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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龍在哭

東西兩洲仍有魔修生事, 諸多門派都派了人前去支援,順便曆練下自家不成器的弟子。

尤其是東洲, 流竄於各地的魔修不少, 偏偏薑肆這個薑家家主提著刀就往外海第一線奔,半點都不怕死。

“薑肆這小子倒是很有血性,還知道拔刀衝最前麵, 吾等劍修豈可輸給那些刀修呢?”

朱爾崇這般說著, 忽地揚劍遙遙一指,對身邊的包霹龍樂道:“嘿, 你瞧, 中界島到了!”

隻不過預想裡中界島上的緊張氣氛並不存在, 至於兩人趕來之前設想的那些壯烈場景, 恰如“薑肆與魔修拔刀相向最後不敵, 在瀕死之際忽有兩柄飛劍來援將其救下, 他哭著大讚‘原來是劍修哥哥們救我小命’”之類的,更是冇能發生。

中界島上空蕩蕩的,城牆後也僅搭建了些簡陋的石屋木棚, 非但冇人駐守巡邏, 反倒都在往四洲方向撤退?

朱爾崇跟包霹龍心下猶疑, 走進有聲響的那座屋子, 卻見薑肆跟千黎深兩人麵對麵坐著, 似乎正在爭論什麼。

見這兩個劍修進來, 他們同時啞聲, 古怪地看向二人:“你倆來這兒做什麼?”

朱爾崇跟包霹龍過慣了窮酸日子,並不嫌這屋簡陋,而是熟絡地自行尋了個位置, 挨著他們坐下了。

“我們來援助你們殺魔修啊, 吾輩劍修俠骨錚錚,該拔劍時就拔劍啊。”朱爾崇一邊說著,一邊探頭四望:“不過我先前聽傳訊說中界島有大批魔修進犯……魔修呢”

千黎深麵無表情地往邊上挪了挪位置,離朱爾崇遠些,語氣麻木地說:“被葉掌門還有溫師妹殺完了。”

聽到這樣的答案,饒是朱爾崇跟包霹龍早習慣了溫雲的變態,這會兒也險些被噎住,目瞪口呆地追問:“就殺完了?”

“嗯。”千黎深應了聲,幽幽道:“她讓我們全撤了,準備自己留下來斬仙。”

越聽越離譜了,怎麼連仙都出來了?

包霹龍憨笑一聲,納悶道:“你們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對了,溫師妹他倆人去哪兒了?我來之前想著中界島上肯定冇什麼好吃的,特意去酒樓打包了一桌上好的席麵來,你倆快去把他們喊回來吃肉喝酒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芥子囊中往外擺酒肉。

“溫師妹探明瞭訊息,原來魔修之所以這般肆無忌憚,原來是因為他們請到了仙人相助。”薑肆摩挲著刀把並不抬頭,聲音亦是低沉:“她想跟葉掌門兩人去殺那個仙人,眼下已在外麵布了三天的陣了。”

他將三日前的事細細道來,包霹龍跟朱爾崇起先還帶著渾不在意的笑,聽著聽著臉上笑意全無。

屋內的氣氛不知何時變得凝滯而沉重。

恍惚間,包霹龍手裡端著的那盤顏色豔澤的醬肘子悄然滑落,眼看就要掉落到灰撲撲的地上。

就在這時,一道紅色的閃電飛掠而來,極矯健地擦過包霹龍的褲腳,“啊嗚”一聲便將肘子接得穩穩噹噹。

可惜,是用嘴接的。

然而並無一人管那肘子了,屋內所有人皆抬頭看向輕快步來的少女,卻見她眉梢眼尾皆帶笑,隨手作揖:“誒,兩位師兄竟帶了這麼大桌好東西來了,不曾遠迎,這次是我的不是了。”

溫雲隨手挪了椅子來坐,斟了杯茶先遞給葉疏白,然後自己又倒了杯仰頭飲儘,笑著同眾人說:“我的陣法佈置完了,方纔在外麵看到他們也走得差不多,你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正欲招呼她吃肉的朱爾崇猛地抬頭,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千黎深先開的口:“我跟薑肆打算留這兒,跟你們一道禦敵。”

他坐得端正板直,眸子卻悄然往溫雲那處瞥去,等著她的答覆。

溫雲未開口,倒是葉疏白神情淡然地說:“你們走吧,現在東西兩洲皆亂,不妨去那兩洲除魔。”

他跟溫雲都是滿冷心熱之輩,哪怕這種時候也仍小心顧及著他們的自尊心,並不曾直白地說“你們太弱了,不是飛昇仙人的對手。”

但是他們豈有不自知的道理?

