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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番外長生篇中 愛恨嗔癡皆是念

所有的所有都不是毫無緣由。

然而所有的理由就在於,冇有理由。

我被那無恥妖典騙了。

原是我即便選了它所謂凡人性情,也終需一生躲避。

“生於仙族,忘卻本質,全然辜負為神之道。妖域神獸九靈凰族的純血後裔,你且記住,日後你每動一次心念,便落一重境界,減一分壽元。大道無極,仙壽未央,且看你如何把握,幾時超脫。”

它幾句話就像判了我的刑。

我最初卻是不信的。

可隨後我出了洞府,尋到黛黛,剛對她笑上一笑,心口便刀劈過似的疼。

我呆住了,無恥,無恥!

愛恨嗔癡皆是念。我連每咒它一句無恥都要散一分修為,落一道傷疤。何其可笑。這樣的東西怎麼能被奉為聖典,那是魔經,是**!

五十年後,我麵無表情的明白過來,命數當真已定,可日子還要過下去。

這個還要過下去的日子裡,是我將兩條信念深深藏在心裡,維持在一個剛好能夠忍受的平衡。然後就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

我不能再給黛黛一個笑容,不能再真心實意送出自己好看的羽毛,也不能再和任何人同居一室。

我麵無表情的找到澤弋,告訴他我找到的辦法。

龍血凰脈,龍血在天庭,凰脈在神殿。

“您將那滴遠古凰族的精血賜予我,或許可以得出一條生路。”

這個所謂傳說中的龍凰血脈,是澤弋都不清楚的事情。但他知道妖典,他一聽說是妖典上的法子,就再不能懷疑了。

“倘若真能得到這樣一身血脈的孩子,二聖傷勢可救,妖族危機可解。”

“可是九蘿,你真的願意嗎?”

我繼續麵無表情的對著澤弋:“我不願意。但我願意。”

我還有兩千年的時間去適應一些東西。那些我願意又不願意的東西,無可奈何的適應,這過程好比一根根拔光我所有羽毛,又好比一片片削去我滿身血肉。

好在我雖年輕,澤弋卻是仙齡悠遠。我後來明白,他那一聲問,也隻是丁點不忍。他是一族之長,取捨得當,又心思縝密。

我在他的幫助下,朝一個既願意又不願意的方向成長起來。我很明白,又始終糊塗。

隻是不管願意不願意,明白或糊塗,我即便適應了千年還是會疼。

疼久了的人就會給自己找法子。我儘力將它們都拋開,在這一場已是不可改的命數裡,一顆心當真隻能留那兩樁信念。

又千年過,我不必再同往常一般麵無表情,這個時候我已經漸漸學會了一件本事,有時候麵上的東西再豐富,隻要心不動,那就不會有什麼事。

這兩千年過後,便是天庭五萬年一輪迴的萬界大典,族內本就準備了數位美人要獻於那位帝君的,可我原冇想到這名單裡有黛黛。

黛黛說:“我不知這些年我做錯了什麼叫你如此冷淡我,可我此去若入了天宮,你我隻怕千萬年難相見,小九兒,你同我說句話吧。”

我冇搭理她。

捂著胸口將她的名字劃去了。

黛黛至今也不知道我經曆的那件事,她還是一隻單純的小小鳥,我記得我離族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不回來了,你再尋一位家人吧。”

黛黛將自己的紅羽變做根簪子,一踮腳插在我的發間:“你可以不認我,我卻還是要認你的。”

我厭惡那根簪子。

我花了兩千年的時間堪堪學會掌控自己的心念,她一根髮簪就叫我渾身疼痛難忍。

我是真的厭惡著那根簪子,可當它被那人撞碎在地上時,我氣極了。

我氣到幾乎亂了所有的計劃。望著那人一身帝袍,壓抑不住的怒氣下隻能隨口扯了句謊話。

他還真是好脾氣。

可誰稀罕他的賠償呢?他又能賠我什麼?

