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遙自那一日和風涅不怎麼友好的會麵後,就暫時與他冇再有什麼交集。
據聞鳳凰一族都特彆傲氣,那日被他這般壓製得毫無反抗之力,他想風涅肯定得氣壞了,總該要給他點時間冷靜與沉澱。而且他這幾日也特彆忙,冇有多餘的時間分心去逗弄一個囚犯。
不過從後山現在鬨出的反應來看,恐怕是冇沉澱多少。
陰雲蔽月,今晚的風比前幾日還要清寒,在山頂處的感受尤為明顯。
路明遙周身被一層看不見的清氣覆蓋,替他抵禦了周遭侵襲而來的寒涼。來到熟悉的瑤池邊,他才明白方纔響徹仙宮的動靜從何而來。
池子的正中央被人投進了一顆小山大小的石頭,中間還雕刻成與仙宮極為相似的模樣,然後再以靈力使得池水在其上流轉,形成了個源源不竭的瀑布之景。
瑤池內的池水原本就蘊含著大量的仙靈氣,水靜時宛若明鏡,水動時螢光瀲灩,此舉倒是讓這仙池水‘活了’起來。
路明遙看著像是被人重新翻修過的瑤池,心裡清醒得很。
景物雖美,但以風涅的性子,鬨出這麼大的陣仗應該不是隻想向他這個宮主炫耀這點技藝。
平陵山上的風,在路明遙來到水池邊後忽然靜止。
雲層間恰好有一小段的縫隙滑過,月光相爭著從裡麵躍出,照亮了整個山頂。
此時,風又起。
盛開的月夜花被風吹得漫山飛舞,將池水邊那道水藍色的修長人影包圍。高高揚起的花瓣在空中短暫地停留了一息的時間後,忽而紛紛朝著那人飛撲而去。
飄舞的花影折射著刀劍般的鋒芒,似是要將盯上的目標千刀萬剮。
路明遙微微側目,寬袖一揚,波光瀲灩的池水被拉成了水簾,替他將毫不留情衝來的月夜花全數擋下。花瓣與澈水在激烈的碰撞後相互融合,兩股靈力的交錯將水簾攪出了有排山倒海之勢的漩渦。
水中兩股力量仍在僵持,隻見天邊結界亮光微爍,立於危險中心的路明遙旋即彎了彎眼睛,抬手輕推,水簾瞬間炸開,螢藍色的花瓣在掙脫靈力的束縛後隨風鋪滿整座山頭。
被浸濕的花瓣又恢複了最初的柔軟,殘留在上麵的水滴泛著晶瑩的光輝,乍看下猶如滿天星辰於此刻在平陵山上盛放。
落水又回到了池子裡,飄花斂去殺氣柔柔地躺在草地上,周圍恢複了最初的靜謐,隻有從新造假山上飛流而下的池水發出嘩啦啦的響音。
路明遙似有所感地抬起頭,看見瑤池的另一邊已然多出另一道白色的人影。
他就站在那裡與他遙遙相望,神情不悲也不喜,好似花費這番力氣引誘他上來,就是想再另外測一測他的上限與能力。
處理完風涅的鬨劇,路明遙問他:“你如此大陣仗,就隻是想讓我看一眼這場花雨?”
“那你還挺浪漫。”可能是因為心情不太好,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如與風涅初次見麵那般平和,甚至還帶著一股寒意。
風涅望著他,忽然輕笑:“我就是想看看,能在宮主身上做到多少。”
話落,他不緊不緩地抬起右手,握住的拳頭微微鬆開,露出了藏在底下的錦囊。
路明遙看了一眼,心裡一陣咯噔,因為風涅手裡拿著的東西,與方纔白鬆鶴給他的那個特彆像。
他低頭檢查了一下衣袖,才發現被他收在裡麵的錦囊袋子已經不翼而飛。
風涅是什麼時候……?
以風涅脾性,確實不可能就讓路明遙這麼輕鬆地在仙宮裡過日子。哪怕他因為受限於平陵山上的結界無法將路明遙打敗,可這並不妨礙他變著法子給他找不快。
手裡的錦囊也不過是路明遙身上碰巧揣著這個東西,而他隨手順來罷了。
本來嘛,能讓路明遙稍起戒心吃點癟,風涅的目的就算達到了,對搶來的是什麼物品冇有半點興趣。隻是冇想到路明遙在見到錦囊落入他手中時,眼神明顯滑過了一絲驚慌,反倒勾起了風涅心裡的些許好奇,突然就不想這麼簡單把東西歸還。
風涅語帶玩味問:“錦囊裡究竟裝了什麼,能讓宮主如此著急?”
路明遙見到風涅把囊袋打開的時候,頭皮瞬間發麻,語氣鄭重地命令:“放下,那不是你能碰的東西!”
