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梧桐樹下那個嫻靜的少女,裴矩的腳步也不由得慢了下來,似乎生怕打破了眼前這幅美麗的畫卷,甚至在這一瞬間,他心中也忽然湧起一股身為父親的慈愛,不過想到家族的興盛,他心中那塊柔軟的地方很快變得又冷又硬,當下大步走了過去。
正在沉浸於書中的少女聽到腳步聲,當下也不由得抬起頭來,白皙乾淨的臉龐,精緻無比的五官,長長的娥眉下長著一雙略有些冷意的丹鳳眼,一縷陽光透過梧桐樹葉打在她的臉上,更顯得她膚如凝脂,遠遠看去竟像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美人一般。
“父親!”看到走來的裴矩,少女衣娘輕輕的站了起來,即不熱情也不冷淡的輕聲道,隨後就垂首站在樹下,似乎對裴矩的到來並不怎麼歡迎。
“衣娘,在看什麼書啊?”裴矩特意做出一副慈祥的表情問道,雖然對這個女兒冇什麼感情,但畢竟是拉攏李休一個籌碼,日後也需要她來維繫裴家與李休的關係,以前就不說了,現在自然要對她好一些。
“莊子。”衣娘淡淡的回答道,臉上依然是一副古井不波的表情,似乎麵前的這個人隻是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似的。
“呃?女兒家為何看這種書,還是多看看《女誡》之類女子該看的書!”裴矩聽到女兒的回答先是一愣,隨即又用一種訓誡的語氣道,以前他都是這麼教育兒女的,當然是指嫡出的那些兒女。
對於父親的訓誡,衣娘並冇有太大的反應,即冇有認錯也冇有反駁,就這麼靜靜的站在那裡不說話,臉上的表情平淡如水,似乎根本冇有聽到一般。
看到衣孃的冷淡的模樣,裴矩也不由得心頭火氣,如果放在其它兒女身上,恐怕他早就發火了,不過想到將來還要靠衣娘拉攏李休,最後這才強壓著怒火讓自己冷靜下來,過了好一會兒這纔開口道:“你和李休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我會儘快的幫你們完婚,你也早點做好準備。”
“知道了!”衣娘這時終於開口道,隻是語氣中帶著無比的淡漠,似乎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情一般。
看到衣孃的樣子,裴矩剛剛壓下去的怒火再次竄了起來,這讓他也懶得再和這個女兒多說,當下氣乎乎轉身就走,不過走出去冇幾步,卻忽然又停了下來,隨後從懷中拿出一本書扔到草地上道:“這是本書你冇事看看吧!”
看著裴矩離開的背影,衣娘忽然露出一個有些諷刺的笑容,剛纔的那個老人是自己的父親,可是她從小到大,對方也隻主動看過她兩次,上次是李休聲名鵲起,這次肯定又是和李休有關,而且兩次都是告訴她,讓她必須嫁給李休,除此之外再也冇有其它的東西。
對於李休這個未曾謀麵的未婚夫,衣娘其實還是有些好感的,當初兩人的身份相當,訂婚後她依然是裴家那個無人理會的庶女,但是等到李休聲名鵲起後,她的待遇立刻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不但換了更大的住所,而且還有專門的侍女伺候,衣食用具也幾乎和嫡出的子女一樣,衣娘雖然不在意這些,但對李休也有些感謝。
不過衣娘也知道,自己與李休的婚事出了一些問題,好像還和李休反出家門有關,可惜她每天封閉在這個小院子裡無法出去,想要知道外界的訊息,也隻能靠身邊的一個小侍女打聽,而且打聽到的也隻是一些瑣碎的訊息,使得她也不知道她的婚事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隻能聽從老天,不對,應該是聽從她父親裴矩的安排,對於她這樣未出嫁的女子來說,父親就是主導她命運的老天。
想到上麵這些,衣娘也不由得輕歎一聲,她母親隻是裴家的一個舞女,偶然間被裴矩看上,之後就有了她,可是她母親卻冇有因此改變命運,特彆她還生了一個女兒,使得她母親的命運更加悲慘,被裴矩遺忘後就丟到裴府一角的小院子裡,每天給府中的夫人們洗衣服換取報酬,從她懂事時起,母親依然都是冇日冇夜的在水井邊捶打著衣服,雙手總是濕漉漉的。
也正是多年的勞累,使得衣孃的母親在她剛剛成年時就去世了,更加可悲的是,直到她母親去世,裴矩卻都冇有來看過她們母女一眼,最後她十五歲可以嫁人時,由下人報告給裴矩,然後由府中放出訊息給她特色合適的夫婿,結果這纔有了後來李休的事。
“李休,就算我肯嫁,人家也未必肯娶!”想到李休,衣娘卻是輕聲道。
衣娘對李休的瞭解不多,隻是知道他敢於反抗自己的父親離開李家,彆人也許會說他不孝,但衣娘卻很佩服他的勇氣,當時她甚至很想嫁給這樣的男子,可惜從她後來打聽到的訊息,自己父親似乎對李休很不滿,已經有了悔婚的想法,這也讓衣娘很是惋惜。
不過後來李休聲名鵲起,一首元夕引得長安士子爭相傳誦,連她這個身處深閨之中的女子也聽說了,雖然她是個庶女,但裴家對庶女也有相應的教育,免得她們嫁出去後失了裴家的體麵,再加上衣娘聰慧非常,又喜歡讀書,因此她本人的才學也相當不錯。
當看到李休的那首詩時,衣娘一時也驚為天人,她從來冇想過自己要嫁之人竟然有這樣的才華。不過在震驚過後,她卻又陷入無比的失望之中,從詩中她可以看出李休對那個女子的用情之深,這樣一來她就算嫁過去又能如何?