我不能控製的朝他發泄著,又破罐破摔的逃走。就這麼真真實實的暴露出來。

可誰能想到終宴之上,他默默翻了個白眼後,竟真的將我留了下來。

我那樣的表現,就連澤弋也覺得十分僥倖。

而元崖這位天帝,就像瞎了眼。

他瞎眼到第二日便賜我一座新宮。還來問我取名。

我恍惚間呆呆傻傻的躺在他懷裡,胸中怒意翻騰。

無緣無由無道理。澤弋那兩千年裡都教了我什麼?我全忘了。

我看著我這所謂的夫君,他愈寵我一分,我愈痛恨一分。

這太奇怪了。

元崖不是壞人。也不是什麼昏君。每日清晨他一走,我就這樣唸叨著,心態平和下來,做一位寵妃該有的樣子,可每日午後他一來,我就全然給不出一個好臉色。

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了。我早平複了初見的不滿。

念著我那件要緊的任務,該是費儘手段討他的歡心纔是。畢竟皮相之美又能維持幾日情好,更何況他這廣闊天宮裡並不缺少美貌的天妃。

可這太難了。

那日夜裡我作出深情款款的樣子,一身豔紅的去迎他,還練習了一整日該如何含羞帶怯的喚他一聲“陛下”,可我兩隻手臂剛往他肩上一搭就頓住了。

然後我才發現,與我同床共枕了一個多月的,我的夫君,我這樣心中煩亂著,竟從未仔細的去看過他。

我停在那裡,看到他眉頭總是微微皺著的,一頭長髮束的端正,身姿英挺,輪廓俊美,眼睛深邃又黑暗。

元崖的那雙眼睛啊,是真的好看,好看到不論他一張麵孔再如何俊美,我仔細看了他那雙眼睛後,就覺得那眼瞳裡顏色深邃的讓我再也注意不到其他了。

我不想喚他陛下,我隻想叫他元崖。

我說,元崖,是不是我此後都隻能有你一個?

他扣住我的腰,告訴我既然入宮為妃,這是自然。

“既然我此後隻能有你一個,那你便也隻能有我一個。”

他怔了一怔,緩緩皺深了眉頭:“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走了。兩年未見。

兩年後我還是那個答案:“既然我此後隻能有你一個,那你便也隻能有我一個。”

“你既隻求一心一意,當初又何必要入宮為妃?”

兩年不見,他這樣怒視著我,按著我的肩問出來。

我剛要答他。心臟就疼起來。

那是真的疼極了。疼的叫我一瞬間清醒過來,記起自己這個被坑害過的命數,也記起我這一趟入宮為妃究竟是要做什麼。

我清醒了,可我還是想告訴他一句實話:“我來是因為必須要來,你卻可以選擇不接受我。”

我看著他那雙眼睛,疼的劈裡啪啦的掉眼淚:“元崖,你若後悔了隨時可以廢棄了我,反正你是天帝,我隻是你後宮裡的一位天妃,又不是你的妻子。”

我不想騙他。我是真的不想。什麼命數,什麼信念,都見鬼去吧。我寧願他廢棄了我。

可是他妥協了。

他慌亂的來擦我的眼淚,又怒意未消的向我承諾:“彆哭了,我以後都隻有你一個!”

你做什麼要向我承諾呢?

那一個晚上我就失了千年的修為,至於壽元削去幾何,不可知。

怕了,當真怕了。我也想和他高高興興的品茶飲酒,我也想每日這樣笑語溫柔的解去他諸多煩憂,可我更想活著。我得活著,我們九靈凰一脈不能完,我得好好活著,我要護得妖族中興。

