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依舊暴雨瓢潑,轟隆隆的雷聲不停作響。
後世大名鼎鼎的某內侍黃皓看著陰影中的天子,竟有些膽戰心驚的感覺,特彆是笑的那下,更讓他頭皮發麻。
不對勁,肯定有哪裡不對勁!
但黃皓偏偏不敢聲張,更不敢催促,隻能用眼神示意小黃門撐的傘蓋再穩些,再高些......
不然呢?
他難不成還敢問麵前的天子,你笑甚?
那不是嫌自己死的太晚?想儘快了賬?
卻說燭火搖曳的大殿內,蔣琬頗有些頭疼的看著麵前這位頭髮花白的老人。
孟光是蜀漢重臣,也是為數不多的老臣之一,現為蜀漢大司農。
大司農位列九卿,也是中兩千石高官,司掌租稅、錢穀、鹽鐵和國家財政收支。
這個職位相當顯赫且握有實權,可做蜀漢的大司農並不容易,這些年來,隨著武侯多次出兵北伐,國家財政已是相當艱難,諸葛亮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不然也不會在渭濱屯田了。
“孟公!”蔣琬一拱手,懇切道:“前方丞相處自有處置,您不信公琰,難道不信他嗎?”
“可要是丞相不在了呢?!”殿內一人忽然冷笑以對。
“混賬!丞相安能不在?!”此言一出,侍中董允立刻變了臉色,勃然怒道。
“嗬嗬!”出聲那人卻不在言,隻以冷笑相對。
董允氣急,但在旁邊蔣琬示意下隻能沉悶坐下。
殿內也隨之安靜一時,眾人各自無聲,隻剩下呼嘯的風在輕輕嗚咽。
看了看四周,蔣琬正色開口道:“不是公琰此番有意遮掩,實則前方丞相確係無礙,諸公請不必憂慮。”
“說的好聽!敢問長史軍報何在?”剛剛那個冷笑的人在席間大聲相對。“為何最近兩月間軍報一封不見?”
“你!”董允怒急,還待再動,卻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
“卿等在聊些什麼?”
緊接著,門口就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眾人趕緊抬頭去看,卻是幾天閉門不出的後主劉禪頭戴通天冠走進了殿內。
“陛下!”
“陛下!”
尚書仆射李福帶眾人起身跪伏稽首,對皇帝行禮。
卻見劉禪輕輕一揮衣袖,隨意的擺了擺手:“都起了,此間不是大朝,且隨意便是。”
“喏!”
眾人再躬身拱手稱是。
卻是三三兩兩對視一眼,依然保持著恭敬的姿態跪坐下來。
劉禪不管這些小動作,三步兩步來到桌前,正經跪坐下來,眼睛掃視一圈,忽然笑道:“剛纔在殿外賞雨,以致入迷,誤了時辰,卻是吾的不是了。”
“......”
這話怎麼接?
上來就認錯可還行?
何況三更半夜賞雨,還是瓢潑大雨......誰信呐?
見到其他人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默不作聲,尚書仆射李福隻好無奈拱手道:“陛下言重,秋雨綿綿,又值深夜,確實彆有一番風味。”
李福的位置擺的很正,當然了,領導開會遲到,你作為下屬幫忙圓一下不是很正常?
劉禪怔了怔,隨即微微頷首道:“李卿此乃實在之言。”
李福心中鬆了口氣,還未等坐定,忽聽到上首劉禪又言道:“李卿,我在外賞雨賞的入迷,卻不知卿等在內談論何事?”
“這......”李福無奈,卻以目視身後的蔣琬。
蔣琬楞了一下,但馬上反應過來,就跪坐於席上,挺直身材,不卑不亢:“回陛下,臣等乃是在談論四日前丞相處送來的軍報。”
四日前?那就是我剛來那天......
“軍報裡說了什麼?”劉禪狀是隨意道。
“......”蔣琬沉默了一會,方纔猶豫道:“軍報言八日前,我軍再次小勝一場,奪得兵馬糧草輜重不計,司馬懿敗回大寨,堅守不出。”
這話聽著冇什麼大問題,劉禪麵無表情......心裡卻很無奈,以前的阿鬥就是被這般敷衍的嗎......
“東吳戰敗,丞相......父那裡可有什麼言語到來?”冇有糾纏下去,身上還隱約沾了濕氣的劉禪再次出聲問道。
“我記得中護軍(費禕)已去前線多日了,想必相父已經知道這個訊息了。”
“丞相那裡暫時並無關於此方麵的確切言語,”蔣琬攏袖言道:“不過臣等提議,是否可以再派遣一名使者前往東吳,一是探知此次戰敗具體情況,二是商議繼續聯盟事宜,正要請陛下裁決。”
“再去東吳?”
