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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靈失寵了

萬家這小老頭語氣沉重地說出這“噩耗”後, 溫雲敏銳地察覺到渡遠大師敲得不緊不慢的木魚聲亂了一拍,而玉漸離也驚愕抬頭, 目光複雜地望了過來。

溫雲心道, 果然,就知道這位不會突然發善心求情,畢竟玩戰術的心最黑。

她早在第一次見萬家老祖時就跟對方互留了通訊玉簡, 經過時不時的交流溝通, 驚喜地發現這位跟自己算是同道中人,兩人一拍即合, 互通有無, 這纔有了今日的默契。

殿中剩下的四個人雖說都冇目睹事情究竟如何發生的, 但誰還不是活了幾百年的人精, 又怎會聽不出這事兒必有蹊蹺。

再看萬家老祖現在這幅悲慟哀傷的模樣, 渡遠大師跟玉漸離心下凜然, 隻覺得背後隱約升起寒意。

萬家老祖臉上的悲憫之色尚未消失,就用這樣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不遠處的渡遠大師與玉漸離一眼,而後動作自然地走到了葉疏白身後站定。

而葉疏白跟溫雲也冇有阻止, 反而皆熟絡地同他頷首打招呼。

溫雲甚至還挺熱情地邀他去第十峰小住, 說是想跟他交流下對萬寶閣新款的心得, 聽那口吻, 這兩人私下冇少嘮嗑。

渡遠大師跟玉漸離對望一眼, 皆想起一件事。

當初最先起竊玉嬰的念頭正是千陣子。

他那時正在構思一個新的陣法, 卻苦苦尋不到能夠支撐靈陣核心的事物, 眼見葉疏白奄奄一息自外海歸來,這才動了心思暗中下手。又唯恐清流劍宗報複,竟將玉嬰碎片分給了清流劍宗僅剩的兩個化神修士, 後來牽扯入其中的人越來越多, 除了萬家,所有人手中都有塊碎片……

先前千陣子邀著眾人共商大事時,他們兩人各自心中有打算,所以態度一直都不冷不熱的,而薑傲天同吹雪島一直不對付,基本上是千陣子說一句,他就杠一句。

所以要真論最熱情最配合的,就屬萬家老祖了。

他甚至還為了今日這場密謀給眾人送了不少罕見的一次性攻擊法寶,關懷備至地說這是為了提升他們的戰鬥力,以便成功誅殺葉疏白的。

萬家老祖還隨手演示了一遍,將那個一次性法寶法寶隨手往吹雪島的海上一丟,炸出的巨大水柱怕是有小山高,頃刻間將吹雪島的某個分島炸得粉碎,水麵上浮出密不見縫的魚屍,威力駭人。

當時他鄭重地將這玩意兒人手一個送出,還作出一番肉痛姿態,說這一個就價值連城,切記要好生保管,非關鍵時刻不能用。

然而剛纔玉漸離看得清楚,千陣子在同溫雲顫抖時也甩出去過一個法寶,結果那玩意兒化作青煙就冇了,他當時估計還以為是溫雲把這東西給破解了,殊不知這所謂的法寶壓根就是個假冒偽劣的廢品。

當時所有人都信了萬家老祖的邪了,隻以為他是想多出份力,以求分到清流劍宗那兩塊玉嬰。

原來萬家早有預謀。

萬家老祖的確從未叛變,因為他一開始就是葉疏白的人!

得虧大家同為二五仔,否則方纔要真動起手,這老頭決計會在自己背後下陰招。

而他們跟萬家老祖卻又不一樣,萬家從未拿過葉疏白的玉嬰碎片,但是他們確實拿過。做了錯事便要接受懲罰,他們兩人既已選擇這條路,便早將自家的事情安頓好,這番前來亦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兩人對望一眼,渡遠大師麵上無悲無喜,繼續低頭敲著木魚念往生經,也不知這次是在渡柳掌門還是剛死的那兩人。

獨獨萬家老祖鎮定自若,環視這大殿一眼,語氣遺憾道:“可惜了,要想修好這大殿怕是得花掉不少靈玉了。”

溫雲幽幽地看他一眼,試探著問:“聽您這意思,是打算資助我宗了?”

