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漫漫, 溫山眠靠在秦倦懷裡,已經徹底將身體的重量移交了出去。
手裡的人明顯越來越沉,秦倦卻依舊抱著他走得很慢。
視線穿過高山間林木的枝丫, 直朝海洋的方向望去, 遠方有魚躍出水麵。
他沉默良久, 終於在懷裡人呼吸聲越來越清淺,即將睡著之前, 低低地應了他一句。
“好。”陪他。
溫山眠也不知聽冇聽見,一雙手在行路間將秦倦摟得更緊了。
呼吸輕輕地撒在他的懷裡,身後星月高照。
算算時間, 溫山眠已經兩天一夜冇有閤眼了。
如果不是秦倦去接,下山再花上一天的時間,四捨五入就是三天兩夜。
就算是他也扛不住這樣半點不帶停歇的連軸轉,結束之後勢必會因體力耗儘而累極,但好在秦倦去接他了。
讓溫山眠在兩天一夜的忙碌後, 得以直接進入休眠狀態。
他這一覺睡得很沉,連表情都是放鬆的, 同之前來巴爾乾這一路上總好像憋著口氣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彷彿卸下了什麼重擔一般,整個人都放心地舒展開了。
秦倦將人帶回客棧後, 垂眸看了他好半天,最終低頭在溫山眠的額角處親了親。
血族是在長夜裡儘歡的不死族, 但秦倦卻好像冇有這個意識, 或者說他天生就冇有太多“歡”這種情緒。
哪怕在冇有溫山眠以前, 他也是這個樣子的。
溫山眠是一個意外。
秦倦決定去接他的時候,阿一還曾經非常詫異過。
溫山眠生來就是秦倦的束縛。
在阿一看來,把這個尚且年幼的小人直接弄死才比較符合秦倦的性格,但秦倦卻選擇養他。
魔王親自為自己帶上鐐銬, 養到最後,秦倦也不曾為自己當初的選擇感到過後悔。
他的字典裡也冇有“後悔”這樣的詞語。
秦倦看了溫山眠良久後,抬起他的手,輕輕咬了咬他的指尖,聲音散漫道:“但是和我一起出去,會很麻煩的。”
溫山眠睡得正沉,顯然不會迴應他。
可秦倦卻幾乎能想象到,如果此時此刻他是醒著的話,會怎麼回覆。
目光直接,語氣堅定:“沒關係的,我不怕。”
“隻要您可以陪我就好。”
光是想象一下那個場景,秦倦便清淺地彎起了唇,然後順下去在溫山眠的掌心內輕吻。
阿一以為,束縛這樣的東西自然是越早解決掉就越好。
但秦倦卻認為,這個世界上冇有任何東西可以控製他。
如果有,那這個東西一定會很有意思。
不如看看。
傍晚過後離開母樹,被秦倦接回客棧睡覺。
這一覺睡得極沉,溫山眠最後是被外麵的轟鳴聲炸醒的。
“砰!”地一聲巨響傳來,原本還在夢想裡的溫山眠倏地睜開了眼。
身上的被褥蓋得很平整,他無聲地瞧了眼天花板,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客棧,且是被先生帶回來的,本能緊繃的身體才漸漸放鬆下來。
然後歪了點身體朝下看去……
就看見秦倦正靠在窗邊,一臉“毀滅吧”的表情望出去。
他靠的是麵對中心區的窗戶。
而那聲巨響顯然也是從那邊傳來的。
“平哥他們找到母樹啦--”
“分界區裡平安啦--”
“那血仆被客人獵死啦--”
三聲喊完,又是“砰!”地一聲。
溫山眠回神了:“……您、您冷靜一點。”
是對秦倦說的。
秦倦麵無表情地看向他。
溫山眠:“……他們就是太開心了,冇有彆的意思。”
溫山眠說完之後,目光才朝麵向海的窗戶看去,然後就瞧見了天邊那點紅色的殘陽。
他睡著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所以這顯然不可能是同一天,溫山眠於是說:“我們下山之後,這是第二天還是第三天?”
秦倦:“二。”
“那應該是他們的獵魔人剛剛下山,他們知道了山上的情況,在慶祝吧。”
普通獵魔人自然比不了秦倦帶溫山眠下山的速度,也比不了溫山眠的速度,所以這訊息或許是才傳回巴爾乾。
如果真的是這樣,巴爾乾人這麼高興並不令人意外。
又一聲“砰!”響傳來,伴隨著地道的巴爾乾歌聲,剛醒的溫山眠徹底被震清明瞭。
但他卻並冇有感到任何不悅之類的情緒,因為窗外巴爾乾人的聲音是真的很開心,笑得也極開懷,而這種向上的情緒是可以感染人的。
即便溫山眠才醒,情緒好像也順著窗外巴爾乾人的大笑而揚起了一點點。
他看了秦倦一眼,想了想,說:“您會介意嗎?”
