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走神的檔口已到了禮堂大門前,廊道前都是入場的學生,忽然聽到後頭有個大嗓門突兀地嚷了一聲:“許音時?”
雲知回頭,見一個方臉高個的男生插著褲兜走到許音時跟前,“喲,我還真冇眼花啊,你說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來人語氣不善,許音時的臉色更是難看,她想繞開又被擋住路,那男生笑:“今後咱們都是同學,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躲去哪兒?”
這會兒人來人往,許音時意識到有不少人已注目過來,她壓低了聲音:“你想乾什麼?”
“不想乾什麼啊。”那男生見她慫了,嘴咧得更歡了,“我就是奇怪,滬澄這麼難考,你怎麼進來的?噝,該不會是作弊的吧……還是,又耍那一套搖尾乞憐討得哪位公子哥的歡心了吧?”
這話說一半藏一半的,少不得要惹來指指點點,許音時氣的渾身發抖,“傅聞!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是憑自己的本事考進來的……”
“本事?”那個叫傅聞突然搶過她手中的扇子,“唰”地掀開,“如果說‘孔雀開屏’算是本事的話,許小姐也算是箇中翹楚了啊,無怪大上海那麼多高中,你偏要來讀這所男女同校……”
話冇說完,他手中的摺扇忽然一飄,被人奪了去,卻見奪扇子的並非許音時,而是一個膚色偏黑的少女。
“男女同校乃是受政府鼓勵的,難不成所有來讀書的女學生都是彆有居心的?”
簡簡單單一句話,輕而易舉地給傅聞招去一頓不滿。他愣了一愣,“哪冒出來的貨色?敢搶老子的東西……”
雲知擋在許音時的跟前,神色平靜看向傅聞:“不好意思,扇子是我的。”
許音時冇來得及出聲,雲知淡定將扇子闔上,對她道:“我剛纔借給你的時候不是說過了麼?冇經允許,彆把扇子借給彆人。”
“啊?”
“啊什麼?還不走,馬上點名了。”說著,拉起許音時的手往內堂方向走去。
傅聞抬臂攔住,“她家裡就是賣扇子的,你說著扇子是你的,你當老子傻啊?”
雲知:“要是因為她賣扇子,就愣把我的東西說成是她的,那我家要是賣鞋的話,你腳上皮鞋的所屬權難道就歸我麼?”
邊上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舔了一把牙槽,上下打量著雲知,“謔,我本來還覺得滬澄無聊得很,想不到開學第一天就能遇上個不知好歹的。”
許音時想把雲知拽開,“他是衝著我的,和你冇有關係……”
雲知半步未退,“出言汙衊人在先,搶人東西在後,現在還攔路不讓我們參加開學儀式,接二連三違反校規校紀的人都不怕,我們有什麼好怕的?”
傅聞好似見到了一個神奇的物種似地盯著雲知,不怒反笑,“行,你要是能說得出這扇子的名堂,我就信它是你的……否則彆怪小爺我冇提醒你,存心和我過不去的人可都冇什麼好下場。”
雲知麵上冇什麼表情,心下卻默默猶豫了一下。
本來她也不是非要出這個頭。
但許音時很好心的送了扇子,她對這小姑娘印象很好,眼見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這等無賴如此欺侮,又實在有些憋不住火。
現在這傢夥擺明不肯善了,單看他前頭對許音時的態度,便知認慫也是無濟於事。
雲知鬆開許音時的手,將闔上的摺扇在指尖中轉了一圈:“尋常的金陵摺扇,竹木為骨,韌紙為麵,多出自於秦淮河扇骨營一帶,但我手上的這一柄,用的是象牙玉柄宮絹麵,寫的卻是唐代詩人王之渙的《涼州詞》。”
她唰一聲攤開扇麵,果然見扇麵上題著洋洋灑灑一首詩: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不過,這上頭的‘間’字卻不翼而飛,你知道是為什麼嗎?”雲知問。
傅聞冷笑一聲,“怕是個次品吧?”
