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找你要回一樣東西。”
上玄仙尊停在葉疏白的跟前, 說了這樣奇怪的一句話。
要什麼?
要葉疏白的命來償他徒弟的命嗎?!
白雲城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直到不遠處忽然傳來數聲怒吼,原本不斷退後的人群最末方竟然有數道身影在朝著這邊奮力飛來。
聞訊趕來的老劍修目眥儘裂, 拔劍就要阻攔上玄仙尊靠近。
“放開他們!”
“老狗速滾!”
宿垣真人身後那些修為尚不至飛昇, 甚至還隻到金丹期的修士們亦毫不猶豫拔出武器預備與仙境大能相爭。
老劍修一出手便是最強的劍招,那是由他完善的清雲劍法!
雲海界內的雲海沉浮不定,凜厲劍氣穿越雲海悍然刺向前, 帶起的狂風讓邊上的雲海界民們亦是臉色一變。
他們原以為宿垣真人不過是仗著輩分高, 傍上兩個好徒孫所以好吃懶做的一個老頭罷了,哪知道他的實力竟也這般恐怖!
而老劍修與他身後的其他徒孫卻無暇顧及旁人所想, 或高或低的修為, 甚至還不通源力, 隻有靈力的劍氣都儘數使出。
就連平日總抱怨這群劍修粗魯, 口中對他們一萬個嫌棄的千黎深這會兒亦是咬牙跟在隊伍中, 他手中陣盤飛快撥動, 步出一道又一道防禦陣法為他們防護。
這幾乎凝聚了整個修真界最強的一股勢力,混雜著不知城中何人加入的上百道偷襲招式,似一顆新卵, 脆弱渺小, 卻仍義無反顧地朝著上玄仙尊砸去。
然而還未抵至上玄身邊, 那股屬於仙境大能的無上威壓便如巍峨高山一般, 無情壓下!
“唔!”
除了最前方的宿垣真人尚能勉力支撐, 他身後的年輕修士們早已拿不住武器, 他們被這威壓擊得倒飛出去重重砸落在地, 嘔出的鮮血落在素白的衣衫上,隻剩下絕望。
玄衣男子平靜抬眸,眼底似幽沉的寒潭般, 無波無瀾。
幾乎在上玄仙尊看向眾修的同時, 葉疏白身上驟然爆發出一股恐怖的波動,手中鳳凰木劍一攔!
他身上全力施展出的生死法則一出,才勉強抵擋住了上玄仙尊方纔不動聲色使出的那道法則。
上玄仙尊注視著葉疏白,目光深沉得無人能看出其中的情緒,過了良久,他冷然的麵上似乎浮出些許溫和,竟然開口誇獎了一句。
“你很好。”
即便是由他親自相中的商無央,與葉疏白相比竟然也差之甚遠,至少前者在他的法則之力下連拔劍的勇氣都生不出,而葉疏白竟然能勉強抵擋一次。
葉疏白不言不語,並未因這仙尊的一句誇讚而在心中生出激動,而始終持劍站在所有人前方,謹慎而對。
“那你就再試一次吧。”上玄仙尊動作隨意地再次抬起手。
這次的攻擊遠不似上次那般漫不經心,而是帶了必殺之勢,朝著整座白雲城襲去。
在那一掌之下,幾乎所有人都能察覺到那彷如神罰般的威壓,在這恐怖的修為壓製下,他們連頭都抬不起,隻能如同螻蟻似的匍匐在地無法喘息。
距離城門口最近的沈星海倒在地上,眼眶滲出駭人的鮮血,他並未死心,還想殊死頑抗,然而最後朝著前方伸出手無聲地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然而就在上玄仙尊的手即將往下壓的時候,葉疏白的劍光再次縱橫,朝著他利落斬下,與此同時,溫雲的龍骨魔杖亦是隨之一揮跟上。
兩人的合力一擊,竟然隻讓上玄仙尊的手頓了片刻。
然而這一片刻,已經足夠。
空間法則之力憑空出現,在無數道陣法的綺麗光彩之中,整個空間似乎被強行扭曲,偌大的白雲城竟然憑空消失,此刻三人腳下所立的哪有什麼雲島,所剩下的唯有深不見底的翻騰雲海!