秦倦想也不想:“當然。”
溫山眠:“我不是說吵。”
秦倦視線朝溫山眠看去,就見他想了想說:“您會介意,人類在慶祝您的族群衰弱這件事嗎?”
溫山眠很少詢問秦倦這樣的問題,因為按照過去的經驗,他問了也多半得不到什麼答案,這人不喜歡提及過去。
可這次秦倦看了他半天之後,卻回答了他:“不會。”
血族和人類並不相同,因為過分強大,他們不太會像人一樣凝聚在一起。
低等血族出於生物本能畏懼追隨高等血族,高等血族之間則互相排斥,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關係。
所以時代更迭對秦倦來說什麼也不是,原本的荊棘時代同他關係都不大。
真正要說的話,荊棘時代之所以會結束和他倒是有點關係。
但秦倦當初做出那一切的時候,絕對冇有想過,後來接棒的人類會這麼吵。
越想眼底的不悅就越嚴重。
溫山眠冇有追問他為什麼,隻點點頭說:“那就好。”
說完之後,才鬆懈下神經觀察其他,就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被人給剝光了。
溫山眠:“……”
秦倦掃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懶聲道:“冇碰你。”
溫山眠說:“……我知道。”
先生碰過了不可能這麼乾乾淨淨冇有痕跡的。
他就是有點兒不好意思而已。
而且再掀開被子看看……
怎麼就連褲子都脫了呢?
順手披了件衣服,把身體勉強圍實,溫山眠這纔不好意思地下床朝先生的方向走過去。
外麵鼓聲震天,人們在火光裡勾起腳來跳舞。
昏黃的光線透過窗外略進來,秦倦目光轉而垂向朝自己走近的人。
因為實在是太吵了,他轉向溫山眠時眼底還帶著幾分未散去的不耐。
就聽見溫山眠乖乖仰起頭問他說:“您要咬嗎?”
他已經睡了一天了,先生一般不會在他睡著的時候進食,這也就意味著秦倦之前一整天都冇有用餐。
先生足足等了一天,溫山眠醒後也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有風從窗外吹進來,秦倦看了溫山眠好一會兒,眼底那點被巴爾乾人吵到不悅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
他扯了扯唇角:“嗯。”
卻又在溫山眠將脖頸靠過來時,伸手按著他的腦袋,將人在麵前一轉,讓他正麵朝向門。
然後垂首靠近,在溫山眠的耳尖上親了一下:“先去吃飯,吃完了咬。”
冰冷的胸膛和熟悉的味道朝自己靠近,溫山眠身體頓時一麻,小小聲應了句:“喔。”
找到母樹對巴爾乾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事,他們就這麼足足熱鬨了好幾天。
乍一看上去宛若整座城都活了。
雖然因為山路困難,且有其他普通獸族在的緣故,暫時還無法讓所有人都上去見一見她,但隻要這個訊息能傳下來,就已經足夠巴爾乾人高興了。
而真正去深山裡見過母樹的巴爾乾人,更是無一不對其虔誠。
這或許就是巴爾乾人了,那流傳多年的祖訓早就讓母樹成為了他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幾乎位同於巴爾乾人的先祖。
即便同想象中的不大一樣,他們也會選擇接受。
那可是他們巴爾乾曆史中,被先祖稱作為母親的大樹。
冇有人會質疑,何況那棵宏大的老樹是那麼溫柔。
比起遺憾母樹並非高高在上的神明這件事,巴爾乾人在看見母樹之後,更多的還是深刻地認識到了先祖當初為什麼會說,冇有保護好母樹是他們的罪過這件事。
那麼壯大的一棵樹,足有百人纔可以環抱住,如果還是活著的狀態,該有多好啊?
留守在山下的巴爾乾人翹首以盼,等來了越來越多獵魔人上山下山。
他們風塵仆仆,卻也帶來了更多和母樹有關的資訊。
比如她是什麼樣子,比如她有多大,再比如他們在她身邊的休眠時,睡得有多麼舒適安詳。
當然了,還有夢。
每一個在母樹身邊的人都做了夢,那夢境五花八門的,好像都是發生在老樹身邊的事情,勾起了巴爾乾人強烈的興趣。
“你也上去看看啊!看看母樹會讓你做啥樣的夢!”
“每一個人去都有嗎?
“都有!都有!感覺像是母樹在同我們說話咧!”
“那你先說你的!你的是什麼樣子的?”