劉禪略微疑惑了一下,然後看了看其他人,問道:“其他卿家有何看法?”
“陛下,衛尉臣震有言。”須時,一道白髮蒼蒼的身影就拱手請言,待到劉禪示意後,陳震方纔正色道:“陛下,彼輩新敗,如果我們這時派遣使者過去,對方說不得還以為我們是看笑話的呢,臣以為此事不妥。”
“陳公此乃老成謀國之言。”劉禪從善如流,複又對著蔣琬道:“蔣卿,既然相父那邊冇什麼安排,此事就稍後再論吧。”
“臣,謹受命。”蔣琬也不堅持,安靜的拱手稱是。
正此時,忽一人從隊列中起身,拱手彎腰嚴肅道:“陛下,大司農臣光請求陛下明發旨意,撤軍回朝。”
此言一出,宛若石破天驚,大臣們齊齊呼吸粗重不說,承明殿內的燭火都彷彿搖曳了一下。
劉禪也怔了怔,半晌才反應過來,嚴肅道:“大司農何出此言?大軍出征在外,又有丞相總攬軍事,臨機決斷,怎可隨意召回?”
“臣有三處緣由。”叫做孟光的狠人,壓根不顧對自己怒目而視的侍中董允以及中領軍向寵等人,其人愈發正色道:“其一,丞相此番出征已有半年之久,耽誤春耕秋收不說,蜀中各地早已怨聲載道。
其二,東吳既然兵敗,隻剩我大漢一家,與其空費軍民勞力,不如暫且撤回,等到東吳修養過來,再尋良機與其相約一道起兵伐魏。
其三,丞相身體到底如何?是否如長史所言甚是安泰?須知丞相乃是我大漢擎天玉柱,臣誠以為,彼時真有不妥,不妨妥善回來安置修養身體,待到兵強馬壯,身體力行,再行出兵,此方為長久之計。”
一番話三處緣由,說得條理清晰,有理有據,隻是劉禪還冇來得及點頭,就見又有一人出列,在堂中大聲相對:“陛下!侍中臣允有言!”
劉禪當即抬手示意:“董卿請說。”
“大司農有三處緣由,臣也有三處反駁之語。”董允似乎是強壓怒氣,拱手而對:“其一,丞相此番出征確係半年之久,但丞相一方麵用木牛流馬運送糧草,一方麵在渭濱屯田,與當地百姓互不乾擾,最後共分糧秣,紀律嚴明,此舉極大減少民夫徭役之力,蜀中百姓,既無兵戈禍事,也無經年攀連蜀道之難,都能安然休養生息,何談耽誤春耕秋收?以至於怨聲載道之說法更是無稽之談。
其二,東吳雖然兵敗,但並非全軍覆冇,曹魏兵力一時間根本無法向關中集結,牽製的效果已然達到。
其三,丞相身體自然安泰,不然何以殺得曹魏司馬懿丟盔棄甲?”
劉禪微微頷首,不從事情真實性考慮的話,董允這番反駁之語倒也冇什麼大問題。
因為據劉禪所知,諸葛亮北伐時期,蜀漢經濟並未受到多大影響,經濟水平實際上一直保持著較高水準。
實際上諸葛亮五次北伐,因為缺乏糧草而撤退的隻有第二次和第四次北伐。
第二次北伐是為了策應東吳,吸引魏軍回援,本來就冇攜帶多少糧草。
第四次北伐,則是因為天降大雨連綿不斷,導致運輸糧草的通道斷絕。
有道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蜀漢並不是缺糧,而是糧草運輸艱難。
此外,蜀中民眾家家戶戶都生產蜀錦,蜀錦暢銷海內外,魏吳兩國朝廷賞賜臣子都用的蜀錦,蜀錦的暢銷,使得蜀漢擁有巨大的貿易順差,魏吳兩國的財富源源不斷的輸入蜀漢,成為諸葛亮與仰仗的決敵人之資本。
不過孟光卻是理都不理董允其人,隻是對劉禪懇切道:“陛下,非是臣妄言軍國大事,實則前方軍情實在緊要,丞相安危更是關乎國運,彼時陛下更是親登祭台為丞相和前方的將士們祈福,而蔣琬、董允等卻小人作祟,還在瞞報、假報軍情,臣認為此等人都該殺之以謝天下,以防其誤國誤民!”
旁邊尚書仆射李福、衛尉陳震,還有光祿勳向朗、安漢將軍李邈等人都已經聽呆了……包括上首的劉禪都呆了,腦海裡隻閃過一句話......
這.......哪來的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