我將從前學的那些東西撿了起來。

麵上的東西再豐富,隻要心不動,那就不會有什麼事。

可他天宮裡的女人真多啊。多的讓我心臟老是會疼。莫說那些冇什麼位份的天女,便是天妃也不下五位,再加上所謂由他親手自人間接引飛昇的大天妃,和他正經的天後。

即便他自那之後再未同她們相處過,我還是會疼。

這樣的疼是損耗修為和壽元的。

我不願見她們。大天妃卻不能饒我。她這樣一個凡人出身的女子,幾萬年位高權重,位列眾妃之首,怎堪忍耐。終是有一日叫她尋到把柄闖到我的永嘉宮來發泄。

永嘉宮中,我的長鞭狠狠纏在她雪白的頸上,再一扯,踩在腳下。

“你信不信就算我殺了你,元崖也不會將我怎麼樣?”

我懶得管她會去跟元崖說什麼,總之當夜我將元崖擋在了宮外。

第二日亦如此,第三日亦如此。

第四日他強闖進來,壓抑了半天,摟住我:“我又做了什麼?你生我的氣是什麼道理?”

我冇生氣。我隻是疼。

但既然他願意補償,我將那些會讓我覺得疼的女人都趕走了。

隻不得不留下那些為他生過帝子的,子卿,妙華,禦錦和天後。

元崖歎的疲憊,他說我這樣總會引得眾怒。

“你以為我當真願意麪對這樣一座天宮,隻是太多事情無可奈何,九兒,你且再忍耐些日子,你要信我。”

他這樣一尊帝王,其實大多數時光都在修行,小半數時間停留在朝堂,日日夜夜,萬萬年年,有太多事情需要應對和煩惱,耗著心神去平衡各方勢力,又抑著自身不能妄為。

可我蜷在他懷裡,按著額頭告訴他:“元崖,我必須這樣,我看到她們就疼。”

“哪裡疼?”

我指著心臟的位置。

他就這樣又妥協了。

幾萬年來謹慎妥帖,就因為我這麼一句話,頭一回這樣任性。

“為什麼呢?”

或許是因為從來冇人跟他說過“我隻能有你一個,你隻能有我一個”,又或許那一年我走到他身邊,曾經失魂落魄的問他:“我知道你承君位的時候天地間就你這麼一尾真龍,你那時候一定很難過吧?我就是這樣,我被送回長生山脈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天地間就剩我這麼一隻九靈凰,我好難過。”

來自血液裡的孤獨足以吞噬希望,可有時候孤獨裡也能生出翻天覆地的勇氣。

那一次的任性,動靜不小,連天後都出關了。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姝沁。

姝沁是好美的一位天後。不是凡胎之美,卻有出塵氣質。

姝沁看著我的眼睛,問我為何入宮。

我被她這樣清白乾淨的目光看著,就冇法遮掩。

“我不願意。可我必須來。”

我不知道她從我這句話裡理解到了什麼。她看了我很久,而後目光閃爍著將我的長髮彆到耳後,問我:“來是必須來。那倘若有一天走也是必須走,你希望什麼?”

我不知道她為何這樣問我。但是低下頭小聲說:“若真有這麼一天,隻希望就像自己從未出現過,冇有聲音,不留痕跡。”

若有一天我真的走了,我不知道會是因為什麼,但如果不能回來,希望元崖能當做我從冇來過一樣。

“好。若真有這麼一天,你走了,我還在,我就幫你這樣做。”

姝沁這樣說了一句就又要去閉關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拉住她的手:“作一幅畫,送給你。”

姝沁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解,但卻應下。

那日元崖也來問我,為何偏與姝沁交好?

“姝沁的眼睛那樣通透,比黛黛成熟多了。”

元崖一怔:“黛黛是誰?”

我回過神來:“什麼黛黛?我不知道。”

元崖看著我,又皺眉。我親了親他,笑的神秘:“你知不知道姝沁在長樂宮裡修了座小花園?”

“知道。”他淡淡的笑了笑,“許多時候說是閉關,其實不過待在那裡侍弄花草。”

“你去看過?”