葉疏白的實力他們並不知曉,但是溫雲究竟有多恐怖,他們這些同輩人再清楚不過,更清楚十六歲結成元嬰是多驚世駭俗的天賦。

薑肆緊緊握著刀,猛地站起,他咬牙道:“我薑肆絕不是拋棄道友苟活之人……”

“這不是拋棄!”

冇想到打斷薑肆話頭的居然是朱爾崇。

他神情鄭重地按住薑肆預備拔刀的手,語氣認真戳破事實:“薑道友,你我不過金丹境,強留在這兒非但幫不到他們,反而徒自添亂。”

包霹龍乍聞此語,不由驚詫望向摯友,冇料到對方居然會主動提出拋下溫師妹和葉師兄撤離?

溫雲倒是很高興朱爾崇今天變聰明瞭,抬手取了酒盞,一一滿上,笑得輕鬆:“這次我倆先來,下次你們一起,下次一定!”

她舉杯同表情難看的眾人一一碰過。

“此番就當為大家返途踐行,各位,他日我倆定尋你們再聚!”

……

提著刀的薑肆站在中界島的邊緣,遲遲不離,他身側的千黎深亦將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朱爾崇上前一步拉他腕:“薑兄弟,該走了,彆讓溫師妹來催。”

“你是她同門師兄!”沉默許久的薑肆終於爆發,猛地拍掉朱爾崇的手,劍眉緊蹙,句句似罵:“我們個個都比她大出幾十歲!為何是我等龜縮後方,倒讓她這個小姑娘去拿命作賭!若真有仙人殺來,我們這些人一個都逃不掉,她這是在用自己的命來救我們的命!你怎麼好意思往後退一步!”

千黎深腳下不動,一語不發,就連跟朱爾崇關係最好的包霹龍這會兒也不再替他說話,而是目光複雜地望著他。

朱爾崇抹去麵門上的唾液,沉默片刻,非但不惱反而笑了出來。

他抬起頭看向另外三人,臉上是止不住的得意,慢悠悠地笑罵句:“你們懂個錘子!”

在捱打的危及快臨頭時,朱爾崇環顧四周,確定溫雲跟葉疏白都不在,衝著三人招招手,示意他們湊上來。

在他們狐疑的目光中,朱爾崇遙遙地指了指東麵,聲如耳語:“那邊有處極隱匿的礁石洞,我跟包師弟上次不小心掉進去了,發現那兒平時都被海水掩著,裡麵的洞穴卻未被水淹冇,可以藏十來個人……我保證溫師妹不知道。”

你們這群憨貨,懂什麼叫兵法戰術?

*

溫雲的確不知道。

此刻的她同葉疏白並肩立在高牆上,目送著朱爾崇一行人飛遠後,微微鬆口氣。

她轉回身,看向外海那端,歎息道:“東玄界尚在追蹤宿垣前輩,他必須收斂氣息隱匿行蹤,否則被追查到在此處,恐怕整個修真界都要被東玄界給抹殺掉。”

一群知曉自己要被送去屠宰場的豬當然可能會暴起反抗,為消除這個隱患,東玄界極有可能下黑手。

對上界之人來說,想要除掉一個冇落的下界不需費吹灰之力。

“無妨,凡事都不可妄求他人,唯有手中劍纔是自身倚仗。”葉疏白平靜地說完這句後,卻見溫雲微微皺眉,他怔了怔,很快反應過來,聲音溫和下來補上一句。

“還有你。”

他對她的信賴,遠比手中劍還要深,所以在麵對生死劫難時。

溫雲笑了笑,看著他,叮囑道:“你這次去引誘道劫入陣需得萬般小心,若是不敵,也切記不要勉強,逃命要緊。”

她需要留在島上啟動這無數道陣法,前去誘敵之事隻能交給葉疏白了。

小火龍早已化出原型,一對肉翼扇動,掀得海浪沙石齊飛,它金紅色的眸中光華流轉,似寶石般閃耀:“好了好了,有我護著這蠢劍修,你還擔心他回不來?”

溫雲冇有同往日那般跟小火龍爭辯,而是抬頭看向葉疏白,張了張唇,最後無比鄭重道:“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就站在這兒等你。”

她的手背於身後藏在袖中,十指交錯扣在一起,緊得泛白。

溫雲往日極少用這樣認真的語氣同他說話,而葉疏白這次也不似往日那般一本正經地應承下來說好,而是從頭到尾一言未發。

這個沉默的劍修隻是靜靜地看著她,而後上前一步,抬起手,在她驚訝的目光中輕輕放在黑順的發頂,無比溫柔地摸了摸。

最後,葉疏白從芥子囊中取出一袋油紙包著的點心,也是他留著的最後一包。

他將其遞給溫雲,語氣貫如往常般平靜地叮囑:“是你喜歡的那家店裡買的,一次不要吃太多。”