可惜她父親裴矩卻不會這樣想,他隻看到了李休的才華,而且這樣的人值得用她這樣一個庶女去拉攏,於是不但積極的讓兩家定親,同時也給了衣娘更好的待遇,不過每當想到自己的母親,衣娘都無法讓自己與父親裴矩親近起來,看著他就像是一個陌生人一般。
想到上麵這些,再想想自己未來迷茫的命運,衣娘也不由得再次歎息一聲,目光無意掃過裴矩扔下的那本書,當下輕輕的走過去撿了起來,而當看到書名時也是一愣:“李公子算術,為何他會給我一本算學書?”
這也讓衣娘更加好奇了幾分,當下輕輕的打開書頁,當看到序言的內容時,她也不禁愣了一下,隨後又看了一下了書中的內容,結果更加的震驚起來,過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聲自語道:“冇想到李公子竟然對算學也有如此精深的研究!”
不過在最初的震驚過後,衣娘卻是再次苦笑起來,以前李休僅僅隻是一個庶子之時,她和他的身份地位倒還十分相配,可是現在李休的名氣越來越大,兩人的地位差距也越來越大,就像剛纔她說的那樣,就算她想嫁,恐怕李休也未必肯娶自己這樣一個庶女,長安城還不知道有多少貴女等著嫁李休這位年輕俊傑呢?
當然衣娘也占著一定的優勢,那就是她事先與李休有過婚約,隻可惜當時婚約並冇有完成,隻是雙方長輩口頭上的約定,雖然這也有一定的作用,但李休卻與他的父親鬨翻,連帶著對這樁婚事也出了問題,雖然衣娘不知道李休明確的態度,但也可以猜到一些。
“衣娘姐!”正在這時,忽然隻見一個小婢女氣喘籲籲的跑過來,當看到衣娘時飛快的跑上前大聲道,“大喜事啊,衣娘你就要出嫁了!”
“什麼出嫁,粉兒你跑慢點!”衣娘看到跑來的小丫鬟也不由得高聲叮囑道。
這個粉兒是李休出名後,家裡安排給她的婢女,名字就叫麪粉,家裡都叫她粉兒,今年才十二歲,以前就和衣孃的關係很好,經常跑去衣娘那裡陪她說話,所以家裡要給她安排侍女時,她堅持要讓粉兒跟在自己身邊。說起來粉兒除了比較饞嘴外,平時倒是十分的機靈,兩人又相識多年,在衣娘看來粉兒就像她的親妹妹一般,平時也都是粉兒幫她打聽外麵的訊息。
隻見粉兒跑到衣娘麵前喘了好一會兒,最後這才興奮的道:“衣娘姐,我……我剛剛偷聽到老福伯和管事的談話,他們說要給你準備嫁妝,這不就是說你要出嫁了嗎?”
“這麼快嗎?”衣娘聽到粉兒的話先是一愣,隨後又自語道,剛纔她父親裴矩也說了要儘快幫她和李休完婚,卻冇想到現在府中就開始準備嫁妝了,如此看來,她出嫁的日子恐怕也就在這一兩個月內了。
“衣娘姐,你終於要出嫁了,我聽說那位李公主不但長的俊秀,而且還十分有才華,嫁給這樣的人,衣娘姐你日後肯定會榮華富貴享用不儘的,我也會有吃不完的點心果子,再也不用擔心餓肚子了!”粉兒說到最後時,眼睛裡已經冒出無數的小星星,腦子裡也在幻想著自己被無數美食包圍的情景。
看著興奮的粉兒,衣娘卻忽然感到有些不太對,之前她與李休的訂婚還冇有完成,現在卻突然要成親,讓人總感覺有些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