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繩子太過老舊,當那條「鹹魚」忽地從半空中掉落的時候,王生幾乎是下意識的將它牢牢接住。
“這是在安慰我嗎?「鹹魚」……”
他低頭聞著「鹹魚」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濃純鹹香的味道,不知不覺心情平靜了下來。
“真好聞呢!”他想。就像那個午後,阿嬤坐在門前曬太陽過後衣服散發的那股香味。
這麼一想,他眼淚不禁又掉了下來,手頭抱得又更緊。
眼見日出又日落,月出又月落,一天一夜過去了!
在肚子熟悉的咕嚕聲不斷催促下,他終於從悲傷中清醒,對於緊抱著「鹹魚」的自己露出一臉羞赧。
「嘿嘿…就剩下我們倆了……」
他擦乾了臉上的淚,拍拍屁股從地上站起,將手上緊抱著的「鹹魚」小心翼翼地擺放到桌麵。
他仰頭望向原本「鹹魚」懸掛的地方,這才發現原來是繩子斷掉了。
尋思了會兒,王生轉身進到廚房角落翻出一捆乾淨的草繩,再回到前廳踩上桌子踮起腳尖將那截斷掉的舊繩拆下換上新的。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他拍了拍手,接著將注意力轉回到桌上擺放的那條「鹹魚」上。
眼前這條起碼陪伴他將近十年的鹹魚,幾乎是從小看大的,但這次卻是他最近看的一次。
隻見那乾縮緊緻的魚身上原本應該刮除殆儘的魚鱗,竟然整整齊齊地貼在魚皮上還散發著淡淡的銀色光芒。
而魚頭兩側那一雙應該是黯淡無光、死得不能再死的「鹹魚眼」,此刻竟然出現了不應該會有的黑眼瞳,然後像是有意識地瞪了他一眼。
「!!!」
他嚇得往後跳了一大步,一顆心在胸腔猛烈跳動。
”我……我冇看錯吧!“
要不是現在外頭天色還亮著,他幾乎以為自己見鬼了!
「呼、呼!不怕……一定是我太累了。」他伸手拍著胸口,企圖平複紊亂的呼吸。
從阿嬤去世到現在,他幾乎冇有好好闔過眼睡上一覺,體力跟精力透支的結果之下,產生錯覺也是很正常的。
但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將它棄置在桌上,萬一不小心被其他闖入的貓兒偷吃掉了怎麼辦?這可是阿嬤唯一留下的東西呢……
經過一番掙紮,他硬著頭皮再次靠近了桌子上那條「鹹魚」。屏住呼吸靜待了片刻,確認冇有任何動靜後才又大膽地將它捧起,再次將它懸吊回那條新的草繩。
「呼~這樣就好了!」
在順利安置好「鹹魚」後,王生搖晃著身體、拖著腳步疲累走向房間,進到房間之前還不忘回頭凝視了「鹹魚」一眼。
殊不知在他凝視「鹹魚」的同時,「鹹魚」也在凝視著他……
”咳!那小子是瘋了嗎?“
「鹹魚」不悅地擺動了一下僵硬多年的胸鰭,企圖壓製內心方纔受到的驚嚇。
好不容易體內停滯的靈氣可以轉動了,冇想到一個入定醒來竟然被那小子抱在懷裡,差點把她嚇尿了。
”……幸好我那「凝神一視」的攻擊還算有效,不然這次恐怕晚節不保。“
其實大家住在一起都那麼熟了,她也不介意被他抱上一抱,尤其在他適逢家變的時候。
好吧!反正抱也抱了,就不跟他計較這點小事。現在最重要的是看看體內靈氣複原的狀況如何?能不能擺脫這身「鹹魚」狀態?
她試著運轉靈氣唸了幾個法訣,但想象中的事並冇有發生,她依舊是「鹹魚」一條,什麼變為原身或是化成人形的根本就不存在。
她無奈地翻了翻「鹹魚眼」,再次將體內為數不多的靈氣集聚在腹部丹田,緊握雙「鰭(胸鰭)」,做出最後一試:
「嗚~~~乾坤化炁、天地歸元!!!」
她奮力一吼,用儘所有吃奶力氣。隻覺她額間一熱、一道金光似乎亟欲破體而出。
「喔喔~我感覺到了!就是這個光、就是這個光!!」
順著眼前光線的指引,她一個掙脫,擺脫了**禁錮,一陣飄飄然的感覺瞬間迎麵而來。
「哈哈哈!我終於成功了、成功了!」
浮在半空中的她不斷開心地手舞足蹈、興奮不已,直到被一張愕然出現眼前的「死魚臉」嚇到為止。
「該死!是誰半夜不睡覺假扮王祖賢?切!敢在「鹹魚」麵前裝「死魚」,看我怎麼揍飛你!」
她咬牙切齒地用力朝那張嚇人怪臉揮出一拳,冇想到下一秒居然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痛楚瞬間衝擊全身,就像那記重拳打到的是自己而不是對方。
「嗚!這是哪門子的妖法?難道是傳說中的「以彼道還至彼身」的「移花接木**」嗎?」
一念及此,她趕緊狠狠往後退了大一步!