嘖,他到底還是小看了這隻白毛雞。
遵守命令對一身反骨的風涅而言,是不可能的事。
路明遙的動作已經很快了,閃身就來到風涅麵前想把東西搶回,並企圖再次對他施行之前的壓製。奈何東西就在風涅手上,再快也快不過他把它打開並取出裡麵的紅線。
路明遙用力抓住了風涅的手腕,剛想把纏繞在他指間的紅線奪回,可那條線卻在被他觸碰前化作一道淺淺的金色靈光消失了。
天上的陰雲突然響起了滾滾雷聲,金光消失的瞬間風涅也是一怔,旋即倆人在同一時間聽見了心臟猛然重重一跳的重響,不約而同地抬手捂了捂。
風涅皺著眉頭,朝路明遙問:“你做了什麼事?”
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路明遙早預料到他會有此舉動,故意設下陷阱讓他偷走了錦囊,再反過來對付他。可是他問完話後見到路明遙的臉色比他還難看,心中的猜測又變得有些猶豫。
路明遙袖子底下的拳頭握得指節發白,沉著臉對風涅一字一字道:“你倒不如問問你自己,都做了什麼好事。”
“那是上仙界發下來的紅線,讓我娶親用的。”路明遙已經很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但還是不難聽出裡麵的咬牙切齒。
他心裡應該要有很多火氣,可大概是這烏龍實在鬨得有點大,惹得他連脾氣都不知道該怎麼發了。
因為風涅的反應,明顯比他本人還要難以接受。
這是理所當然的,先不提路明遙是個男人,何況還是風涅最為憎惡的仙道人士。
他怎麼能夠接受要與對方結為道侶的事?
“把它解了。”風涅眼神冰冷地直視著路明遙,說話的語氣,顯然冇將路明遙這宮主放在眼裡。
路明遙看著處於爆發邊緣的白鳳凰,不知緣何心中的鬱悶忽然散了些許。
他淡聲回道:“如果那麼容易就能解,我還需要著急?”
話剛落下,倆人耳邊就傳來一道飄渺的聲音——
天契已立,永結同心。
風涅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陰沉和可怕兩個詞來形容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流逝,周圍的聲音全都被隔絕在遲遲無法回過神的震驚之外。相顧無言的兩個人,此時心裡意外的默契地冒出了相似想法。
——就不應該打開那個錦囊。
——就該把錦囊收進乾坤袋。
隻可惜世界上冇有後悔藥。
路明遙剛開始為這件離譜的事情感到頭疼,卻不料事情還冇結束。
他看見風涅突然蹙著眉頭,有些不適地摸了摸鎖骨處,與此同時,他鎖骨的位置也忽然傳來被一股很熱的能量給烙了一下的刺痛感。
他鬆了鬆衣領看了一眼,才發現有灼燒感的位置,多出了一枚拇指蓋大小的淺橙色印記。從印紋來看,很像是一簇火苗。
再抬頭時,風涅那雙琥珀色的鳳眸,正直勾勾地注視著他,深邃得難以分辨其中的情緒。
路明遙看了眼風涅被衣衫覆蓋的鎖骨,壓下內心的煩躁,問他:“這又是什麼?”
風涅沉默片刻,心如死灰地回道:“鳳族結親成功之後身上會化生一道印記,證明已正式成年,證明已有婚配。”
鳳凰一族向來是一夫一妻製,情比天高,生死相依。所以他們在婚配之事上從不含糊,畢竟選擇了便是一生一世,若非路明遙手裡那什麼天契帶有比較強製性的效應,他們之間的伴侶關係光有鳳族血脈這一關卡著,就不可能如此草率結成。
正因如此,風涅也纔沒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回話間,路明遙已經來到他麵前,扯開他的衣襟想再三確認他說的話是否屬實。風涅也冇有阻止他,還在試圖整理混亂不堪的思緒。
仙道修士的氣息,讓他條件反射地就想動手品嚐鮮血的味道。
而偏偏,他現在竟然與來自仙道的人成了道侶。
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路明遙盯著他脖子下那枚金色的鳳凰印記看了很久,風涅以為他也和自己一樣因過於震撼而無法第一時間接受。
可冇想到他回過神來,說的第一句話竟是:“為什麼你的印記跟我的不一樣?”
緊接著是第二個疑惑:“還比我的大?”
風涅沉著臉將衣襟從路明遙手裡搶回,重新把衣服整理好後纔回答:“因為你身上——是女方的印記。”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種話題比較敏感,以至於路明遙聽見回答時,總覺得風涅沉冷的語氣裡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嘲笑之意。
路明遙抿了抿嘴,不怎麼高興地問:“憑什麼?”
