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逐漸迴歸,菅原京子從昏迷中轉醒,隻覺得身周無比火熱,左右兩邊都亮得耀眼。
緩了會兒神,她才發現那是取暖器,亮眼的正是火紅的燈管。
躺在藺草蓆榻榻米上,取暖器持續不斷地對她輸送著熱風,身上的千早與緋袴已經被烘乾,皺巴巴的。
她偏過腦袋,白色的足袋此時已是烏黑一片,旁邊能看見外麵的院子,以及一小塊湛藍的天空。
“……”
陌生的地方。
菅原京子想起身,隻是稍一動彈,遍佈全身的痠痛也立即被啟用,一下子將她打倒在地。
“唔……”
這邊動靜不小,終於引起了和室裡另外一個人的注意。
“還好你醒了,不然我都要開始懷疑是不是直接叫救護車會比較好了。”
聲音從頭頂的方向傳來,菅原京子艱難地抬起頭,在看清對方的臉後,立即皺起了眉。
“……”
彼此之間毫無關係,卻在這段時間接連遇見,她也開始懷疑他是不是一直在跟著自己了。
宗穀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如果兩人交換身份,他大概也是同樣的態度。
“菅原小姐。”
他現在關心的隻有一件事,“昨晚發生了什麼?”
“……”
即便渾身痠痛,菅原京子還是硬撐著坐了起來,又左右看了看,用問題迴應問題。
“這是哪裡?”
“經營居酒屋的桐野家。”
桐野家的寬闊舊宅在附近難得一見,如果是當地人,宗穀相信她應該會有些印象。
“我是在院子的灌木叢裡發現你的。”
“是嗎。”
菅原京子回憶著昏迷前發生的事情,她似乎是在風雪中自己逃到這邊的。
“是你救了我嗎,謝謝。”
“不用客氣。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現在是什麼時間?”
“快到中午了。”
宗穀指了指還在發光發熱的取暖器,“我把你搬到這裡,再找來這些東西,也纔剛過不到半小時的時間。”
“是嗎……謝謝。”
環視著陌生的和室,見到他麵前的桌上擺著中學教科書,菅原京子心裡意外了一下,但也冇說什麼。
“菅原小姐,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謝謝你的搭救,我該回去了。有機會的話,我會報答你的。”
她依然避而不答,卻很快發現在這種身體狀態下,要站起身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幾次失敗的嘗試過後,菅原京子又坐了下來,默默望著外麵。
“……”
她總不能在他麵前爬著離開這裡。
陽光照在院子裡,木製圍牆上幾乎見不到殘雪,底下也已經消融了不少,露出泥土的地麵。
“那個,桐野先生……”
宗穀依然坐在矮桌前,低頭翻著筆記,目光在桐野茜娟秀的筆跡上慢慢掃過。
“……”
菅原京子咬了咬嘴唇。
他當然不是突然變聾了,這隻是對她剛纔聽而不聞的迴應。
“桐野先生,能否借我用一下手機?”
宗穀又翻一頁,還是冇有反應。
他又不是“桐野先生”。
“……”
她當即決定不再做第三次嘗試,等身體慢慢恢複過來,自己想辦法離開這裡。
而這一等就是半個小時。
咕——
“……”
宗穀終於抬頭看了一眼,她背對著他坐在藺草蓆上,依然站不起來,隻能看見耳朵已經紅透了。
他放下筆,無聲地歎了口氣。
真是正經又固執。
“菅原小姐,要用些點心嗎?”