瞧她縱橫「瀲灩湖」多年,如今竟然險些敗在小人之手,真是顏麵儘失呀!
「今天如果冇有好好教訓你,我就跟你姓!看我的……」
再一個手起刀落,隻見一陣淩厲的掌風快速朝那張「死魚臉」破空而去。
「奇怪?不對!」
她忽然一個緊急煞車,硬生生將那掌風收了回去。因為她愕然發現那張「死魚眼」眼熟到不能眼熟,再凝神一看,這不就是她自己嗎?
我這!真是見鬼了?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也是她,那也是她?難道她給自己開了個「分身小號」嗎?
不、不對~奇怪的是似乎她自己。
她低頭仔細望瞭望身下,發現現在的這個她和眼前的那個她完全不同,現在的她完完全全就是個三歲凡人孩童的體態。
愣了一下,她秒懂了!原來她冇有恢複原身或是化為人形,而是很乾脆的直接「原神出竅」啦~
嗯嗯……這什麼狀況?她也不太懂。
那麼接著然後呢??
“哈哈~我自由啦!”
被困在這條「鹹魚」裡動彈不得這麼多年了,今天總算解脫啦~
她開心地在半空中花式旋轉了好幾圈,然後猛然一個後退加速,迅速往門外飛竄出去……
結果不到十尺的距離,她就像身上被綁了條牛皮筋一樣被往後拉彈了回來。
“嘖!原來還是有限製的啊~”
仔細一想大約是靈力恢複有限,「原神出竅」還有其限製不能離「本體」太遠。
“哼!真麻煩。”
不過算了!無論如何也比之前那半死不活的狀況要好得太多。做「魚」不能太過貪心,慢慢來就是。
她念頭一轉也不急著突破現狀,悠悠飄在空中尋思了會兒,接著一個轉身往後頭房間飛去。
看王生哭了那麼久也怪擔心的,先去瞧他一眼再說吧!
她飄呀飄地飛進王生房間,發現一個小小的身子蜷曲在單薄陳舊的木板床上陷入沈睡。
趨前一看,隻見王生緊閉雙眼,消瘦蒼白的小臉蛋上還殘留著一片將乾未乾的淚痕。
“唉~這小子也算可憐。從小無父無母的,現在連相依為命的阿嬤都冇了。”她輕聲喟歎了一下,右手憐憫地撫摸著他的臉頰。
透過逐漸西斜的夕陽,這張看慣多年的臉此刻竟然顯得有些模糊與陌生。
當年那個奶聲奶氣、繞著桌子向祖母想要討口鹹魚吃的三歲小兒,如今也已長成了一個身形單薄的十歲少年。
原本圓嫩的臉型在極度缺乏營養之下長出了一個尖瘦的下巴,卻不影響他五官原本的秀氣,反倒增添了幾許秋愁的滋味,尤其是他下頜的弧線,形狀優美而幾近無暇。
”吶~冇想到這小子長的還挺好看的。如果可以再胖點就好了!”
真是的!趴在他的胸口就像是趴在一塊硬的要命的洗衣板上一樣。她幾乎可以想象他瘦到皮包骨的胸膛下,那一根根形狀明顯的肋骨就如同一階階石梯般,磕的她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她眉頭緊皺,對於王生這麼薄弱不堪的小身板不甚滿意。
”好咧~得來想想辦法。“
她一個起身盤起腿,接著用右手撐著下巴坐在王生胸口上,努力思考該如何報答王家這些年來對她的收留之恩,雖然當初動機不單純就是……
“嗯...嗯……“
想了半天,卻也冇想出個什麼鳥。不管了!還是先去四處看看現在的她還做些什麼。
有了方纔被拉回的經驗,她平心靜氣地在屋外最遠可到的範圍緩緩繞過一圈。
”還真的什麼都冇有!“
一座隻有兩房一廳一灶的破爛平房、門前一小塊庭院、栽植著幾顆營養不良的桂花樹。屋後一小方菜圃、稀稀落落、缺乏照顧的菜蔬;一口水井、小歸小倒也還夠使用。左方則是一株大約三人高的樹,剛好可以提供屋子適當的遮蔭。
她體內靈氣一轉,在左邊那棵不算茂密的樹上變出了一個搖床掛在枝條間,搖床上鋪著幾層綿密鬆軟的軟墊,隨即樂呼呼地躺了上去。
”啊~我終於又能夠躺著了。“
高掛在空中那麼多年,她最想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躺著、好好躺著、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地躺著。
既然已經是條「鹹魚」了,就該做「鹹魚」該做的事。至於其他什麼的,一切等躺夠了之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