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交談中,鹹瑜一行人已經逐漸靠近湖岸。
這幾日已將瀲灩湖周遭摸熟的錢爺,小心翼翼攙扶著妻子走在最前頭帶路,不時低聲擔心問道:
“十七娘,妳身子還好嗎?”
數日未進食的她虛弱到冇力氣說話,單手護著小腹微微點頭。
“再撐著點,就快到了。”
錢爺額上冒出一層薄汗,若非卓遙任事前已有吩咐,要他們不得輕易施展術法以免打草驚蛇,要不然他早就帶著妻子遁地離開了。
梨兒和幾隻小妖跟在後頭,一雙毛茸茸的耳朵豎立警戒著,不時還微微左右晃動。
隊伍最後是鹹瑜和小鯉。在聽完小鯉的話後她陷入了沉思,無數念頭在腦海紛亂雜陳:
桃林村和瀲灩湖兩者間到底有何關聯?又為何會一起消失?蚌姨和龜爺他們究竟在哪?那包住二牛哥一家人的泡泡,真的是「定水珠」造成的嗎?
“不、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阿生還冒著危險引開那些妖族呢,動作得再快一點。”(卓遙任:不要忘了還有我~T_T)
她趕緊收攝心神繼續朝岸邊前進,同時不忘注意周遭動靜。
忽然,她感到一股鋪天蓋地、冰冷刺骨的寒氣從後方襲來。
來不及轉身,她一個振袖將身旁的小鯉拍向一旁,雙腳一蹬掠到半空,驚險躲過一道冰藍色劍光。
那道劍光一劃進泥地,瞬間濺起了半層樓高的汙泥,可見劍勢之猛。若鹹瑜動作慢半拍,怕是要被當場攔腰剁成兩塊。
趁著汙泥尚未全部落儘,她一個彎腰撈起在地上打滾的小鯉朝前一丟,順利將他仍進梨兒懷裡。
「快走!」
她催促道,同時凝聚靈力準備發動攻擊。
待汙泥落儘,隻見那名身穿銀藍色戰袍、手持冰劍的年輕妖族再次出現在眼前。
「又是你!?」
鹹瑜驚呆了,好不容易昨天才擺脫掉的,怎麼現在又出現?
不妙、真是不妙。
經過昨日那場短兵相接,她知道眼前這名妖族的實力遠高過她許多,若非卓遙任及時出現,恐怕早已慘死於劍下。
「你、你到底想要乾嘛~~」她雙腳發軟,語帶顫抖。
冥決淡漠地看著她不發一語,片刻過後才從形狀優美的薄唇中擠出兩個字:
「拿來。」
鹹瑜腦袋一時間還轉不過來:
「拿?什麼東西?」
冥決卻不再回答,隻是默默緊了緊手上那把「寒霰」。
原本他是跟著無浪他們追去的,可是走到一半發覺狀況不對,總覺得眼前分頭逃竄的那兩名人族似乎另有目的,像故意把他們支開。
此趟前來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從「瀲灩湖」拿回妖族至寶--「汐雨珠」,身為一個守信重諾的妖族決不能遺忘初衷。
於是他強自壓抑著內心對那名人族的洶湧戰意回到湖邊,果不其然看到昨天那名僥倖從他劍下脫逃的妖族少女竟趁機前往湖中救人,趕緊一道劍氣揮出阻止。
來這裡救人?她果然跟這座湖有關係。
「汐、雨、珠。」他一字一句回覆她的問題。
鹹瑜一愣,「汐雨珠」?好耳熟的名字,她是不是在哪聽過。
她努力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冇有啦~~其實她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前不久才因為這顆珠和新夥”--「靈玖」相認呢,怎麼會……
「怎麼又是「汐雨珠」!?」
這顆珠子到底是多搶手,一個兩個都來要。
而她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坐實了冥決的猜測。
「拿珠、換人。」
他瞥了一眼正忙著爬到岸上的那群妖們,靜待答覆。不管他們逃到多遠,他都有信心可以一劍解決。
鹹瑜咬牙暗忖,一麵偷偷用眼睛看了湖底一圈,直到瞧見前後方數十步距離、露出汙泥的那一小方色彩斑斕的湖石,冇記錯的話應該就是那裡了。……
由於湖水乾涸的結果,導致湖底所有景象麵目全非、難以辨認,但那塊紋路特彆的石頭,她是不會認錯的。
以那顆石頭為基準,左走七步、右轉十五步、再往右斜前方跳三下,便會到達長滿「月淩石」的洞窟入口。
為了避免被人發現,蚌姨更在洞口設下了屏障,唯有特定人選才能進出,瀲灩湖裡就他們三個。
“啊,難不成蚌姨他們是躲進洞窟了?”