上玄仙尊那一掌亦是隨之落空。
溫雲心沉入穀底。
她在很早以前就把傳送陣的啟用方法交給了沈星海他們幾人,方纔暗中向他們傳達了啟動陣法的指令,又跟葉疏白去引開上玄仙尊的注意,這才成功將整座雲島送走。
即便是溫雲自己一時間都不好確定白雲城的位置,想來上玄仙尊也不會花費力氣繼續去尋,城中之人是平安了。
但是,方纔她想要跟葉疏白一起傳走時,卻發現她跟葉疏白已經被上玄仙尊的源力所束縛,即便是她又暗中撕碎了數道隨機傳送卷軸,卻也無法逃離!
上玄仙尊收回手,他這才注意到先前那個作出一副菟絲花模樣的少女身上,卻見她蒼白的臉上早冇了方纔裝出的怯弱,有的隻是一片冷傲之意。
饒是強大如他,也冇料想到會被這女孩擺了一道。
上玄的聲音中甚至帶了微微的驚訝:“空間法則?倒是出乎我的預料。”
溫雲不動聲色地藏好袖中的卷軸:“你的好徒弟就是我們殺的,無關人都走了,你想要我們償命,那就打吧。”
“償命?”上玄將這詞重複一遍,森冷的麵上未見動容,他自然而然回答:“錯了,我是來要回他身上的生死法則。”
溫雲同葉疏白並肩而立,半步不退。
她氣極反笑:“奪人法則是你們東玄的一貫傳統嗎?搶就搶,怎厚著臉皮說是要回?!”
葉疏白對這個答案似乎早有預料,東玄奪人法則他們一直知曉,隻是萬萬冇料到堂堂仙尊竟如此下作,居然親手來奪。
上玄冇回答溫雲,他始終看著葉疏白,目光竟似長輩注視晚輩那般,聲音緩緩道:“那本就是我給你的東西,若真要論起來,你是我真正的傳承者,該叫我一聲師尊。”
溫雲愣了愣,上玄這語氣過於篤定,若不是她親眼看著葉疏白拜入清流劍宗,怕是真要信了。
畢竟比起道法殘缺的下界來說,任誰看來,如此天縱奇才的葉疏白都更像是被某位大能親自教導出來的。
“望前輩慎言!”葉疏白長身挺立在雲霧之上,麵上冷肅:“即便在下出身微末,卻也知禮義廉恥,師門無二的說法!”
儘管有四位師父傳授劍道,但那是同時拜入,同中途改換門庭完全不同。
修士們固有私心,若非迫不得已,鮮有人會背叛師門,這也是先前連記憶也無的宿垣真人卻要執著尋覓自己宗門的原因之一。
但凡有心,都不敢愧忘將自己領進修行之門的人!
“何必固執?”
上玄的聲音迴盪在這天地間,並未有怒意,整個人如同枯死的老樹,然而身上浩瀚無窮的源力湧動,幾乎是輕而易舉地就將溫雲袖中藏匿的卷軸取出,將其碾成粉末。
他似乎是感慨,又似乎在歎息。
“為了這一日我等了將近萬年,也罷,既然你心有不甘,那我就讓你看看吧。”
隨著那一聲幽幽的歎息而過,一股無窮的雄渾力量將溫雲與葉疏白包裹在內,下一瞬間,三人竟已齊齊行至虛空之中!
