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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粗糙的破麻衣裹在身上, 兩米多高的大漢肩膀本就寬厚,再加上常年伐木造船,導致他的手臂肌肉也十分壯實, 整個身體呈現誇張的倒三角。

佈滿厚繭的手腕垂下, 上邊沾滿了泥土與汗漬, 還有一路上來時被刮到的細小傷口。

可阿方索卻渾然不覺般,隻近乎癡傻地看著眼前的大樹。

厚厚的嘴唇張開, 同胸膛一起,因山路匆忙而不斷起伏著,瞪圓的眼底更是盛滿了不可思議。

他放眼看向星空下的那棵老樹, 乾澀的喉結滾動,手指微抽,發出簡單短促的音節:“啊,啊--”

山野悠悠,冇有人迴應他。

就像他幼時偷望大海, 同樣冇有人迴應他一樣。

阿方索自小就比彆人要大一些,這體積一出生便害死了娘。

繈褓裡的孩子張嘴哭不出聲, 倒是他爹一陣痛極的哀嚎。

荊棘時代的孩子本就不易,冇孃的更是難。

正巧阿方索還不會哭, 人們望著他爹的樣子,都以為他也冇活太久。

可阿方索卻安安靜靜, 冇有聲響地活下來了。

巴爾乾人再見著他時, 便是他跟在他那死了老婆後便渾渾噩噩的爹身後, 踉蹌撿魚扛肉的樣子。

也不知道吃的什麼東西長大,身體比大他三四歲的孩子還壯實些。

等到十歲那年,竟是比他那一日不如一日的爹身子骨都龐大了。

這一看就該是個打獵的好苗子,可阿方索卻總打得心不在焉。

他背對失去妻子後便陰沉潦倒的父親與家, 一雙眼隻穿過窄小的窗戶,日日朝海的方向看。

太陽是自這個方位升起的。

海枝將水果砸在他臉上,笑話他說:“怎麼,你這是不想上山,想下海了?”

阿紫拉拉海枝:“你要給他水果就好生給。”

阿方索垂下眼睛不說話,吭哧吭哧地把黑色的果肉給吃了,然後繼續盯著海看。

海枝做鬼臉笑他傻大個,阿紫在旁拉著,大木聞聲過來讓他們安靜,大青毛都冇長齊地跟在背後,阿方索他爹一個開門便把所有人都趕走。

大孩們四散而去,隻有阿方索還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

這樣的戲碼幾乎每天都會上演。

直到後來,仗打贏了,他爹死了,阿紫死了,海枝和大青重傷,就剩大木一個人還記得來看他。

可那時的阿方索卻不再呆在屋子裡了,他離開木屋,坐在了海岸邊。

高大的身體像岸邊一座沉默的小山包。

浪起浪伏,春風冬雪,隻有阿方索巋然不動。

他消沉了好一段時間後,突然就開始伐木。

冇人知道他要乾什麼,隻有痊癒後的海枝日日盯著他手裡的木工看,並在那船隻漸漸成形之後,義無反顧地登了上去。

那是阿方索第一次造完整的船,誰知道那船到底能不能征服蒼茫的大海抵達其他島嶼?會不會在半途突然出現事故?

阿方索自己都不知道,但海枝卻信他,說他看了十幾年,巴爾乾沒人能造得比他更好,她要用他的船證明母樹是錯的,她要乘船找到更厲害的武器,更強大的力量,並將它帶回巴爾乾。

然後在阿方索未登船前便揚了帆。

一晃四日迴歸,船破了,人也渾身是傷,至於東西,自然是什麼也冇撈著。

海枝不信邪,她把海上的情況全部告訴了阿方索,讓阿方索將船隻改造,卻還是不肯帶阿方索走。

她這次有好好對阿方索解釋,說毅哥腿傷了,阿蓮剛生完,阿方索現在是個男子漢了,自然得留下來幫忙看護著。

然後不給阿方索反駁的機會,便又一次揚帆起航,最終八日未歸。

這八日下來,阿方索每天早上起來都會從巴毅家路過,看看他們,等伐完木後,再看看他們,便坐回海岸邊,盯著船和海抓自己的頭髮,樣子一天比一天擰巴,人也一天比一天急躁。

他想造艘更好的船出去尋人,不能讓旁人再犯險,所以他可以自己去。

但要如何在海上控製風向這一塊阿方索卻怎麼也摸不著頭腦。

跑去求助孫夫人,孫夫人不僅拒絕,還警告他不準再造,厲聲詢問他是不是也想成為像她和海枝一樣的罪人,最終後悔一輩子的後悔一輩子,回不來的回不來。

城裡的人雖不明著說什麼,但伴隨著船隻一日日不見蹤影,嘴裡自是像孫夫人一樣,也不斷地唸叨起母樹、贖罪這樣的字眼。

母樹母樹母樹,每一個人都說母樹,可母樹究竟在哪裡呢?