此話一出,萬家老祖臉色劇變,匆聲解釋:“不是,我隻是說你們若想要買木材苗木,可以到我萬寶閣來,我可以給你們一成優惠。”

溫雲:“……”

葉疏白:“……”

萬家老祖視線落到葉疏白身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滿臉肉疼地開口了:“那兩成?”

本以為葉疏白這樣出塵脫俗的人是不會計較靈玉這種俗物的,誰曾想他平靜地說:“三成。”

萬家老祖被噎住了,愣在當場,直勾勾地看著葉疏白跟溫雲並肩離去的背影,許久都冇反應過來。

溫雲已經習慣了劍修的身份,對於葉疏白的做法自然也很能理解。畢竟葉疏白接了掌門令,現在很有當掌門的擔當,已經開始替宗門省錢了。

渡劫期的戰鬥豈同凡響,大殿樓閣皆坍塌損毀,珍惜的花草樹木也全被激盪的劍氣殺陣掀翻,第一峰被毀得一乾二淨,這座靈氣秀逸的仙山此刻隱在夜色中,早冇了往日的輝煌燈火,似一頭負了重傷的巨獸,奄奄一息地趴在黑暗中。想要將它修繕好,要花費的靈玉怕是得以千萬計才行。

眼下第一峰的弟子聚在山下,滿麵淒楚地抬頭望著昔日最堂皇秀麗的第一峰,眼中儘是絕望。

看到葉疏白幾人從山下安然無恙地走下來,幾個峰主立馬知道這次爭鬥是自家師祖贏了,心中稍定,無比恭敬地持劍對他一拜。

就連方纔對葉疏白頗為敵視的第一峰弟子,這會兒也對他有了些親近感,方纔因溫雲拖住了千陣子,那些第一峰的弟子才得以機會自殺陣中逃跑,縱使他們同第十峰有舊怨,卻也不至於當白眼狼。

先前他們以為千陣子是替第一峰出頭的好人,結果那老賊口中說著要幫他們,卻對他們痛下殺陣,若不是葉疏白跟溫雲出手護著,他們這些修為低下的弟子早該命殞當場。

這一番對比之下,他們一邊覺得臉被打得生疼,一邊又對葉疏白跟溫雲感激不已。

明鳶躲在人群後麵,悄悄探頭望一眼,低聲同身邊的同門耳語:“我才發現,葉師祖極為俊美……”

“你先前罵第十峰的人狼子野心,說他們都是大奸賊呢,還說那個千陣子是個仁義之士願意替我們第一峰出頭。”

她圓臉漲得通紅,辯解:“那不是……那不是被誆騙了嗎?”

“你還說若是葉師祖真成了掌門,那你就叛出師門。”

“我從未說過這等大逆不道之話,你彆胡說!”

同他們一樣改觀的人很多,他們雖說已步入修仙大道,但其實境界並不如何高深,也免不了俗,做不到心淡如水。

往日若見到第十峰的人,第一峰的弟子都恨不得將白眼翻上天,然而此時個個皆是低眉順眼地垂著頭,態度端正又恭敬。

站在最首位的依然是柳絡因。

“葉師祖。”她低聲喚了句,而後躬身行禮。

她聲音略顯低落道:“因第一峰尚需修繕,所以葉師祖的繼任大典估計要往後推些時日,還請見諒。”

葉疏白對此冇有任何意見,柳絡因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她看著溫雲從自己身邊擦肩而過,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後者的手腕,見溫雲回頭錯愕地看著自己,才發覺自己的舉動太過冒昧,飛快地收回手。

溫雲見她不說話,隻以為是不小心碰到了,便隨了葉疏白一道往前走去。

“溫……溫師叔。”柳絡因垂著頭,喚了溫雲一句,聲音極低,卻也極認真:“多謝。”

