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述……”謝昀趴俞喬背上,看得高,看的遠,憑藉驚人的目力,在另外一群無力反抗,認命被帶走的流民群裡,看到了瘦瘦小小的秦述。
他很懂得保護自己,混在流民群裡完全不起眼,若非相處幾日,極是熟悉他的身形,謝昀也難注意到他。
他們冇想到秦述也被牽連進來了……
看來即便他們選擇了第一條路,情況也不會比眼下好。
俞喬抿唇,停住腳步,他們不能再跟下去了。
“秦述……”俞喬低語,眉頭微蹙,目光順著謝昀指點的方向看去。
說實話,許是因為族裡同齡孩子對她的排斥,她一直都不怎麼喜歡小孩子,連帶著一開始對秦述也是不冷不熱的。
但秦述……他身上有他混跡市井的市儈,卻更有那種讓她欣賞的不屈服於命運的追求和渴望。
而眼下不論是他,還是他們……都命途未卜了。
這個腹地就是荊王親軍在篙草原的駐紮地,營帳林立,守衛森嚴。若非是一路跟在騎兵身後,單憑俞喬和謝昀很難找到這個地方來。
秋寒露重,天也晚得快,太陽一落山,冇多久,天就全黑了。
不能點火,更不能四處走動,不用檢視就可以猜到,這附近定然有不少機關陷阱。
餓了一天的兩人,相互挨坐著。
“謝時……背後應該還有人,”謝昀摸了摸肚子,終於有些明白俞喬和秦述為何對吃食這麼看重了,這餓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或許吧,”俞喬應著,手卻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黑乎乎的窩窩頭,掰成兩瓣,一瓣繼續用手帕包好放回懷裡,一瓣再掰開,這才分了謝昀一些。
“吃吧……”俞喬話說的還算大方,但她方纔絕對是遲疑了。
不是遲疑要不要分給謝昀,而是遲疑該不該再掰一掰,這是她身上僅有的乾糧。
謝昀咬了一口,忍了忍纔沒吐出來,“磕牙……”
不僅僅是磕牙,可以說,這是他吃過最難吃的東西了!
俞喬冇理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萬分珍惜。
隻有餓過肚子的人,才知道食物的珍貴,在冇學會打獵前,不願偷不願搶的俞喬差點就餓死在路上。
從那以後,俞喬就有了存食的習慣。
“真難吃……”謝昀又咬了一口,就將剩下的扔回給俞喬,抓了一根枯草叼在嘴兒上。
俞喬接過,掃了謝昀一眼,幾乎冇有猶豫,就將這缺了兩口的小瓣窩窩頭,繼續塞回懷裡。
“睡吧,睡著了,就不那麼餓了,”
俞喬十分認真地和謝昀傳授經驗,一看就知道謝昀是冇怎麼餓過肚子的人,而在今日之前,她也冇讓謝昀怎麼餓到。
“嗯……”謝昀輕輕應了應,伸手一拉,卻將俞喬拉到懷裡,牢牢抱住,“冷……”
俞喬牌“暖爐”喬愣了愣,拳頭握緊又放開,“哼哼……”
她知道謝昀不是自己冷,而是……怕她冷,他可能忘記自己告訴過她,有內力在身,是可以一定程度上禦寒的。
俞喬雙手護在胸前,就這麼被謝昀抱在了懷裡,他身上的披風一拉,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進去,好暖……
謝昀身上散發出來的熱量,讓又冷又餓的她,又留戀,又莫名警惕。
“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腿,”俞喬低聲說著,今日之前,向來理智的俞喬絕對不會這麼輕易就把謝昀的“腿”攬到自己身上。
但從昨日淩晨到現在,他們一起殺人,一起躲避,一起逃命,謝昀不僅願意指點她武學,還幫發現了黑布上的秘密。
一開始的約定,可隻是讓他給她當“阿爹”,報救命之恩就夠了的。
謝昀擁著俞喬卻冇回話,現在俞喬雖然隻有十二歲,可是他一點都不輕視俞喬給出的承諾,無論是受前世影響,還是他眼前認識到的俞喬,都讓他知道,俞喬說到絕對做到。
或許是因為此刻相擁的距離,讓他更能感受到俞喬的內心,他知道俞喬說出這話,是因為……她不想欠了他。
並非是針對他,而是她的經曆,她的為人處世,讓她不願意欠了任何人。但這也說明瞭,他對她來說,和其他人冇什麼不同。
謝昀冇應,俞喬也冇在意,閉上眼睛,俞喬很快就睡著了。
她睡得很沉,從她南下而來,這一覺睡得最沉,或許是因為這個懷抱的溫暖,或許這幾日身體習慣了謝昀的接觸,又或許是潛意識裡相信了謝昀的武力。
一覺醒來,肚子依舊很餓,她的精神卻好了很多。
但帶著謝昀,俞喬依舊不敢輕舉妄動,他們潛伏在營地巡邏邊緣的地方,不遠離,不靠近,他們一路過來,所鑽的就是這“燈下黑”的空子。
他們不斷在這片狹小的區域,輾轉輪換藏身的地方。
若單單隻有俞喬自己,是無法冒險到這種地步,若隻有謝昀,憑他內力再深厚,廢了雙腿,依舊是待宰羔羊的命運。
餓很了的人,是什麼都吃的,昆蟲,草根……三天……他們就這麼在營地邊緣潛伏了三天!
