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柚道:“說來聽聽。”
“死者家人說,他們想起了一件事,沈千嬌失蹤前,曾去過千葉寺。”
“千葉寺?”
“公主或許冇聽過千葉寺。五年前,顧相千金顧千葉與一對雙胞胎女兒,在前往城外贈藥施粥的路上,被家仆出賣,為山賊劫持,喪命賊人手中。顧小姐的夫婿楚公子聽聞妻女橫死的噩耗,一度傷心得昏了過去,因不忍她們母女三人亡魂漂泊在外,便散儘家財,隻留下他和顧小姐一起開的胭脂鋪子,建了這座佛寺,從此常住寺中,帶髮修行,為她們母女三人超度。”
載素頓了頓,又道:“西京的女子們,聽說楚公子的事蹟後,感其不幸,常去寺中燒香,捐些香油錢。倒也巧了,除沈千嬌外,失蹤的那些少女都曾去過千葉寺上香。但因千葉寺人來人往,香火旺盛,不是所有去過的都失蹤了,且她們失蹤時,有與去過千葉寺的時間相隔甚遠的,他們的家人便一時冇有往這方麵想過。”
“那楚公子是何許人也?”南柚沉吟。
“楚公子名為楚昭南,原是個窮酸書生,八年前,與顧千葉小姐相戀,為顧相反對,下令叫他們二人分開。楚昭南的寡母,在顧家門前跪了足足三日,顧相才迫於輿論,同意楚昭南入贅顧家。兩人成婚後,顧小姐很快有了身孕,誕下一對雙胞胎女兒,二人常常為百姓贈藥施粥,名聲極好。”
“家仆為何要出賣顧小姐?”
“出賣顧小姐的家仆,是楚公子的老鄉,還不起家裡的賭債,被迫流落街頭,楚公子好心收留,哪知他恩將仇報,看中顧府家財,夥同賊人,挾持顧小姐,索要钜款,最後還將顧小姐滅口。”
“家仆可抓住了?”南柚問道。
“剿匪那日,死於亂箭中。”
“楚公子還在千葉寺做和尚?”
“楚公子在千葉寺帶髮修行兩個月後,因胭脂鋪子丟不開手,就回家經營鋪子了。這件事過後,楚公子名聲大噪,百姓紛紛自發去光顧他和顧小姐開的胭脂鋪子,他的鋪子如今是西京最大的,已經開了五家。”
南柚冷笑:“既然程大人懷疑這位楚公子與少女失蹤案有關,為何不抓他提審?”
“楚公子名聲太好,若無證據,直接抓捕,百姓自當不允。”
“不能明著抓,還不能背地裡逮麼。”南柚雙手背在身後,“我懷疑他與沈千嬌之死有關。你,帶著人去蹲點,見著了人,就敲一悶棍,用麻袋裝好,悄悄扛回來。記住,彆給人看見了,行事時,把臉蒙起來。”
公主,咱們真的是皇室中人,而不是山賊土匪嗎?載素一臉震驚,卻見南柚眉間並無玩笑之色,隻好抱拳道:“屬下遵命。”
南柚生辰這日,公主府還是辦了場熱熱鬨鬨的生辰宴。
南柚長這麼大,頭一回辦這麼大的生辰宴,蘇青珩和蘇朝瑤知道她喜歡看煙花,特意叫人準備了煙花。
轟的一聲,五顏六色的煙花騰空炸開,整個公主府都被照亮。
春園內,一隻褐色的鳥兒站在窗台上,擔心地望著蜷縮在角落裡的少年。
屋子裡黑漆漆的,冇有點燈。
明月清輝穿過硃紅色的窗欞,在地上印下斑駁的影子。少年魔神躺在陰影裡,雙手握成拳頭,後背弓起,緊咬牙關,身體無聲地抽搐著。
骨裂之痛,非比尋常。降厄聽說號稱最強的金翼魔族,痛得難以忍受時,都會毫無形象地大哭大叫。這名身形單薄的少年,自始至終,都躲在黑暗裡,未曾發出半點聲音。
公主府的夜空突然升起煙花,這些煙花綻開時,凝成牡丹花的形狀,放眼望去,就像是大片的牡丹開在天上。
據說,牡丹是公主最喜歡的花。他們為討她的歡心,讓這冬日的夜空開滿絢麗的牡丹。
黑暗清冷的屋子,也因焰火的光顧,變得溫暖明亮起來。
薑燃抬起頭來,望著五顏六色的天幕,出口的聲線沙啞破裂:“發生了什麼?”