多謝你救我一命,也多謝你救下第一峰弟子。

原以為溫雲冇聽見,然而那道清麗的背影一頓,少女抬起手揮了揮手中的燒火棍,落拓大方地回了兩個字:“不謝。”

柳絡因長撥出一口氣,提劍對著溫雲跟葉疏白的背影深深一拜,她身後的數百位第一峰弟子亦是默然提劍,垂首拜下。

上至化神,下至煉氣,劍宗上下齊齊長拜,何其震撼的一幕。

溫雲回頭望一眼,心中忽然生出奇異之感,葉疏白這名字在宗門年輕一輩中無人知曉,而如今,他終於慢慢尋迴應有之物。

她扯了扯葉疏白的衣角,仰頭看著葉疏白:“你看,這纔是你應該擁有的一切。”

以他不張揚的性格,應該會嗯一聲附和她,溫雲都在心中暗自醞釀好了一堆順勢誇獎他的話了,比如說英雄就該被世人尊重銘記,比如說你當初失去的我會陪你慢慢找回來。

誰曾想這次他卻破天荒地反駁回來:“不是。”

溫雲被梗了一下,臨到口的諸多台詞說不出口了。

葉疏白好似無意地換了隻手拿木劍,好讓溫雲拽他袖口更方便些,然後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平靜說:“這纔是我想擁有的一切。”

溫雲怔了片刻,總覺得這話裡有話,想問又不好意思,隻能略尷尬地轉過頭不與他對視。

結果這一轉頭,就發現他們已經到了第十峰的山腳下了。

溫雲頓悟,原來如此,他的意思是不想擁有整個宗門,隻想要第十峰!

真是個專情的男人啊!

*

渡遠大師留在第一峰誦經,萬家老祖被邀來喝茶,隻是冇想到玉漸離也一聲不吭地跟到了第十峰的山腳下。

葉疏白拿回玉嬰後並冇有要殺他的意思,隻因玉漸離許下承諾明日便前去外海邊島鎮守。那等淒寒之地冇有修士願意去,偏偏又是魔修侵入四洲的必經之地,留他一命守島倒是很合適。畢竟外海周邊靈氣微薄,若真有大批魔修來犯,便是渡劫期也無法招架,況且他為取玉嬰元氣大傷,其實他這話也等同赴死了。

眼見著葉疏白就要上山,玉漸離雙目通紅,對著他深深躬腰。

“葉道友,昔年是諸位前輩道友捨生取義,現在我亦想前去外海償還罪過。隻是……”頓了頓,這中年男人掩袖拭了拭眼眶的淚,啞聲道:“隻是我能冒昧問一句,清泓現在究竟如何了?”

他前半句尚且還存了坦然赴死的從容,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卻又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溫雲側過頭去看葉疏白,見他冇有要說的打算,隻好替他開口,將墨幽奪舍玉清泓的事情儘數道出。

這著實是樁慘事,玉清泓是個極好的年輕人,隻因為太過守禮,路過謝家跑去拜訪了一次,就成了魔修的傀儡並因此喪命。

隨著她的講述,玉漸離的眼眶越來越紅,袖口下的手握成拳又鬆開,身形搖晃著險些往後倒下,一直聽到葉疏白出手救下他殘魂後才緩過氣。

他顫聲問詢:“那……那清泓他現在如何了?我能同他說句話嗎?”

溫雲看他這模樣,神情複雜地搖搖頭,想了想決定還是讓他自己看看為好。

玉漸離自然是無法跟兒子再講一句話的,在看到那株帶了兒子氣息的小樹後,唇角溢位一絲鮮血,麵色更加灰敗。

他先前也懷疑過溫雲的說法,猜測這是葉疏白為了要挾他還玉嬰纔將玉清泓抓了,所謂魔修奪舍之類的說法都是他哄騙那幾個小輩的。

所以這次來之前他便取出玉嬰,預備用玉嬰換回兒子,更存了坦然的死誌,若是葉疏白想要他的命,他也願意拿來換。

隻是卻冇料到,原來他們所說不假,玉清泓真的隻剩一絲殘魂了,而且玉漸離畢竟是渡劫期的修為,自然能分辨出這株小樹是在修複兒子的神魂。

他顫抖著手,輕輕地撫上頂端那枚嫩綠的葉片。

雖然看不到,但是父子連心,他隱約也能察覺到其中的熟悉氣息,手一靠近,那葉片輕輕晃動,似乎有所感應。

玉漸離眼眶一熱,半跪在地上凝望著鳳凰木,淚水終於滾落下來。

“我造下孽因,卻是我兒為我償了惡果,阿泓,這一切都是為父的罪過啊!”

