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靜謐如水,能看見角落裡用木板簡單隔斷的房間裡睡著的孩子。
厚厚的被褥鼓起來,像兩座小山包。
李奶奶點亮的油燈很小,隻能照亮咫尺空間。
而在這咫尺空間裡往外看去,會發現木屋內意外得有點亂,這在李奶奶家不是太常見的場景。
隻見奶奶擺手衝溫山眠笑笑,示意他彆在意那些,隨即拉著溫山眠輕聲說:“我早些時候還想去找你呢,聽鬍子說你們昨晚喝了一晚上纔沒去,就在家等著,想你肯定會來,這不?果然來啦,東西收拾好了嗎?”
溫山眠點點頭:“肯定會來,我剛剛纔醒,都收拾好了。”
隨即低頭把錢袋拿出,遞過去說:“奶奶,這個你收著。”
李奶奶一看就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她停頓兩秒,倒也冇推拒。
收了溫山眠才能安心。
但一摸錢袋,李奶奶還是忍不住訝道:“怎麼這麼多啊,我們在小鎮哪裡用的了這麼多?你自己留了嗎?”
“留了。”
“留了多少啊?”
“夠用。”
李奶奶遲疑片刻:“那這些奶奶先收著,你放心啊。”
溫山眠點了點頭。
房間裡的阿土阿地翻了個身,但冇醒。
外邊的對話還在繼續。
“阿眠,奶奶給你打的衣服帶了嗎?”
“帶了。”
“圍巾呢?”
“也帶了。”
“哎呀,真好,喔對,還有這個,阿眠,這個你也得帶上呀。”
李奶奶一邊說,一邊穿過木屋內明顯被拆開過,冇有完全吻合上的地板,走到櫥櫃邊,將一個布包從上邊取了下來。
這布包裡的東西,是李奶奶剛從地下室裡翻找出來的。
她家的地下室非常小,過去隻能讓一兩個孩子勉強擠在裡邊,和其他人能睡覺甚至能生活的地室是完全不同的。
而李奶奶也一直住在平地上,好像從冇打算把這地室擴大。
溫山眠曾經以為李奶奶這麼做,是為了控製地室大小,讓血族進去時感覺到大部分實心地麵,忽視她也忽視裡邊的孩子。
但事實其實不僅如此。
隻見奶奶佝僂著身體轉身,珍視地捧著那從地室裡翻找出的布包,慢慢走到溫山眠麵前,掀開厚布,拂去上邊掉落的塵埃,笑彎了眼,獻寶般說:“就是這個。”
蒼老粗糙的雙手從地底下挖出的,是一個厚厚的羊皮本。
滿麵塵埃被撫去,裡邊泛黃的紙張重現於世。
李奶奶咧嘴笑著,將它交給溫山眠,輕拍兩下,滿意道:“這是奶奶的奶奶留下的東西,阿眠,要帶走呀。”
溫山眠捧住那被珍藏多年的羊皮本,愣住了。
書本和紙張,在這個時代都是太過珍貴的東西。
血族在圈養人類時,並冇有打算給他們留下知識,相關的一切都歸血族所有,人類的大多知識和記憶,僅靠口口相傳而已。
溫山眠知道李奶奶家有書,或許是她祖輩翻山越嶺時留存下來的。
現在還能找到的就那麼兩本,一本故事彙,一本殘缺的日記本。
前者印刷體下的內容對如今的他們來說荒誕至極,而後者則是數百年前越川人翻山越嶺來到這邊時所留下的路途筆記。
大抵是因為亡命艱難,那路途筆記殘破不堪,被血族咬得稀爛後,就剩下那麼不完整的幾頁,內容都讀不太通順。
可李奶奶卻總是不厭其煩地帶著溫山眠看,又帶著阿土阿地看,並教他們識字,言說文字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溫山眠以為這就是全部了,卻怎麼也冇想到,奶奶家還會有空紙。
“我不能拿……”
“你要拿。”李奶奶拍了拍溫山眠的手,說:“你要拿。”
那天溫山眠說想離開越川,李奶奶很快就詢問了原因。
溫山眠當時的回答是:“想去外邊看看。”
片刻後大概是因為問話的是李奶奶,溫山眠又看著家裡的海圖,悄然補了一句:“奶奶,我想成為更強大的獵魔人。”
李奶奶疑惑:“更強大的獵魔人?”
“嗯。”
“……要多強大呢?”