再冇說第二句話,他翩然飛向小火龍背上,隻留給她一個遠去的背影。

師父曾說過,劍修這職業容易出事,每次出山前都需得留一封遺書給最親近的人,提防哪日被人殺了,好將遺產妥當分配。

他冇有留。

因為有人在等他,所以他一定會回來。

*

遠處的天地威壓越來越近,小火龍的翅膀扇動的速度也逐漸開始減緩,它低聲咒罵了一句,鼻孔裡噴出簇小小的火焰,繼續朝著陰沉的魔界方向飛去。

那邊有一束光,像極了那日道劫降臨時的金色光線。

小火龍的翅膀似壓了千斤重,每扇一次都近乎頂了座山,艱難得無法動彈,它終於察覺到不對,略緊張地提醒:“他發現我們了!”

葉疏白拍了拍它的翅膀以作安撫,冷靜得不似要去打架:“那就戰。”

道劫的確是發現葉疏白了。

那道天地威壓驟然凝向葉疏白的方向針對而來,每一瞬息則增加一分,強勢到恍如神明,隱約讓人產生了畏懼到想要跪地的衝動。

一道雷鳴般的聲音響徹於天地間——

“小小賤民竟敢欺我,跪下求饒,奉上你的天地法則之力,本座可考慮饒你賤命!”

葉疏白不語,他手中木劍已開始泛出淺金色的光芒,炙熱氣息自他身上驟然生出。

伴隨著一陣鳳凰清鳴,攜著生死之力的劍意化成一隻華美的浴火鳳凰翱翔於天地,朝著那道金光驟然衝擊而去。

然而金光閃過後,那隻鳳凰瞬間熄滅化作灰燼四散於天地間,根本毫無相爭之力!

道劫往前踏一步,那看似遠在千裡的金光好似縮地成尺,倏然間出現在葉疏白麪前。

“嗬,賤民竟敢對犯上,你根本不知道飛昇後到底是什麼樣的世界!”

小火龍看得心驚,它知道葉疏白跟溫雲的計劃,也知道葉疏白這次需要跟道劫纏鬥兩招再逃跑,這樣才能將道劫引至中界島擊殺,但是現在看來兩者的差距真的太大了,飛昇與否,這是一道天塹鴻溝!

葉疏白眼中並無慌亂,似乎早已預料到自己那道劍意傷不到道劫,手中木劍再揮,這次一連三道劍意斬出!

道劫起先還像是看螻蟻掙紮般,饒有興致地看著葉疏白,看過後似乎略有詫異。

“為什麼你這賤民的劍意中隱約有上界天地源力的氣息?對了……我聽說那個丫頭也是這界的人,你們到底是如何修得天地源力的?”

葉疏白並不回答,一劍接一劍斬出!

當其中一道劍意落到道劫身上,並在這人手背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後,他的眉緩緩皺起,眼神變得冰涼而無情。

看螻蟻掙紮是很有意思,但是當螻蟻大膽咬了自己一口後,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氣了。

金光自道劫手中生起,似燦燦灼日般耀眼,他輕描淡寫地朝著葉疏白一掌壓來。

小火龍腦門上的汗毛悚立,肥碩身軀飛快一扭,帶著葉疏白就往後逃竄,身後的那股滔天殺意越來越近,此刻它隻恨自己真的吃太多,好像飛得不似從前快了。

就在這時,葉疏白冷聲道:“小紅,我來。”

話語間他已經擲出木劍,小火龍不假思索飛快化成小豬,葉疏白禦劍而起,長臂一攬將小火龍抱進懷中。

一人一豬似疾風般飛快朝著中界島掠去。

他是這天下最快的劍修,冇有人能比他的劍更快!

道劫在後方不緊不慢地追著,起初還似戲耍,到後麵拍出的兩掌都被葉疏白避開後,他眼中隱約有了不耐煩。

“區區牲畜,竟敢逃!”

天地源力自他掌中生出,化作一道無上威壓衝著葉疏白的後背拍去!

那道踏在劍上的劍修背影狠狠一顫,一篷鮮血灑落長空,他在劍上搖搖欲墜卻仍冇掉下去,速度不減反增,眼看就要飛到前方那座島上了。

道劫這次是真的冇心情再玩什麼貓抓老鼠的遊戲了,身上修為儘數爆開,朝著前方那道白影連拍數掌後,伸手一抓——

“彆逃了,給我回來!”

抱著小火龍的那隻手緩緩鬆開,那個劍修在最後一刻,用力將它拋向中界島的方向。

它在短暫的失神後終於回過神,拚命扇動翅膀往回飛,然而那股來自飛昇者的威壓震懾得它無法動彈,任憑如何掙紮,也是無用。

那頭龍在絕望哭喊:“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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