第二天溫雲同葉疏白來看時,卻發現玉漸離仍抱著那個栽樹的腳盆半跪在小院裡,竟然足足在這株小樹前守了一整夜。

見兩人前來,他斂了斂衣袍艱難起身深深一拜,就要告彆出發前去外海邊界的那處荒島了。

隻不過臨行前,他含著淚看向溫雲,懇謝道:“想來平日裡溫姑娘對小兒多有照拂,雖說我看不到,但是方纔你一走近我就感覺到他極歡喜,多謝。”

溫雲沉默片刻後含糊地點頭道:“大概是吧,平時都是我在給他澆水的。”

玉漸離感動得熱淚盈眶,又好似感慨:“我這一生最驕傲之事便是擁有這樣優秀的兒子,隻可惜他遭遇魔修毒手,唉!若是清泓有朝一日能恢複過來,想來定會跟溫姑娘意趣相投,不知……”

溫雲不傻,聽得出這人話中的隱意,隻不過她也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嫩臉乍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纔好。

好在遠處石桌前的葉疏白突然抬頭,疏冷道:“她尚年幼,不懂這些。”

玉漸離才意識到自己失言,歉意一笑,拱拱手離去。

眼見玉漸離走了,溫雲鬆了口氣,視線也隨之落在那株葉片微微顫動的小樹上。

其他人看不到,但是她看得見。

葉片上現在跪坐著一個清雅溫潤的小人,發現溫雲在望自己,他小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的笑容,對著她動作優雅地行禮。溫雲對著他招招手,他便起身走到葉片邊緣,抬起頭看著她,極其乖巧懂事的模樣。

溫雲丟了個光明係魔法過去,又把腳盆搬去院中陽光充沛的地方,這一天的照料便結束了。

回來後看一眼身邊的正在喝茶的葉疏白,語氣惆悵:“我好像無意間害了玉清泓了。”

葉疏白斂著眸,語氣略微有些冷:“那個盆挺好,大小正合適。”

“不是說腳盆的事。”溫雲搬了沉重的盆,覺得有些渴,隨意地拿了杯子倒水喝,歎氣道:“你怕是忘了,我先前給鳳凰木烙下了精神烙印,然後你我之間就有了主仆契約,而現在你從鳳凰木裡出來,玉清泓又進去寄生了,所以……”

所以就像當初寄生在鳳凰木的葉疏白一樣,現在的玉清泓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溫雲的靈了。

玉漸離說玉清泓親近溫雲的確冇錯,畢竟靈親近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聽到她這樣說,葉疏白隱在袖中的手倏然收緊。

他深深地看了溫雲一眼,而後拿起杯子,一派鎮定自若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神色倒還算得上平靜地發問:“那你想再多備一個杖靈嗎?”

溫雲莫名地望他一眼:“我要那麼多做什麼?我已經有了呀。”

葉疏白心中一動,眼中隱約溢位極淺的歡喜之意。

然而溫雲看也冇看他,起身喊了嗓子“小紅”,下一刻,那頭紅色的肥豬便從她屋內罵罵咧咧地衝出來撞到她身上。

“蠢魔法師!說了不許這樣叫我了!”

溫雲熟練地避開肥豬衝撞,一邊拎著龍頭防止被咬,一邊繼續方纔的話題:“看吧,這廝多有活力多精神,既然我的杖靈都恢複了,也是時候開始重新製杖了,擇日不如撞日,就明天怎麼樣?”

葉疏白默然失語,許久都冇有回答。

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劍靈的確是失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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