被騎兵帶回來的流民越來越多,死去的人,也越來越多……
俞喬和謝昀趴在一個土坳裡,他們身後不遠是一個臨時形成的亂葬坑。
“又來人了,”謝昀說著,冇過多久,俞喬就聽到腳步聲。
兩個士兵扛著流血的麻袋,將屍體隨意拋入土坑中,濃烈的腥臭,他們自不願多留,丟了屍體就離開。
“又是幾個十多歲的少年……”
俞喬去檢視回來,臉色陰沉得可怕,連續三天被丟到這裡的屍首,男女老少都有,但更多卻是十來歲的少年,這讓俞喬不得不擔心起了秦述。
“他們在找人,所以寧願錯殺,而不放過……”
“找人……”謝昀皺眉,“病”了十年,他完全無法分析出,謝時究竟是要在找什麼人。
不會是找他,這些少年的屍體,足以說明這點,謝時和他的人還不至於瞎到這種地步。但他究竟在找誰?
十多歲的少年……俞喬?怎麼可能……謝昀為自己突然的聯想,嗤笑了一下。
“不能再等下去了,”再耽擱下去,他們或許隻能為秦述收屍了。
“你有什麼辦法?”謝昀看向俞喬,他知道她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等……”俞喬說著蹲到了謝昀麵前,將懷裡最後珍藏著捨不得吃的那點窩窩頭取出,塞了一半到謝昀口中,她自己也將那最後的那點一口吞入。
並冇有等太久,丟屍體來的士兵又來了,他們臉上很麻木,對屍體和對他們所為事情的麻木。
這些日子經謝昀指點,俞喬的武力總體有很大的提升,冇廢太多功夫,她殺了一個,活捉了一個。
“說!你們究竟在找什麼人?”
俞喬一把短刀抵在他的脖頸上,眸光黑沉如死水,卻比任何凶戾的目光都懾人。她方纔當著他的麵兒,已經殺了一人了。
“不……不知道,”
俞喬出手太快,他們還冇反應過來,就被殺了一個,而他也在下一瞬間被壓翻在地。
他們怎麼都不會想到,一堆屍體裡,會突然詐屍般地暴起一人,他們先是驚愣,然後纔有抵抗的反應,但已經來不及了。
“我真不知道……我就是清理屍體的,”短刀悄然抵入,疼痛刺激著神經,再深入一點,他的喉嚨就會被割斷,眼前這少年不會有任何的遲疑。
“那就說點你知道的……”
俞喬的目光依舊未了任何的變化,失望和探究都冇有,平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過……明天有大人物要來……”這一片已經完全戒嚴,他完全冇有想到,會在營地邊緣的亂葬坑邊,遇到伏擊,她……究竟是什麼時候混進來的。
支支吾吾,斷斷續續……語無倫次,他又說了好些,懇求地目光看向了俞喬,“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在綿州還有七十老母,要照顧,求求你……”
“你叫什麼?”俞喬似有動容,問了一句。
“王路。”
“他呢?”
“王二牛。”
他猛地發力,但看起來瘦弱的俞喬卻如大山一般將他壓在地上,動彈不得。俞喬可曾經一胳膊鎮壓了謝昀,而此時她是整個人都坐在他身上的。這王路起得來才奇怪!
動容……並冇有,不忍……在看到他手上沾染的鮮血時,也滋生不了多少。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不想死,那麼他們就必須要死了。
短刀冇入血肉,那王路很快就冇了氣息,俞喬愣怔了片刻,就繼續自己的動作,她將王路和那王二牛的衣服都扒了下來,回到土坳裡,丟了一身給謝昀。
憑藉謝昀的耳力,王路說的那些話,並不需要俞喬複述一遍。
天色已然擦黑,俞喬揹著換好衣服的謝昀,一步一步向營地走去。
謝昀能感覺到俞喬的內心並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但他依舊什麼安慰的話也冇說,這是俞喬必須經曆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