“冇有。她不給我看。”

他神態有些無奈,我卻又悄悄心痛了一下,不論多少冷淡,到底姝沁纔是他的妻子。

再後來我以為我將那些女人趕出去我的疼痛就不會總是發作,可他們都說我這樣一位妖妃,被天帝寵信太過。

是麼?

我又疼起來。

就像千年前那般笨拙。旁人一待我好,我就不知不覺沉溺進去,不會控製,不知珍惜。非得等到疼的受不了,才明白掙紮。

我其實很明白元崖的許多困境和煩惱,我也不介意他大多數時光都在閉關修行,我更是感激他願意將自己僅剩的這一點真情實意都送給了我。可我一想到這些,我就幾乎能看見自己的壽命在消亡。

恐懼裡一邊懦弱著,一邊反抗著。我在那樣的痛苦中一步步掙紮,又一次做出了選擇。

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和心念,不去看任何人的眼睛。全當自己是個盲女一般,如此又過數千年,我照舊同元崖相處著,維持著那個甜蜜的軀殼,卻將麻木的靈魂分離開來。我終於活的麵目全非。

可麵目全非還不夠,我得活的無悲無喜,無愛無怨。

我繼續朝這個方向努力著,然方至中途,就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這本是我最重要的目的。腹中那個小東西鮮活的生長著,一拳一腳的同我熟悉著,我本該是控製自己不去為得償所願而高興,卻翻江倒海的感受到另一股情緒。

那情緒如此洶湧,毀天滅地般折磨了我三百年,我不知道它叫什麼,隻知道我完全不能控製。

那噩夢般的三百年,我的修為一落千丈,就連容貌也維持不住,滿身的生機不可逆轉的消散出去。這一生從未離死亡那般接近,我哭著抱緊元崖,求他救我。

可元崖救不了我,他未有半分在意我損毀的容貌,滿世界的為我尋來靈丹寶藥,每一日都將躲在黑暗裡的我抱得緊緊的。

我看到他好似真能感同身受,我的每一分痛他都恍若比我千百倍的疼痛著,可即便如此,他也救不了我。他隻能不顧一切的將靈力渡到我體內。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他在我體內,我就好疼,元崖,我好疼啊。”

他動一下我疼一下,他茁壯一分,我虛弱一分。

我的這個孩子,他好好的長在那裡,什麼錯也冇有,是我不能控製自己的情緒,掏心掏肺的牽絆著他,撕心裂肺的疼痛下去。

元崖不能理解,他說他恨不能從未有過這個孩子。

可我來到他身邊,就是為了這個孩子啊,我不能放棄,我既不能放棄他,也得活下去,還要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救回水深火熱的妖族,那個屬於我的世界,我原先的家。

天道無情,又當真造化弄人。

三百年後我生下那個孩子,他是一尾真龍,隻是一尾真龍。

我清醒過來看到元崖將他抱到我麵前,貼著我的臉,說我可以給他取個名字。

我躺在那裡,一瞬間眼中盈滿了淚。

那一刻的情緒真的太多了啊,或許是愛恨嗔癡全都占滿了,我渾身無力的閉上眼睛,無可阻攔的感受到就要潰散開的靈台道基。所能做的隻有一幕幕回憶過往,回憶我這一生的錯亂和不值。

可我這一生好短暫。這樣短暫的歲月裡,還有大半是我將自己封閉住,無心無情。

我睜開眼睛,看到空氣中漂浮的細小塵埃,渾濁,臟汙,淩亂。

“無塵。”

我念著這個名字,走到死亡麵前。

死亡有很多張臉,一張像黛黛,一張像澤弋,一張像元崖,還有一張像無塵。

我聽到黛黛對我說:“小九兒,你同我說句話。”

又看到元崖雙手顫抖著抱緊我。

而這尾幼龍,我的孩子,他小小的手握著拳頭,一揮一揮的衝著我笑。最後是澤弋,他麵無表情的問:“九蘿,你的信念呢?你不想活了?”

我想的。

我想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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