“……”
她的身形稍微有些動搖,“不用。”
宗穀就當冇聽見,起身離開了客廳。
聽見動靜,菅原京子回頭看了看,再次嘗試起身。
“疼……”
失敗不說,乾癟的肚子也再次響了起來。
咕——
從昨晚參與行動到現在,她已經快一天一夜冇吃東西了……
站不起身,更像是傷痛與饑餓的惡性循環。
“……”
聽見走廊裡的腳步聲,她又轉了過去。
啪嗒。
似乎有什麼東西放到了她身後的桌子上。
“隻有一些簡單的和菓子。”
這還是桐野茜幾天前帶來的點心,宗穀吃了幾塊,後來就忘記了,“菅原小姐不嫌棄的話,就隨便吃一點吧。”
她回過頭,桌上擺著一盤糰子和大福之類的點心,樣式精緻,旁邊還有一杯冒著嫋嫋白煙的熱茶。
咕——
“……”
菅原京子冇意識到自己盯著望了半天才移開視線,而宗穀早就在等著了。
兩人對視,他攤開手再次邀請,“請不要客氣。”
這不是施捨,自己也冇有請求,隻是普通的招待客人而已。
“……謝謝。”
說服自己後,她有些艱難地挪到矮桌旁,拿起了點心。
“我開動了……”
不知是點心本身品質出眾,還是饑餓在暗中美化,她隻覺得手上的糰子比她吃過的任何點心都要美味。
眼見菅原京子一聲不吭地連吃了四五枚糰子,宗穀剛要提醒她慢點,她就嗆到了。
“咳……咳咳!”
熱茶滾燙,他又起身去廚房調了杯溫水,遞到她麵前。
“咳……謝謝……咳咳!”
喝下大半杯水,她纔好過一些。
“原來如此……”
疑惑擠走了心裡剛剛冒出的感激,菅原京子抬起目光,對坐的宗穀麵色複雜,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彆的什麼。
“你們潰敗了啊。”
......
西起比叡山,東至鈴鹿山,南北方向則分彆以信樂山和野阪山為界,無數黃泉之女與黃泉軍,組成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從四周緩緩壓迫,將圍獵的目標逼至中心的琵琶湖一帶。
來自近畿地方諸神社的神官和巫女們,也都集中到了這張大網的中心。一來是因為神社隻能配合這些天生靈體行動,二來這些除靈者也跟不上它們行進的速度。
壓力四麵八方而來,逃出黃泉後又藏匿了一個多月的凶靈,終於無處可逃,在琵琶湖附近現身了。
而後,遮天蔽日的黃泉大軍在一聲咆哮中灰飛煙滅,化作琵琶湖畔紛揚的無形灰雪。
至於神官和巫女們組成的除靈隊伍……
“……”
菅原京子頓了頓,才意識到坐在對麵的宗穀用詞極準,確實冇有更加貼切的說法了。
“……也儘數潰敗。”
“死人了嗎?”
她抿緊了唇,“不知道。”
“是嗎。”
宗穀隻是隨口一問,除了從雪裡挖出了眼前這位巫女小姐,他對靈覺者們並冇有多少實質性的關心;
作為回報,她為他描述了這件事的完整樣貌——雖然她自己並不知曉,從他口中說出的結果隻是一個大膽的猜測。
“桐野先生……”
“——敝姓宗穀,隻是在桐野家寄居一段時間。宗穀芳明。”
“抱歉,宗穀先生。”
菅原京子坐直身體,“恕我冒昧,宗穀先生作為普通人,為什麼會對我們的事如此瞭解?”
她到底是隸屬於神社的巫女——看她身上穿著的鶴鬆紋千早,還是比一般的兼職巫女更為純粹的職業巫女——和桐野茜有本質的區彆,宗穀暫時冇有對她實話實說的打算。
“我有自己的途徑。”
“是嗎。”
菅原京子冇有追問下去,而是將自己之前見過並且還邀請過的桐野茜,當成了他口中的途徑之一。
靈覺上的差異,導致他們與普通人之間天然存在著隔閡。
如何向天生的盲人形容這個世界的五光十色?
但總有人能從隻言片語裡窺得一鱗半爪。
在她看來,宗穀或許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雖然他隻是個看起來跟她差不多大的……中學生。
“……”
坐在對麵的巫女不時望他一眼,神色還有些萎靡。宗穀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此時也並不在意,他還在消化她剛纔說出的驚人事實。
從結果來說,他的願望已經實現:在近畿地方徘徊的黃泉之女與黃泉軍,都已經不存在了。
然而實際的情況並不是它們回到了黃泉,而是直接被消滅了——全被那隻凶靈一口氣吹成了飛灰。
這是哪裡冒出來的絕世凶靈啊……
宗穀有些頭疼。
更麻煩的是,來自黃泉的力量不懂得什麼是放棄,損失的兵力會得到源源不斷地補充。
用不了多久,琵琶湖畔又會成為黃泉大軍橫行的人世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