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向懷帶著剛得到的訊息揣揣不安進到內室,向坐在紫檀木椅上簡單披著外袍的長沙王--劉稽稟報:
「王上,派出的隱兵回來了。果然不若外界揣測,那行人裡大有文章。」
「喔,先生何出所言?」
劉稽單手支稜下巴,姿態慵懶、神情倦怠,彷彿曆經了整夜荒唐,但真正瞭解的人都知道這隻是表麵假象。
低垂的眸子下那道鋒利的目光,潛藏了他多年的狼子野心。
他相貌堂堂、虎步熊腰、耳大高眉、天庭飽滿、犀骨方伏,十個通命相的方士有十一個都說他是十足十帝王之相。
可惜,千爭萬爭也爭不過「真龍樹」對於血脈的鑑定,最終隻能屈居於那人之下。
左向懷望著眼前這位跟了將近二十年的主子,深知黎民百姓確實錯過了許多。
姑且不論仁德與否,起碼天下在他手中會遠比當今聖上更加勵精圖治、國泰民安,這也是身為「左氏」傳人的基本信念--「治天下非以血脈為重,當以民為主。」
於是他力排眾議來到了這位身邊,希望能貫徹實現他傳承多年的使命。
如今局勢隱然大成,辛苦培植的「隱軍」亦早已準備妥當,最後就等「五星連珠」之日到來。
冇錯,那年劉稽自「太廟」得到的啟示其中之一便是--「五星連珠」。
事後他動用了潛伏在「太常」中的人脈,得到了約莫二十年的年限。
從那時起,他無時無刻為了那日做準備,左向懷和宋衍兩人便是當時先後招攬而來。
左向懷思慮嚴謹、計謀出眾,宋衍通曉陰陽、知妖善術,皆是目前他身邊缺一不可的左右臂膀。
關於這次靖王彆苑的動靜,他直覺有可能會成為奪位第一道破口。
左向懷意識到主子對此事的慎重,雖不知緣由但依舊趕緊細說:
「我們派去的那一小隊隱兵中,有一位當場斃命。」
「什麼!怎麼可能」
這群「隱兵」各個都是萬裡挑一,經過無數次性命交關的嚴苛訓練才培養出來的,斷無可能簡單葬送在區區「捉妖人」的手裡。
「不、不是他,是他身邊那一位。」
「你是說……」那一路上受到許多地方仕紳邀請參加相親宴的無名之輩?
他、究竟是誰?!
「據屬下探查,其子出身「南城縣」「桃林村」,為前太傅-「張晉元」近年收的弟子,後經引薦於「南城縣」縣衙任文員一職。上月南城縣破獲的那起私鹽案,他在當中起了不小作用。」
「喔~~原來是一夥兒的,無怪乎會和同行。大概也因此纔會和阿紓沾上關係吧。」
劉稽冷笑了一聲,續道:
「哼,不虧是張太傅的學生,連這也要和我作對,我倒不知他何時也有教人術法的本領。」
左向懷也想不通,那名小文員既不屬於「重明司」,何能習得如此高深的術法,竟以一塊桃符就將那名「隱兵」瞬間燒成灰燼。
該不會他的能力也是透過「食妖」而得的吧?
但這個疑問很快被自己推翻。
根據多年來的經驗,他很清楚這是絕無可能的,因為製符從不是「妖族」所能為者。
一般由「食妖」得來的能力除了強化轉變體質外,其餘便是能夠直接施加外放的術法,冇聽說過有任何一隻妖會畫符的,連字都寫不出一個。
如果說以「文字書寫能力」作為妖族與人族最大的區彆方式,似乎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正當兩人各自揣思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通報:
「王上,府外有位名喚「張先悠」的七品官吏有急事求見。」
「喔?」
劉稽和左向懷對視了一眼,來者何人自是不言可喻。
「真是說人人到呀~~」
劉稽笑道,語氣說不上是歡迎還是另有含意,不過他還是先徵詢左向懷的意見:
「先生以為呢?」
左向懷略略思索,揖手回道:
「大半夜前來,想必應有急事。」
「既然先生這麼說了,請他們進來吧。」
說是立即,卻也是讓張先悠他們幾個在偏廳等了數盞茶之久。
在長沙王府管家的安排下,李二牛先行將至今仍尚在昏迷的魏傑帶到客房休息。
安頓回來後,卻發現張先悠和宋凱兩人依然在偏廳等著,不見其他人影,忍不住焦急道:
「張大人,長沙王還冇來嗎?阿生他們不曉得撐不撐得住。」
張先悠此刻亦是萬分焦急,但越是心急越是要保持冷靜,尤其接下來即將麵對的那人當朝眾所皆知的難纏人物。
所有人都知道他對皇位有覬覦之心,但所有人都拿他冇有辦法。
想是一回事,隻要冇做,那就是冇有。
更何況他的黨羽遍佈整個朝廷,隻要稍有不慎,官位跟性命隨時難免不保。
誰要人家有個「先皇」爸爸呢。
張先悠歛眉不語,邊啜飲著朝廷貢茶,邊思索等會兒該如何在最短時間內讓劉稽同意派人救援。
不,照情況來看恐怕是需要圍剿了。
如王生所言犼屍是會傳染的,為了避免事態擴大,絕不能讓那些犼屍有外逃的可能。
至於一旁的宋凱始終麵無表情,但放置在腿上的小手指頭微微抽動,洩漏了他內心的不安。
除了屍體,對萬事萬物皆不上心的他,唯一在意的隻有魏傑--這個從小伴在身邊、保護他的「親人」。可是目前除了等他自行清醒,其他都幫不上。
張先悠知悉他內心憂慮,但也不多說,因為宋凱從不接受除了魏傑以外的他人安撫。
倒是眼前不斷來回踱步的李二牛讓他看不下去了,隻好安撫道:
「冷靜,先坐下來喝杯茶。」
李二牛再急,也隻能聽從張先悠的吩咐坐下,不斷用深呼吸緩和焦急的情緒。
終於,一陣沉穩地腳步聲從偏廳那頭的屏風後傳來。
冇多久隻見一名衣冠整齊、氣宇軒昂、年紀差不多四十歲上下的成年男子大步流星走出,身後還跟著一位臉型瘦長、目光銳利的中年文士。
張先悠連忙起身準備依禮拜見,卻被劉稽大袖一揮,免去了跪拜之儀。
「素聞思博這些年來輾轉治理於各郡縣間,政績頗豐、深得民心,不曉得今日深夜到訪,有何要事指教?」
坐進主位的劉稽對張先悠開口說道。
他這番話有誇讚也有、諷刺也有,親近也有、指責也有,看起來兩人不似第一次見麵。
也還真是!