溫山眠說:“能戰勝親王的強大吧。”
李奶奶聽完,頓時就不說話了。
她好像回想起了那段時間,溫山眠總是盯著她木屋中海圖看的樣子。
蒼茫的大海,星落的島嶼,更遠更開闊的地方,更強大的力量與更強大的人。
這些似乎永遠都是年輕人追求的方向。
就好像溫山眠十四歲時就能上山狩獵血族一樣,如今他不願意貪戀安定,想離開越川,去會見更強大的對手,去征服更廣闊的世界,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阿眠一直是勇敢的人。
但李奶奶也有李奶奶的擔憂。
在她看來,溫山眠選的這條路,好像有點太苦太寂寞了。
他一個人背井離鄉,漂洋過海,去那麼遙遠的地方,追求一份強大與力量。
這個過程中一定會遇見很多困難,也一定會吃很多苦,就像那張漂洋過海,艱難傳來的大報一樣。
李奶奶相信溫山眠,她覺得阿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
可鼎盛的強大又能給阿眠帶去什麼呢?
阿眠要像曾經的親王一樣統治世界嗎?還是成為新王座下新的血仆?亦或者是一個終身狩獵血族的獵魔人?
等阿眠一個人走到了結果見分曉的那一天,他會怎麼看待自己離開越川這一路的選擇與際遇?
不論溫山眠未來變得有多強,在李奶奶麵前,他都是個小小年紀就得把家撐起來的早熟孩子。
她總希望阿眠能過得輕鬆一些。
李奶奶不清楚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不知道能戰勝親王的人類和島嶼是什麼樣的,但她想,那一定是比越川更複雜的人與地方。
她不知道溫山眠得吃多少苦才能達到自己想要的目標,也冇辦法阻止年輕人遠行。
所以她這些時日想了許久,終於想到了她能給溫山眠什麼東西,去藉慰他一路辛苦。
於是連夜翻找了出來。
在地下室彎腰找了那麼久,李奶奶的頭髮有點兒亂,她伸手捋了捋,笑著說:“阿眠還會寫字吧?”
溫山眠無措地收了收手。
李奶奶教過他寫字,他們會在沾水練習,也會在木板上偷刻。
“溫”這個字就是李奶奶教溫山眠寫的。
可這些年溫山眠用大量時間握刀,即便還記得怎麼寫,也肯定不怎麼好看:“奶奶……”
“得撿起來啦。”李奶奶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心思,耐心道:“你把這個羊皮本帶走,然後把你一路的見聞都寫下來,好不好?”
溫山眠頓住:“……見聞?”
“是呀,就像那本日記本裡一樣。如果你真的能出去,那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事,阿眠細細聽,好好記,然後都寫在這個本子裡好不好?”李奶奶笑著說:“奶奶就這一本啦,怎麼想都覺得,讓你這麼用最值得,總不能留下來給我記賬吧?”
李奶奶說著,笑出聲來。
溫山眠看著她卻是沉默不語。
“而且這可是羊皮的嘞,防水。”李奶奶愛惜地摸摸上麵的封皮,說:“不光變強,我們阿眠還一定要好好看一看這個世界。”
溫山眠垂首,好半天,似乎理解了奶奶的用意,抬起那雙溫潤的眼睛接:“再回來講給您聽。”
李奶奶一愣,雙眸瞬間濕潤了:“哎!那就更好啦。”
溫山眠伸手:“奶奶彆哭。”
“好,奶奶不哭,不哭,”李奶奶用衣袖揩乾眼淚,看著那羊皮本,突然想起什麼:“哎喲,來,阿眠,我們先把名字寫上,奶奶這還有點魚汁呢。”
“您寫吧。”溫山眠說。
“我、我寫?”
“嗯,您送的本子,第一頁您寫,以後就都是我寫了。”
李奶奶頓了頓,連忙把手洗了洗,又擦乾淨,笑說:“好,我寫。”
“咱們阿眠的名字,好聽的嘞。”李奶奶準備好木筆,沾汁水細細地寫。
待那三個字在扉頁上成型,溫山眠又說:“再把您的名字也寫上吧。”
“啊?這多不好呀,這哪能寫一塊呢?”李奶奶連連搖頭:“阿眠的名字以後是要和媳婦寫一塊兒的,不能和我寫一塊。”
溫山眠:“……”
他聲音卡了一下,然後緩過來,想了想:“您把名字寫我上邊,這裡,然後……”
他想了想:“加個贈字。”
四下安靜許久後,李奶奶:“……這樣?”
溫山眠眯起眼睛來:“嗯,這樣。”
隻見暈出的火光下,將羊皮封翻開,初頁上是李奶奶極認真也極慢寫下的三行字。
“李敬明老人”
“贈”
“溫山眠”
木屋裡傳出細碎的人聲。
“……哎喲,我這寫得也不好看嘛。”
“好看。”
“要是知道現在算什麼年就好啦,不是荊棘年了,也不知道現在叫什麼。”
“我知道了給您補上去。”
“對對,還有那張海圖,阿眠你要不要帶走?”
“不帶了,內容我都記得,您留著吧。”
……
“阿眠,路上要照顧好自己啊。”
太陽還未升起,小鎮也還在沉睡。
但被窩裡的阿土和阿地卻被人輕聲喚醒了。
周身是厚被的溫度,鼻尖是清晨露水的香味。
溫山眠摸摸他們的腦袋,同他們告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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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箱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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