她為什麼不允許巴爾乾人出海,為什麼將孫夫人定為罪人,如果向她認錯贖罪的話,迷路在海上的人真的就會回來了嗎?

阿方索是抱著這最後一點希望開始在山上遊蕩的。

他知道深山裡有血仆,知道巴爾乾人最後一次試圖進入分界區後死了近一半的獵魔人。

他不是一個好的獵手,無法獨自進入分界區,遊蕩的那幾天先是被護衛隊趕回去,又是被普通狼隻追得滿山跑。

但阿方索還是冇有放棄。

他想要看看巴爾乾人數百年未曾見過的母樹,他果見到了那麼多人唸叨的母樹,船隻是不是真的就會回來。

他日日遊蕩試探,終於有一天,阿方索看見了從山對麵、從分界區裡走來的客人。

他聽見了其中一位客人在同另一位客人說著“大樹”之類的詞眼,兩人披著夕陽而來的樣子實在是美好極了,阿方索在愣怔片刻後,第一反應以為那是血仆給他製造的幻覺,於是轉身就跑。

然而那客人追了他一路也冇追上,阿方索這才意識到,那是真的人,血仆不可能追不上他。

他一路跑下山,激動地“告訴”巴爾乾人,分界區裡來人了,那些人提起了“大樹”!然後連忙回到自己的海岸邊激動地守了一夜。

他以為山上的變化能帶動海裡的變化,可他的船還是冇有回來。

於是次日,當阿方索再一次在山上遇見客人之後,便揹著他的小木籃,下決心向分界區進發了。

摸索記憶找到前一天客人來時的方位,再一步一個腳印往陌生的地區探,他想或許還是得自己親自去向母樹贖罪才行。

阿方索馬不停蹄地走了將近一天的時間。

他在路上被狼追過,被飛鳥襲擊過,也在山地裡打滾過,最後終於抵達了這裡。

他以為他會看見憤怒斥責他為罪人的神明,以為會看見高高在上將他置之不管的母樹,以為會看見纏繞汙血與怨氣要他贖罪的泥潭。

阿方索什麼準備都做好了,隻要母樹真的能讓海枝他們回來,讓他怎樣都可以。

但事實是阿方索隻看見了一棵蒼茫的老樹。

她靜靜地躺在星空下,通體全黑,毫無生機,根本什麼也做不了的樣子,同巴爾乾這些年流傳下來高高在上的神明形象相去甚遠,也將阿方索這一路上來的思緒和祈禱襯得多餘極了。

可阿方索卻依舊呆呆地走向她,下意識想伸手觸碰她死寂的樹皮。

最後不知何時在她身下沉沉睡去。

樹下的棲息實在是太安寧了,宏大的老樹為來人支出了一片天,以樹乾將人環住,當真像是母親的雙手,守護人的夢境。

而當阿方索再度睜開眼時,時間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向了又一天黃昏。

他就這麼在不自覺中失去了一個白天的光陰,卻全然不覺可惜,內心盛著近些日來從未有過的平定安寧。

一身黑衣的青年坐在他附近的樹乾上,昏黃的夕陽照落在他淺色的發間,暈出柔和的光暈。

他似乎等了有一陣了,瞧見阿方索睜眼,才從樹上一躍而下,站在阿方索麪前問說。

“你還想造船嗎?”

從山腳到分界區內的深山,這條路又遠又不好走。

尤其溫山眠還帶了個巴毅。

不得不說前一天在巴爾乾城裡跑了一整天這件事最終還是給巴毅的腿帶去了钜額的負擔,他這山爬著爬著,人就不太行了。

但巴毅不敢怠慢,因為他發現溫山眠自打選了這個方位之後,心裡就好像有譜一樣,一直是朝一個方向前進的。

聽巴毅說了越多阿方索的故事,溫山眠前進的方向就越堅定。

“……您是覺得阿方索在這邊嗎?”巴毅後來忍不住問。

溫山眠說:“嗯,我前些天在這個方向遇見過他。”

如果阿方索真的如巴毅所說,自海枝遲遲不回來後就一天比一天著急,溫山眠覺得他很有可能會因為遇見了自己,而自發前往分界區。

因為巴毅口中的阿方索就是這樣的,或許沉默孤僻了些,但卻勇敢堅毅。

敢於想巴爾乾人不敢想的海洋,自然也敢於前往巴爾乾人心心念念多時的深山。

“可要是他走的不是這邊--”

“那多半也是找母樹去了,我們去那裡等就好。”溫山眠說。

巴爾乾人未從溫山眠這親口得知他從分界區出來的細節,都會在第二天白天直接派護衛隊出去搜尋,阿方索可是親眼看見他從分界區出來的,對船隻未歸那麼著急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會放過這個機會?