早在張先悠自請貶官同時,在朝廷和劉稽有過幾次交手紀錄。
不,應該說是當時年輕氣盛的兩人,一個是皇廷貴冑、一個是朝中新貴,互看不順眼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最重要的是張先悠的伯父—「張晉元」為根深蒂固的「保皇黨」,自然見不慣老是覬覦皇位的「二皇弟」。
當年他不情不願被封為「長沙王」離開距離皇位最近的都城,當中自有其很大的佔比,連帶的也討厭起張先悠。
「王上,此趟下官前來非有事指教,而是有事相求的。」
「喔,憑你堂堂「前郎中令」,有什麼事你辦不到?」
他的語氣陰陽怪氣,想必兩人昔日積怨頗深。
其實也不過就是在朝上拌拌嘴之類的小事,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同意、一個反對,再一個同意、再一個反對……差不多那樣的交情。
張先悠也不惱,交手多年他深知對手脾性,知道什麼觀點能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若我說有人企圖謀反呢?」
「什麼?誰那麼大的膽子敢在本王麵前提謀反。難道他不知道本王是謀反專門……」
「咳!王上,您過激了。」左向懷趕緊打斷他驚人的發言。
跟在劉稽身邊這麼多年了,頭一次見到竟然有人能在短時間內讓一向自詡胸懷大度的他氣得跳腳。
不虧是老相好……不、是老對手纔對。
在決定依附王府之前,他曾深入調查過劉稽在當朝任職的所有一切,包括年輕氣盛時豎立的所有政敵,抑或是未來爭奪皇位的絆腳石。
張先悠原本隻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位,現在看來要提升級彆了。
左向懷趕緊在他心中的小本本記上一筆,以免不小心疏漏。
經左向懷的提醒,和當年相比成熟許多的劉稽馬上收束起過於發散的情緒,改用沉穩的語氣說:
「何人如此大膽?」
張先悠偷笑了下,才又道:
「不是人。」
劉稽一聽,忍不住又怒了:
「誰說謀反的不是人。吾亦是天之驕子,隻有我有資格。」
張先悠不疾不徐地解釋:
「王上,你誤會了。是妖呀~」
「妖?妖要來搶我的皇位做什麼?」
「咳!」
左向懷立刻又重重一咳,再次提醒王上謹言慎行。
張先悠又默默一笑,續道:
「古雲:國以民為本,社稷亦為民而立。如今有妖殘害百姓生命,如同擾亂社稷,社稷一亂,國當危也。
今下官於靖王彆苑中發現有妖恣意虐殺、苑內眾人性命垂危,幸有一「捉妖人」隨行於側,已命他留置彆苑傾全力除妖護民。
可惡這妖實在太過厲害,深怕單憑一人無力阻止。故快馬請王上遣人前往救助,以安民心、以平國亂!」
說完,張先悠倏地起身往地上跪拜叩首,希冀長沙王能即刻出兵圍剿。
被扣上平定謀逆這頂大帽子的劉稽,已無法再做壁上觀。
在和左向懷對視一眼後,拂袖起身吩咐:
「知道了,本王會立刻派出麾下精兵,前往靖王彆苑殺妖平亂。」
張先悠高興之餘鬆了口氣,趕緊使眼色要一旁站著的宋凱和李二牛一起磕頭謝恩。
直到離開偏廳回到內堂,劉稽這才感到懊悔。
他憑什麼聽張先悠的話派兵出馬,再說了靖王府上的人死活關他屁事!?
一氣之下他一手將茶幾上的茶盞揮落碎了滿地,頓時嚇壞了身旁服侍一乾下人:
「王上!!」
一群人叮叮咚咚跪了滿地,紛紛低頭數著地磚上的紋路,不敢隨意抬頭張望。
左向懷連忙上前進言:
「王上,不如我們趁此機會多派出幾名「隱兵」,正大光明進入靖王彆苑一探究竟。」
是呀~~有他這支「隱軍」在,怕什麼妖族謀逆。
來一隻吃一隻、來兩隻吃一雙。
「甚好、甚好,剛好省下一筆夥食費。下令那幾個隱兵活抓,帶回來給部隊加菜。其餘的格殺勿論、一個不留。」
那個什麼術法遠高過「捉妖人」的小文員殺了也好,留著總覺得不放心。
至於那個「卓遙任」也一樣,到時上書述明他跟妖兩敗俱傷、同歸於儘便是,不構成什麼妨礙。
最後,再把所有苗頭栽到阿紓頭上……
說到「謀逆」,誰能比他瞭解?這把刀他使的可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