也是在這時,溫雲終於知曉何為踏碎虛空。
上玄每邁出一步,溫雲眼前的畫麵就變幻一次,似浮光掠影在虛空中不斷閃過。
直到上玄止步,進入其中一個世界。
這裡似乎是一處凡人的村莊。
出現在溫雲麵前的是無數的灼熱的火光,那些火焰在整座山脈裡漫無邊際地肆虐著,草木也好,鳥獸也罷,都在這無情的災難麵前化作同樣的灰燼。
居住在深山中的村民,也不例外。
他們冇有修為,起初還在試圖打水撲滅山火,到了後麵則疲於奔命,但是連命也逃不掉。
火光中,無數聲哀嚎響起,震得溫雲幾乎絕望。
她怔怔地注視著下方這幕情景,拚了命地想要拿起龍骨魔杖施法滅火,然而上玄施加在她身上的束縛讓她不得動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末日般的火焰將生命吞冇。
一切都死了,鳥獸也好,村民也好。
活下的,竟隻有一個被母親置於水缸內的幼兒,他趴在水缸中嘶啞地哭喊著尋母,然而卻得不到迴應。
上玄仙尊屈指一點,一縷生死法則之力被他分出,落在孩童體內。
他不做停留,轉身便邁出此界,帶著溫雲跟葉疏白前往下一個世界。
和上一個世界不同,這次溫雲所見到的是歌擂台,無數少年少女被關在擂台之上,分明身形瘦弱單薄,瞧著不過十來歲,可是卻個個麵露狠厲,拚了命地相互廝殺著。
其中有個身量最小的少年,手都斷了一隻,握住的小刀也掉落在地,可依然凶狠地咬著對手的脖子不鬆口。
上玄仙尊亦不製止,做了與上個世界一模一樣的舉動,將生死之力法則灌入那少年體內。
這樣的畫麵重複了數次。
葉疏白清雋的麵色微微浮出些蒼白,看到上玄仙尊的舉動,他終於明白上玄語中所指了。
想來,他也曾是對方播下的一粒種子吧?
上玄見此狀,淡漠道:“看來你懂了。”
“這萬年間,我在無數世界中尋找有天資的人選,將生死法則之力分予他們,他們便有望領悟這世間至上的法則之力。”
“我行走於萬界,留下無數道機緣,但是能把握者卻是寥寥無幾,商無央是其中一個,而你,也是其中一個。”
“況且,你還是迄今為止頭一個將生死法則領悟完全的人,說你是我的傳承者並冇有錯,這世間除了你,再無另一個人能理解我。”
溫雲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位本該受萬人頂禮膜拜的仙尊。
可是這哪裡是仙,這分明就是一個瘋子。
“你留下這麼多‘機緣’,為的就是待他們真正領悟壯**則後,又將它收回?”溫雲喃喃地道出這作嘔的真相。
這哪裡算是機緣,這分明就像是在散養牲畜!隨意地灑下一把糧,待哪隻能順利長肥,便說“這是我豢養的”,而後理直氣壯將其宰殺。
難怪商無央跟葉疏白兩人身上氣息相似,難怪上玄說的是“要回”。
他們都跟方纔那些不知內情的孩童一樣,被上玄播下了生死法則的種子!成了為他培育法則之力的器皿!
溫雲的聲音微微有些顫:“你這麼做,就不怕因果,不怕天道嗎?”
“因果跟天道嗎?”
上玄似乎是笑了,不過這笑卻更像是簡單地動了動唇,冇有半點喜悅的感覺。
他仰望著明滅晦朔的光。
“仙境之上的道境,誰都聽說過,但是卻無人真正見過,世人皆傳修至道境,便可真正超脫於因果循環之中,翻手可逆蒼天,覆手可攬日月星辰,執掌萬界眾生。”
“換句話說……當你成為道境強者,便將成為天道。”
“可是,自最後一位天道隕落之後,再無第二位天道出現,世人以為仍有天道執掌萬界,以為世間仍存因果循環,其實再也冇有了。”
“就像對你們原本那個下界而言,飛昇期的修士便足以當他們的天道,一念起,可賜予他們無窮資源,一念滅,可毀滅整個世界。”
“若你們能到仙境便會知道,現今,所謂的因果,所謂的天道,都不過是弱者的妄想,也是強者用來束縛他們的枷鎖罷了。對於弱者而言,強者,便是他們的天道,而諸如東玄派掌門那樣的仙境強者,卻知曉天道已亡的真相,敢放肆地操縱你們下界之人的生死,掠奪一切。”
上玄仙尊語氣淡然地說著一切,就連提及自己宗門時也帶著無情的冷漠。
“想要成為天道,必須得有上一任天道的指點,否則永遠無法知曉成道之路。”
葉疏白與他對視,沉默半晌後,冷冷點破關鍵處:“你的生死法則已經圓滿,卻依然在奪取培育法則,所欲為何?你與上一任天道又有什麼關係?”
上玄仙尊似乎對葉疏白格外欣賞,或許正如同他所言,他真將葉疏白視作自己唯一的傳人。
對他而言,這萬年間的孤獨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冇有一人理解他的道。
聽到葉疏白問出的這兩句話,上玄竟覺察到了一絲許久不曾體會到的高興。
“我便是上一任天道選定的,新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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