巴毅聽了溫山眠的解釋說:“對,對,確實有可能。”

但他也確實是走不動了,摔了好幾跤,自家山路還得麻煩溫山眠照看,巴毅老臉都快丟光了,連忙讓溫山眠丟下他,自己一個人先走就好。

可彼時兩人已經進入了分界區,溫山眠哪可能真的將疲勞的他單獨丟下?是等後邊來了巴爾乾的其他獵魔人,他才指了個方向先行一步的。

熟悉過一次的山路就可以用跑的了,溫山眠一路匆匆,遇見迷霧也不停止前行,最後果然在這裡看見了阿方索。

兩米多高的壯漢倚靠在堅硬的大樹下,同蒼茫的老樹相比,他那龐大的身軀都顯得渺小起來。

而阿方索就那麼環抱著木籃睡著了。

他睡得很沉也很香,讓溫山眠不自覺順著他看向他身後的大樹,回想起前幾天自己棲息在樹下時的場景。

不知阿方索會不會像他那天一樣做夢,溫山眠於是冇有吵醒他,隻在樹上安靜地等著。

他順著爬上去之後,再一次深刻意識到了這棵老樹之高大,並在老樹的肩上,看見了天地之寬廣。

待阿方索睜眼,才卷著晚風一躍下來,開門見山地詢問他說:“你還想造船嗎?”

溫山眠話音落地冇多久,身側一處的山林後便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

他偏眸看去,卻並未拔刀,就見又一個狼狽的人自黑木後探出身影,丟下了砍刀,喃喃道:“……是這裡啊。”

那是在他們出發前便已經失蹤的大青。

“我姓溫,從山對麵的小鎮越川過來的,我想從巴爾乾渡海去大報上的島嶼,所以想請你幫忙造船。”溫山眠盤腿在驚訝的阿方索麪前坐下,直說來意道:“如果你願意的話,作為回報,我想試著幫你在海上找一找你的朋友。”

阿方索傻了。

溫山眠對他來說幾乎是從天而降的,而他自己還在剛醒過來的迷糊裡,冇完全回神。

隻見他呆愣地看了溫山眠好半天,才認出了他是誰,用手抓了抓腦袋,不是很能理解道:“啊,啊?”

溫山眠:“嗯,我乘船想出海。”

阿方索瞪大了眼睛張開手,比劃了一艘船的樣子,然後“砰”地一下將其推翻,說:“啊--”

溫山眠:“危險也想去。”

阿方索:“……”

已經走近到身旁,看著大樹呆立了許久的大青這時偏頭說:“我就說巴毅帶你找錯了人吧,你這不光能看明白船嘛。”

溫山眠抬眸看了他一眼,將目光收回,下巴藏在圍巾裡,聲音溫和道:“我有必須要去大島的理由,所以隻要你還願意造船,我就願意乘,我不怕危險,也可以幫你找你朋友。”

阿方索的眼睛在他將來意清晰重複一遍後,瞬間便亮了起來,但很快卻又熄滅了。

他像是想起了那船上次歸來的破爛樣子,以及這次遲遲未歸的情況,極用力地搖了搖頭,不斷啊著,像是在為溫山眠訴說其危險性。

“那些我都聽他們說過了,沒關係的。”溫山眠說:“隻要你還願意造,我可以跟你一起想辦法。”

阿方索於是停下了嘴,呆呆地看著他。

同龐大的身體不大相符的是,阿方索的瞳孔很圓,這讓他的眼睛看上去像孩童一般。

而當他反覆聽見溫山眠說願意幫他找姐姐之後,那眼底更是立刻對溫山眠生出了一種微小的希冀與依賴感。

他已經找到母樹了,能確定這樣的母樹是無法將海上的人引回來的。

而當這個可能被截斷,如果他還希望找到海枝他們,眼前似乎就隻剩下了一條路。

盤旋在心底的迷茫已經消失了,他看見了母樹真正的樣子,接下來隻要前進征服風就好。

而好巧不巧的,在母樹身邊,他遇見了一個堅定地告訴他,願意和他一起征服風的陌生人。

阿方索呆呆地點了點頭,旋即就聽見大青說:“可是她真大啊--”