“我那個啊--”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母樹或許真的是有靈性的。
不過有靈性的也並不僅僅是母樹。
因為從後邊獵魔人帶下的資訊來看,似乎有更多的長耳鹿和短耳兔也出現在了分界區內的母樹身邊。
他們有一個獵魔人在樹的一角睡覺時,醒來竟看見有一隻小鹿就匍匐在身邊咧!
一人一獸同時睜眼,小鹿眼那叫一個水汪汪!
“一定是因為母樹太溫柔啦,連小鹿在她附近都會卸下防備,和人睡在一塊。”人們是這麼說的。
“哎,之前李爺不是還說中心島會有商隊過來嗎?到時候我們可以請他們去看看我們的母樹啊!”
“好像不僅僅有商隊吧,後來那位客人不是又說了?說還有什麼武器隊啊,技術隊啊--”
“那就更該請他們去看一看啦!海路那麼辛苦!得讓客人們好好休息休息!”巴爾乾人說:“但得分批,然後請他們安靜一點,可不能吵著、累著我們的母樹呐!”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前進,除了海上船隻依舊冇有回來這件事。
人們慶祝完母樹之後,注意力似乎也漸漸轉移向了這個部分。
溫山眠在城裡等了阿方索兩天。
後者其實並冇有因為秦倦的阻攔而放棄下山。他畢竟已經在山上睡了一個白天,和剛剛纔跋涉上山,需要休息的獵魔人是不一樣的。
再加上心心念念船的事情,所以阿方索冇有過久地停留在母樹身邊,當晚便背上自己的小木籃往城裡的方向跑了。
算算時間,溫山眠醒的時候,阿方索應該是剛到城裡。
但剛到城裡也不可能立刻就開始造船,所以阿方索在臨海的小木屋裡稍微修整了一夜。
等到次日中午,才眼一睜爬出了木屋,悶聲不吭開始造船。
也是這時候,溫山眠才聽見巴毅口中那來自海岸邊的,一聲接一聲,彷彿永遠也不會停歇的“咚咚”聲。
那聲音沉悶,很有規律,夾雜在巴爾乾人的歡鬨之中,彷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般。
能讓人想象到阿方索最初時是如何自己一個人在海岸邊一點點將船搭建起的。
但同過去的不一樣的是,現在的阿方索不再是自己一個人造船了。其他巴爾乾人也經常會圍在那邊,給他打打下手,亦或者是遞遞木頭。
阿方索起初還挺不好意思的,後來才漸漸習慣下來。
“你打算怎麼做?”等到那天傍晚的時候,溫山眠才和秦倦一起來到海岸邊。
看見他們兩個過來,附近的巴爾乾人立刻給兩位客人讓出了位置。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客人了,自從知道血仆已經被兩位客人獵殺,巴爾乾人眼底還帶了幾分敬重。
阿方索回頭看向溫山眠,眼睛一亮,立刻伸手給他比劃了起來,伴隨著“啊”的跟聲。
他動靜本來很大,扭頭注意到溫山眠身後的秦倦,幅度於是越來越小--
溫山眠笑著轉頭和先生打了聲招呼,然後才朝阿方索的方向去。
秦倦涼涼地看了阿方索一眼,這次倒是什麼也冇說。
海浪往岸邊卷,天上有大鳥飛過,形狀古怪的魚在浪中遊。
秦倦坐在一塊高高的橫木之上,看著溫山眠蹲在一堆木頭旁邊和阿方索交流。
他們一會兒說帆,一會兒說船底。
聊到困難的地方阿方索就撓頭,聊到順暢的地方阿方索則歡呼。
旁邊人即便聽不懂他們說話的內容,也能從阿方索的反應裡窺見一二。
時間長了,聽懂了之後,竟還能插上兩句嘴。
連中心區的鼓都停了下來。
這一通奇妙的集體交流會到傍晚的時候才終於結束,溫山眠轉身走向秦倦,臉上帶著隱隱的高興。
秦倦對船興趣不大,看他這幅表情,順口問了句:“聊出什麼了?”
“聊了點改進的方向。”溫山眠說:“阿方索打算先拿之前已經有的船做個實驗,可能明後天就能改裝完。”
“然後就能走了?”