“他們在替三公主慶祝生辰。”
“……慶祝生辰?”薑燃愣住。
“是啊,今天是三公主的生辰,收的賀禮裝了整整一間屋子。”連降厄都有點羨慕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了。
“他們都是……這樣慶賀生辰的嗎?”少年幽暗的眸底藏著掩不住的驚訝與羨慕。
“普通百姓哪有這樣大的手筆,終歸是自己疼愛的孩子,普通人家孩子生辰這日,母親會給孩子煮碗長壽麪,縫件新衣裳,父親則會送一件孩子最喜歡的禮物。若是家裡窮的,買不起禮物,父親會親手給孩子做件禮物。”
降厄曾在一戶農家附近待過,那戶人家就是這般為孩子慶賀生辰的。它記得,孩子生辰那日,父親給他雕了隻栩栩如生的大鳥。
降厄繪聲繪色地給薑燃描述著那隻木雕的大鳥。
煙花瞬間消弭,屋子重歸黑暗。薑燃悄悄縮回角落裡,閉上雙目。
降厄並未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逝的失落。
從未有人替薑燃慶賀過生辰。
他的生辰是麗妃的忌日,是宮裡的禁忌。
從冷宮出來後,與太子薑令廝混時,每逢薑令生辰那日,他都會叫他藏起來,彆給皇帝皇後看到了。
因他是個不祥之人。
他的出生,揹負彆人的死亡,包括給了他生命的母親。
薑燃突然冇聲,降厄的聲音戛然而止,片刻後,它試探地喚道:“殿下?”
不會死了吧?
死了它就自由了。
降厄拿翅尖撓了撓腦袋,眼角餘光裡,一隻白色的影子鬼鬼祟祟從門縫裡擠進來,飄向冇了動靜的薑燃。
那是隻吊死的怨靈,雙眼往上翻著,舌頭伸得老長,進來後,屋內登時冷了三分。
少年魔神的靈魂,對於魑魅魍魎來說,是天生的補品。總有妖鬼想趁他虛弱時,吞噬他的魂魄。
吊死的怨靈朝著薑燃撲去。
蜷縮在陰影裡的少年,似有所覺,掀開眼睛,雲淡風輕地看了它一眼。
怨靈停在他身前三寸的位置,毫無預兆地匍匐下去,垂下腦袋,瑟瑟發抖作臣服狀。
薑燃撐著手肘,渾身大汗淋漓地坐起。他定定看了怨靈片刻,唇角彎出一抹邪氣的弧度,雙唇翕動,輕聲說:“去,殺了公主。”
怨靈依舊匍匐在地,緩緩倒退著出門。等那怨靈消失在門口,薑燃目光淩厲地掃向降厄,喘了口氣:“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死?”
降厄渾身的毛險些炸開:“殿下怎麼會這樣想,能成為殿下的契奴,是小人的榮幸。”
薑燃冷笑著。
*
這場生辰宴辦到深夜,席間,南柚喝了點酒。酒氣深重,她便趁解手的空當,與寒珠一同在園子裡逛著,吹吹夜風。
“寒珠,今日的賬目得儘快整理出來,進了多少賬,出了多少賬,都要一清二楚。”
要是這場生辰宴不辦,得省下來多少錢,可若是不辦,又冇個名頭收禮,得算算是辦劃算,還是不辦劃算。
南柚在心裡頭盤算著。
寒珠頷首:“公主放心。”
不遠處的梅花樹下立著一道身影,天色黑沉,看得不甚分明。女子一身白衣,烏髮散開,披垂在身後,看上去鬼氣森森的。
寒珠舉起燈籠,朝著女子走去:“你是誰?深更半夜在此處做什麼?見了公主,怎麼不過來行禮?”
女子轉過身來,翻著白眼,伸出猩紅長舌,一張臉白得像紙,唬了寒珠一跳。
“公主彆過來。”寒珠大聲喊道,“這女子名叫春玉,約莫兩個月前,和管事嬤嬤吵架,一時想不開,上吊自儘了。”
寒珠話音剛落,名喚春玉的怨靈,撲向寒珠。
“寒珠,快回來。”南柚麵色一變。
寒珠是南柚的貼身護衛,保護公主是她的使命,她擋在南柚身前,抽出腰間彎刀,砍向那怨靈。
怨靈冇有實體,從刀尖上穿過,進入寒珠的身體。
寒珠雙眼一直,失了神誌,轉身朝著南柚舉起手中的刀。
南柚抽出長鞭,鞭稍捲上刀刃。
被怨靈控製的寒珠力大無窮,從鞭子上傳來的力道,震得南柚胳膊發麻。
南柚後退數步,長鞭甩出,鎖住寒珠的左腿。
寒珠咕咚摔倒在地,身體裡的怨靈被彈了出去,朝陰影裡逃竄而去。
南柚擔心寒珠的傷勢,無暇顧忌怨靈。她扶起昏迷的寒珠,高聲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