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初同你一樣,不願意過橋。”
熹微想起孟婆托付琴時多嘴說的幾句話。
“那公子眼眸純澈冷淡,不知道生前殺了多少人,死後還染得幾分血腥味。”
“他看著淡漠極了,卻同那姑娘一樣執著,不肯過橋,糾纏著我問那位身穿嫁衣的姑娘有冇有過橋。”
“我一想,那姑娘不是被仙君你帶走了嗎,他聽了,沉默了很久後留下這把琴,轉身就想走。”
“他雖一身罪孽,可不過橋的孤魂野鬼過不了多久就會消散啊,便是去十八層地獄也有個投生的機會。”
“婆婆我好說歹說才勸住了,也是這過橋的鬼少,否則我這也是有心無力,仙君你來的巧極了。”
思緒轉回,他看著阮檸指腹不斷摩挲的地方刻了一個“檸”字,安撫道:
“不過,孟婆勸他過了橋。想著是你的故人,我便去閻王那裡消了他的罪孽。再轉世,他會一生順遂。”
“多謝仙君。”
簡單道了聲小事,熹微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仙尊這幾日需閉關修煉,要勞煩阮姑娘在此多留些時日了。”
“能在仙境停留,是阮檸的榮幸。”
熹微笑笑,原本還想客套幾句,見她麵露疲憊,便告辭離去了。
成了魂魄,阮檸其實並冇有勞累的感覺,她隻是心中有事,無意與熹微嘮嗑。
她又想起在大殿之中初見符鶴仙尊的情景。
玉階之上,他淩然而立,緩緩抬眸,羽睫扇動,微風拂過,一縷髮絲擦過他清冷出塵的麵容。
那漠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隱隱中透露出的尊者氣勢比劍尖還要淩厲,她在他眼裡,卻又不在他眼裡。
若不是在凡間時在他心口種下了硃砂痣,她隻怕見他一麵也難,何談攻略。
隻是現下情景也不算樂觀,他一心修煉,該如何下手呢?
憂愁怔然中,她盤腿而坐,放好琴,漫不經心的調試了音節,百無聊賴的撥動琴絃。
琴音泠泠,穿越空間傳入正襟危坐背脊挺直的仙人耳中,他驀然睜眸,比雪色還要淡漠的眼眸染上凡塵的追憶懷念。
在模糊的記憶裡,他曾聽過這曲琴音,但何時何地何人所彈,他全然不知。
舒緩的眉間難得有了一分鬱結之色。
“阮…檸。”
陌生而又熟悉的兩個字在他唇齒間輕撚慢磨,幾經輾轉才彷彿極為不捨地緩緩吐出,清越的低音在寂靜的內殿傳開,最後又傳回了符鶴耳中。
他麵色不由微怔,眸中泛出幾分茫然,聲音中的那些濃烈到令人動容的感情,讓他為之心驚。
閉眼想繼續冥想,卻因心中突起的煩躁不得入定。
不愧是他成神的最後一道關卡,這情劫,果真難渡。
耳邊琴音不絕,他不再強行壓製蠢蠢欲動的心,循著琴聲而去。
符鶴的仙識遍佈流坡山,流坡山之景某種程度上是循著他的心意轉變的,此刻他心上蒙上霜雪,流坡山也由春日之景瞬息間化為落雪紛紛的冬景。
他一身白衣,唯有唇邊一抹豔色,站在此白茫茫的雪景中,眸中淡漠,麵色冰冷,因心緒翻湧,身周猶如寒風肆虐,清逸出塵的麵容硬生生帶上三九寒冬的凜然,毫無暖意。
站在門外耐心等她一曲終了,他才推門而入,垂眸望著低頭陷入沉思的女子。
冷白修長的手指按在琴絃上平複絃動,她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然彈了當年她做華國公主時初見宣疏的曲子。
不過這也不奇怪,那時,她一生與琴相伴,因宣疏愛聽,彈的最多的便是這曲,哪怕到了這個世界,刻入靈魂的習慣還是叫她難以忘懷。
聽見聲響,阮檸回過神,目光輕抬便與那雙冷的有些過分的眼眸相觸。
直覺叫她想要避開視線,她偏生抗住了冰霜般的冷漠,長睫顫了幾下,寧靜的眉眼間溫柔之色儘顯:
“仙尊大人?”
她能透過他的身影看見外頭的冰天雪地,猶記得熹微來時,外頭還是一片春色。
符鶴上前幾步,落在他發上的雪花輕淺落下。
出塵脫俗的氣質比這滿天雪色還要不沾凡塵氣,他一直想要問的話在心口翻滾幾回還是問出了口:
“為何會喜歡褚軺?”
褚軺這個名字是一把刀,曾狠狠的紮入了藺子硯的胸口,也在讓心性淡漠的他在提起時有了一絲難言的不舒服。
但相較於這個問題,他更想問的其實是,她為何不喜歡藺子硯。
阮檸檀口微張,麵露訝異,似乎冇有想要他會問這個問題,短暫的沉默過後,她輕聲細語道:
“我也不知道,喜歡就喜歡了。”
隔了一會兒,她又略帶著無措茫然的語氣道:
“但是,我好像有點記不清喜歡他的感覺了。”
她如今最多的記憶不是與褚軺的暢懷談論,而是一向高傲的藺子硯強勢留住她的那些時日裡溫柔低微的偏愛縱容。
哪怕心中恨意瀰漫,看到將自己低到塵埃裡的藺子硯,她終究是有些不忍的。恍然不覺中,藺子硯淡去了褚軺的痕跡。
到了最後,她狠心說的那句不喜歡,是真是假,她也不知了。
這些話,阮檸冇有明說,符鶴卻從她的神色中窺見了七八分。
淡漠的眼眸一瞬間變得幽深晦暗,淺層的平靜下風暴四起,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內心深處升起的隱秘的歡喜。
自他降世以來,這樣激烈的情緒波動還是第一次,但他並冇有反感,因為他發覺自己一直摸索不到的屏障隱隱間有了裂痕。
或許日後該同她多多相處。
這麼想著,眉眼間的冰冷褪去了幾分,他看向阮檸的目光罕見的有了溫度:
“你已脫離人界,凡塵之事,不必介懷。”
她垂下眼眸,乖巧的點頭,唇邊露出一絲極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