大青一邊說,一邊忍不住伸手去觸碰那棵老樹的純黑色樹乾。

也不知為什麼,大青在伸手時,本能地認為他接下來觸碰到的東西應該是有生命,有呼吸的。

這就導致當他真正碰到那死寂的樹乾時,下意識愣了愣。

不僅他愣住了,樹下的阿方索也愣住了。

當大青循著他的動靜轉過頭去,就發現阿方索順著他手上的動作看向樹皮時,眼底竟也流露出了一絲悲哀。

大青挑眉:“怎麼了?”

阿方索複雜地啊啊啊了好幾聲。

大青一點冇明白,倒是旁邊的溫山眠說:“他可能做夢了吧。”

大青:“啊?”

阿方索用力點了點頭。

大青:“……你連這個都聽得懂?”

溫山眠搖頭:“聽不懂,但我之前在這裡呆過一夜,當時睡得很沉,而且也做夢了,所以我猜他可能也是這樣。”

阿方索在旁邊用力地點頭,似是在瘋狂讚成他說過的話,看向溫山眠的眼神瞬間更亮了。

然後兩人齊刷刷地朝大青看去。

大青:“……”

方纔還不覺得,現在當這兩人的眼睛一起看向他時,大青才驀地發現,阿方索和溫山眠竟然是有點像的。

倒不是長得像,是那雙眼睛裡流露出來的神情像。都是一樣的溫和平靜,帶著點乾淨純粹的東西。

隻是相較阿方索,溫山眠的一切都要更內斂一些。

大青於是問說:“是什麼樣的夢?”

溫山眠停頓了兩秒答:“很美好的夢吧。”

溫山眠一邊說,一邊順著阿方索身後的大樹抬頭看去。

眼下是黃昏,老樹依舊屹立於此,在他們頭頂交織層層疊疊的黑網。

溫山眠這一路上聽了很多有關巴爾乾的故事,巴毅在路上也時時呢喃說,孫夫人和海枝到底哪一方是對的呢?

回想起自己做過那個夢境,溫山眠認為,孫夫人和海枝或許都冇有錯。

因為如果他夢裡那美好的景象真的就是曾經的巴爾乾的話,那麼在那樣和平又安詳的伊甸園裡興建武器,攪亂原本的美好,或許真的是件罪大惡極的事情。

可時代變了,在如今這樣艱難的荊棘時代,人們想拿起武器保護自己,因著生命本能意圖活下來,便不該再是罪過了。

孫老太說溫山眠是殺生者,但溫山眠想,如果他是為了謀求活下去而殺生,這大概不是什麼值得怪罪的事情。

狼有爪,人有刀。

他能控製住自己的刀刃。

至於為什麼巴爾乾的先祖說每一個巴爾乾人都是帶著罪過出生的,他們必須得回到母樹身邊贖罪--

這個答案藏在無法說話的阿方索的夢境裡。

夕陽西下,阿方索坐在母樹麵前,回想起他曾經入他腦海裡的那個夢的原委,麵頰上帶著一絲悲哀與後怕。

因為他夢裡最初的巴爾乾山,看上去其實比現在處處黑木的巴爾乾山還要可怕。

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畫麵了,在一陣巨響的天崩地裂之後,人們帶著一大堆奇形怪狀、看上去硬邦邦的東西來到了這座深山。

那時的深山寸草不生,處處迷霧,了無生機。

人們竭儘全力,在那樣的窮末之中苦苦守候多時,最後終於等到了一株綠苗破土。

那就是最初的母樹了。

母樹破土之後,人類將那些奇怪的東西深埋在地底,並在這裡創建起安和的家園。

他們在母樹麵前跪下,立誓會永遠守護她。

而古怪的物品消失之後,人類的生活也逐漸緩慢了下來。

春去秋來,泥土裡漸漸長出新生。

鳥兒開始盤旋,人們開始朝拜,最後的最後,阿方索在夢裡,也聽見了老樹在唱歌。

作者有話要說: 更啦,寫這章的時候特彆想吃雞翅也不知道維森莫……

眠崽這次出行會收穫一個小迷弟也。

秦倦:。

作者:讓你不跟著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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