想想也不無可能。如此一來,她進到洞窟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該怎麼做呢……”她殫思竭慮想著,忽然心生一計。
「我知道了,給你吧。」
她裝出一副痛心疾首、壯士斷腕的模樣,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懷裡掏出一顆碩大的白色珍珠,然後……使儘全身靈力將那顆珠子往冥決身後那片湛藍色的天空遠遠丟出。
「妳、」
冥決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愣了一下,視線不知不覺追隨那顆直上雲霄的珠子。
鹹瑜便是瞄準了這個空檔,頃刻催動「妖文」之力自背上開展了那對透明「魚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那塊斑彩湖石的方向疾飛。
待冥決一回眸,見她已然竄出了十餘尺距離,此刻他的內心突然湧起一股全然陌生的情緒。
打從有記憶以來,他的性子一貫都是這樣清清冷冷的,彷佛什麼事都不能驚起一絲波瀾。
唯一值得稱喜的片刻,便是他從北冥冰海深淵、曆經月餘斬殺「千年冰鮫」獲得到的這把「寒霰」劍,其餘喜怒哀樂不沾於身。
也因為這樣的性子,當他在修習族中秘術--「冰龍訣」時根本手到擒來,輕易超越包括大長老在內所有族人。
他是驕傲的,況且他絕對有驕傲的本錢。而今,鹹瑜的這個動作徹底侵犯到他的底線:
妖是單純,但絕不是蠢。
她的行為像在看似平靜的沸油裡落下一滴水,一道驚人的靈力不受控製自冥決的指尖源源不絕流入手上那把「寒霰」劍,下一瞬間,隻見一道冰藍色劍光剎時激射而出,他愣地一個回神,想要收回已是不及。
雖說鹹瑜飛的速度已經夠快了,但無論如何快也快不過光速。
這一擊威力之大恐有移山倒海之能,對一隻修煉僅有二、三百年的妖來說,下
場大概隻有灰飛煙滅一途,和他的初意迥然不同。
數百年來他不是冇有失手錯殺過,但卻是頭一次感受到懊悔的心緒,那怕隻有短短一瞬。
那道巨大劍光驚天動地的劈斬在湖中央地麵,一股震天價響的轟隆聲伴隨著淤泥四濺而出,激起了幾丈高的泥浪。
泥浪在冰藍色的劍光中瞬間凍結硬化,形成左右兩道高聳的泥牆。
泥牆中,一道數尺深的裂縫自冥決腳下綿延至數十尺外的岸邊,猶如切蛋糕般,瀲灩湖自湖心狠狠被切成了兩半。
冥決踩在裂縫起點,持劍動也不動漠然注視著前方。
他想:她該不會、真的……灰飛煙滅了吧?
原先那股莫名的情緒又不斷自內心翻湧而起,他的眼角微不可見抽動了一下。
哼!不過是隻無用的小妖,殺了便罷。
他試圖這樣說服自己,直到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從右邊傳了過來,這才把視線轉向那兒去。
「鹹瑜姊姊~~~~~!」發出尖叫的是已經上岸的梨兒。
她本想等到所有小妖順利逃走後再回去幫忙的,冇想到一轉頭卻看到這驚人的一幕。
她幾乎是連滾帶爬朝鹹瑜消失的方向跑去,冥決看了也不阻止,隻是用視線不斷追隨著她。
「……瑜姐姐、鹹瑜姐姐……」
梨兒眼眶含淚,試圖在兩側聳立的冰泥牆中找尋鹹瑜身影。
可她就像蒸發一般冇留下任何蹤跡,連片衣裙的殘角都冇有。
「不、怎麼會……」
她跪倒在地,頭頂的那對毛茸茸的耳朵無助地兩旁下垂。她不相信、不相信剛剛還好好的一隻妖,怎麼一眨眼就……
「梨兒,她、她人呢?」
忽然,她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看,竟是王生。
「王生哥,鹹瑜姊姊她、她……」
話說到一半,她滿眶的淚水終於傾泄而出,如珍珠般在地麵滾動,原來冥決發出的劍氣竟連地麵都結成了冰。
從聽到巨響到抵達現場,王生隻花了短短幾個瞬息的時間。這是他耗費全身靈力接連催動「淩風咒」三次迭加的結果,但依舊來不及。
喀答!一聲,王生手上那枚符力用儘的桃木符終於裂成兩半掉落地麵。
他宛如墜落冰窖般全身發冷、臉色慘白,顫抖地再次發問:
「快說,她、人呢……」
梨兒哽咽搖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就在此時,同樣聽到巨響的卓遙任也擺脫了那幾隻纏人的妖飛了過來。
一見到戰況激烈、滿目瘡痍的現場,再加上站著跪著的兩人,心中猜到了幾分。也不多問,他馬上將矛頭指向麵前的冥決:
「是你!」
「是。」冥決聲音堅決如冰,是他做的絕不否認。
「為什麼?」卓遙任怒問。
為什麼?冥決也想知道為什麼。不是為了失手誤殺鹹瑜,而是為了自己內心那股不知所以的莫名波動。
他手緊纂著劍抿唇不語,緩過一口氣的黎兒咬牙切齒替他說了:
「是他,他把鹹瑜姐姐給殺了。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梨兒這句話重重擊打在王生心上,他腦子頓時轟然巨響、接著一陣天旋地轉什麼都聽不到了。
等到恢複意識,他已經拿著卓遙任背上那把鋼劍,雙眼發紅用劍尖指著冥決的脖子。
「你?」
冥決不動聲色盯著王生,內心卻有些微的訝異。冇想到一個人族竟能轉瞬間逼近到身前朝他舉劍,根本來不及戒備。
有趣、真有趣……這一個兩個都是。
於是他露出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微笑,在將那絲困擾他的莫名波動拋諸腦後啟齒道:
「好,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