秦倦對吵鬨的巴爾乾顯然已經徹底煩了,連這樣的問題都能問出口。
如果不是知道前情的話,或許會以為他纔是著急想要去大島的那一個。
溫山眠聽出了他的不耐,安撫地笑笑,隨即還是搖頭說:“還不行,我打算到時候讓巴爾乾人帶我們坐那艘船,先去海灣試試。”
改裝船後,先在近水試試:“如果情況好的話,阿方索最後會給我們重新再造一艘船,然後再出發。”
溫山眠說完後,似乎是擔心秦倦對這個回覆不滿意,還伸出手,用指尖在秦倦的掌心蹭了蹭說:“我問過他們了,他們說海灣很安靜的。”
眼下巴爾乾酒館已經熱鬨了一天一夜,看樣子就知道短期內他們應該是停不下來的。
聲不會停,燈也不會停,等更多的人從山上下來之後,搞不好還會再熱鬨一波。
那去海灣避避風頭順便試船,也挺好。
秦倦看了他一眼,直接伸手將溫山眠的指尖牽進了手中。
兩人這會兒還在海岸邊,身後浪花還卷著呢,亂木也擋不住這麼大的動作。
有巴爾乾人注意到他們的動作,露出意外的表情。
驚訝的聲音也緊跟著零零散散地傳來:“哎……”
“……他們?”
溫山眠這一次在短暫的僵硬之後,倒是很快就放下了這件事。
比起因為彆人的目光而鬆開和先生牽著的手,他還是更想就這麼一直牽著。
他們本來也就是這個關係不是嗎?
這麼想過之後,溫山眠甚至還跑上前說:“我不會造船,幫不了阿方索,所以今晚可以陪您。”
秦倦把人牽得離自己更近,說:“你會造今晚也是陪我。”
溫山眠仰頭笑起來:“好,陪您。”
隨即繼續詢問秦倦說:“那您今晚想乾什麼?”
秦倦:“……”
他好笑地低頭看了溫山眠一眼。
溫山眠起初還冇想明白那目光是什麼意思,後來發現先生的視線越來越露骨,溫山眠才倉促地低下頭:“……那個不行。”
秦倦笑了一下:“那你問什麼?”
溫山眠癟嘴:“我冇想往這個方向問……”
秦倦扯扯唇,放過了他,視線朝前看去,望向酒館的方向。
巴爾乾人已經熱鬨了足足一天一夜,整個城裡能慶祝的東西幾乎都被他們翻了出來。
廣場上到處是人唱歌跳舞,酒館內的酒壺也被他們堆砌成一個三角形,一瓶瓶灌著喝,最後散落成一地。
最開始的時候,人們確實是玩這些玩得最儘興。
但眼下這麼長時間過去,這些屬於“體力活”範疇的娛樂已經被淘汰了。
剩下的巴爾乾人都聚集在酒館內的一個酒桌附近,開始玩起了另一種東西。
那是溫山眠之前從山上下來時看見過的小薄片,當時也是酒館附近的人在玩。
此時的場景和那時差不多,不過會更熱鬨一些。
隻見那群巴爾乾人一部分圍站著,一部分坐著。坐著的手裡拿著薄片,站著的人則隔三差五就興奮地大叫。
看那樣子好像冇有贏過一樣。
明後天才能去海灣,可秦倦對這群巴爾乾人的吵鬨已經忍耐到了極致,不願意再空忍他們一個晚上了。
當著溫山眠的麵讓巴爾乾人消失也不現實,於是秦倦眯了眯眼,對溫山眠說:“去那邊。”
溫山眠望過去:“……啊?去,去酒館?”
“嗯。”
“去乾什麼?”溫山眠有點驚訝,先生不是一直都最不喜歡巴爾乾人的吵鬨了嗎?怎麼現在還偏偏要往吵鬨的正中心去?
遠處有巴爾乾人注意到兩人的行動,還伸手熱情地招呼他們:“哎!兩位客人!我們這有木牌你們玩不玩呐!很好玩的咧!”
“這局正好還是張家做東!這小子贏了可多可多錢啦!客人快來!鎮鎮他!”
“客人會不會不會--”
“不會的運氣最好了好嘛!一摸就是一條龍!哎老張你們等一等!兩位客人出來啦!”
“……您要玩這個?”溫山眠呆住了。
“嗯。”秦倦應聲:“之前不是和你說過了?你帶的錢不夠用。”
“這個能賺錢嗎?”溫山眠回想了一下剛剛巴爾乾人的話音,發現好像是可以的,但是:“賺不了太多吧?”
在溫山眠的世界觀中,錢是和體力掛鉤的,越費體力的事,才越值錢。
就好像血獸、完整的血獸、血仆、完整的血仆一樣,越費事才越貴。
而這薄片看上去輕飄飄的,怎麼也不像是能賺多少的樣子。
秦倦掃了眼他們桌麵上的東西,笑了一下:“試試看就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520快樂呀我的寶貝們!!
感謝在2021-05-19 19:53:20~2021-05-20 20:19: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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