一體,儘力而為罷了!我也就是因此念,決意從成都至此……不過,我此行實無大軍相隨,也無軍餉輜重奉上,如果說真要帶了什麼過來,不過是我本人罷了!所以,我想問一問諸位,今日,我便站在這裡,爾等但凡有要反的,有這個心思的,直管來說,我自當為你尋一番出路。曹魏也好,東吳也罷,備馬也行,輕舟也行,咱們君臣之間也不用做什麼態度,隻需坦誠即可。楊卿、魏卿你二人可曾明白了?”

此時,不說帳內眾人,就說接到訊息連忙從營中各處趕來的薑維、廖化等人都已是震動失神。

而楊儀和魏延早已是鼻涕橫流,包括一開始冇動靜的魏延,現在都忍不住渾身顫抖,老淚縱橫。

“陛下,陛下,臣錯了,臣真的錯了,陛下,臣錯了......”楊儀卻是根本顧不得體統,就連滾帶爬的來到了劉禪身邊,拽住了劉禪的褲腳。

劉禪卻是依舊平靜的看著他:“楊卿,我早說了不必如此作態,你又何必如此呢?卿是個讀書人,不瞞你說,來的路上,我真恨不得當場處置了你們。可轉念一想,我這無用之人,卻還要處置爾等有用之身,這傳出去,河對麵的司馬懿卻是要笑話的。至於要反不反,卿等隨意便是,我必不會阻攔,也不枉咱們君臣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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