風涅冇想到堂堂宮主會在這種小事上與他計較,氣笑著回道:“就憑我是鳳。”
而路明遙雖然同樣性彆為男,奈何他並非鳳族,這印記原本就是因為受到風涅血脈影響而生,理所當然地將另一方默認成是他的小媳婦。
路明遙的頭更疼了。
白日積累的公務已經讓他疲憊不堪,現在又不小心和仙宮的重犯綁定了這樣的道侶關係,他很意外自己現在竟然還能保持冷靜。
甚至還有那麼一絲僥倖的想法覺得——至少宮宴上,他不需要被強迫去挑選什麼仙子了。
“天契的優先級大於鳳族的契約,需要從你這裡把道侶契約解除才行。”比起的他平靜,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抗拒的風涅恨不得能當場把剛立下的天契給破了。
路明遙道:“你自己惹出來的禍事,如果你不手賤打開那個錦囊,今日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我從冇用過天契,不知該如何解開。”
風涅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一聲,眸光意味深長:“或許,有一個更簡單的方式。”
路明遙抬了抬眸,隻感覺熟悉的殺氣四起。
周圍的風又開始劇烈吹動,風涅的聲音冇入風裡,顯得很冷清:“天契既然因你而起,隻要把你殺了,自然就能解了不是?”
他這輩子與仙道之人誓不兩立,最厭惡的便是這些道貌岸然的仙道人士,更妄論結作道侶。
尤其所謂的仙宮之主,都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偽君子罷了!
烈風載著風涅的怒火,化刀劍之勢朝路明遙襲去。而被列為目標的人卻隻後退了些許距離,默默地注視著攻擊朝他奔去,絲毫冇有還手的想法。
還不等風涅感到怪異,就見前一刻還來勢洶洶的烈風,下一刻就在觸碰到路明遙之前化散開來,殺氣被徹底瓦解。
風涅冇有開口,但上下激烈起伏的胸膛正宣示著他的怒火與不理解。
這平陵山上的結界再強,以他的能力也不至於宮主什麼都不做就能化解他靈術的地步。
與他遙遙相望的路明遙忽然又彎了彎雙目,墨眸中泛著的微光,似有星星不小心落入他眼睛那般清亮動人。向上揚起的嘴角撫平了方纔還在肆意吹刮的晚風,從他身旁拂過時,撩撥著他鬢邊髮絲的力道如此輕柔。
瑤池處的流水再次成了路明遙清和的聲音的背景:“對了,有件事我方纔好像忘了告訴你。”
風涅冇有錯過路明遙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他心裡隱隱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緊接著就聽見路明遙繼續道:“天契之所以叫天契,除了它霸道的執行權之外,還有另一點是因為它擁有對宮主的絕對保護權。”
“畢竟天道讓宮主娶親,可不是想見到娶回來的人最後把人給殺瞭然後篡位。”
所以在天契下與宮主結作道侶的另一伴,是無法動手傷害對方的。
路明遙話音剛落,風涅的身上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威壓,再次被迫原地向他下跪。
身披水藍色雅服,如皎月般的俊美之人緩步走到他麵前,低頭看向他的目光宛若施捨:“而我仍隻需動動手指,就能讓你跪下。”
路明遙笑起來,確實足以讓天地星辰有那麼一瞬間的黯然,像是所有的色彩都在此刻彙聚到了他身上。他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把所有的情緒都寫在了上麵,愉悅時張揚的姿態,總能奇妙地引起被他目光捕獲之人的征服欲。
偏偏又是這樣的囂張,讓人難以觸及。
路明遙俯視著他,語氣漫不經心:“既然你那麼不聽話,就讓你在這裡跪上一晚,好好反思。”
風涅深深凝視著那道優雅的背影逐步離去,束髮的銀簪之下,幾乎與他墨發齊長的晶玉流蘇正泛著淺淡的流光,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搖晃。
這一次,風涅在他走出自己視線範圍時出聲叫住了他。
“路明遙。”
身為一個階下囚,即使遭到了壓製,風涅也從來不會隨其他人畢恭畢敬尊稱他一聲宮主。
“冇有平陵山的結界,你什麼都不是。”
路明遙總算是聽出了風涅看似冷靜的偽裝之下,究竟翻湧著什麼樣的滔天怒火。
他倒不覺得被冒犯,微微側了一下頭回道:“你說得不錯。既然如此,有本事你就自己從結界裡出來。”
“我不攔著你。”
仙宮宮主與平陵山重犯的第二次見麵,可以說是比第一次還要不愉快。
路明遙淡著臉下山時,小兔子還在原來的地方等他。
隻可惜,他現在確實冇有什麼能夠逗弄它的心情。
小奶兔在他出來後跳到他麵前,卻冇有向平時那樣直接親昵地往他腿邊靠,而是奇怪地嗅了嗅,像是對他身上的氣息感到十分疑惑。
路明遙對上它紅彤彤的眼睛,無力地笑了一下,輕聲道:“是啊,我成親了。”
語氣平靜得像在述說一件普通的事,不知是在迴應腳邊的小奶兔,還是在對自己呢喃。
說來,此事若讓他天界的親爹知道了,不曉得會有何等反應。
這應該是眾多可能性之中,最能把他爹給氣死的結果了。
想想,好像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