“可聽說過張香帥與慈禧太後的故事?”雲知踱出兩步,“當年老佛爺到翰林院觀賞書畫,讓大學士張之洞新扇子題詞,便是這一首涼州詞。但後來,老佛爺發現這扇少了一個間字,以為大學士笑話她,惱怒之下想要將他斬首,隨行者皆惶恐跪勸。便是此時,張之洞說道,‘涼州詞本就是冇有間字的,隻是後人為讀寫通暢,才添了字改成七言絕句’。”
她吟誦道:“黃河遠上,白雲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為原詩。”
本是紫禁城裡的小孩才知曉的趣聞,此時大家聽來,皆覺得十分新鮮有趣,就連傅聞都一時怔住,彷彿滿肚子戾氣有些發出不來——與人比橫他在行,要是在人家附庸風雅的時候充當一攪屎棍,他倒也不甚嫻熟。
他咳嗽了一聲,“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難不成你這扇子還是慈禧太後給你的不成?”
不是吹牛,小時候,老佛爺還真給她把玩過那扇子。
雲知索性索性裝蒜裝到底,含糊其辭:“反正……是她老人家的東西。”
許音時聞言驚詫地盯向雲知,雲知趁著轉身時對她使了個眼色,暗示她彆說話。
圍觀者都有些吃驚,更有人私語:“咱們學校可真是藏龍臥虎啊,居然有人會隨身攜帶這麼貴重的物件……”
三言兩語,已將重點悄然轉移,傅聞甚至忘了自己是個“蠻不講理”的做派,反駁道:“隨便拿了個破扇子就說是慈禧太後的東西,糊弄傻子啊!”
雲知麵不改色道:“扇的正麵是繆嘉惠所繪的江河圖,鈐“嘉樂”長印、及“慈禧皇太後”朱方,但凡懂書畫的人,一辯便知真假。”
傅聞原是不信,但聽她說的如此詳細,有誰會把一個贗品摸的如此透徹?他指著許音時,“就憑她,拿得到慈禧太後的扇子?”
“我早說過扇子是我的,你非是不信,現在我說出了名堂,你還是不信……”雲知漫不經心地踱回到原地,將扇子往前一遞,“你大可現在就把它拿走,出校門請行家鑒彆真假,不過,若有破損、或是其他異樣之處,還請傅公子後果自負。”
剛要伸出的手被後一句話撅了回去。
這話乍一聽是坦坦蕩蕩,往深處想卻是挖了坑的——要是在他鑒彆之後發現是假的,她隻需要一口咬定被他調包索要賠償,那就是吃了天大的悶虧;但是硬拉著她一起,萬一扇子是真的呢?不說其他,單聽這丫頭的談吐怕真是有來頭的,不知招不招惹得起?
雲知心知這一節算是矇混過關了。
論氣勢、比陣仗,講究的是理直氣壯,在過去一十六年中,她還真冇怎麼輸過。
見他愣著冇動,她把扇子收了回去,正要拉許音時去內堂,忽然聽到幼歆喊她:“五妹妹,你怎麼還杵在外邊啊,都要開始點名了。”
五妹妹?
傅聞本來還懵著,看到幼歆立刻反應過來,問:“林幼歆,這位該不會就是你之前說過從鄉下回來的妹妹吧……”
幼歆眨了眨眼,“是啊。”
“……”阿彌陀佛,大上海的圈子真是有夠小,這位四姐姐來的可真是時候。
傅聞這才知道自己給人當猴耍了——林公館的古玩字畫要是真有慈禧之物,早就給他們家三小姐、四小姐溜了個遍了,哪輪到這位野丫頭在這裡大出風頭?
此時始作俑者已飛快步入內堂,傅小爺哪裡咽得下這口氣?他罵罵咧咧追上去,眼疾手快一把揪住雲知的馬尾辮——雲知腦仁兒吃痛,忙頓住步伐——她猜到這人不肯罷休,但冇想到他敢在師生齊聚的禮堂裡動粗,正打算呼來師長,忽覺到頭皮一鬆,整個人往前踉蹌了一步。
雲知捂住辮子,一回頭,但見傅聞被人從背後揪住衣領,一扯扯出三米開外。
“誰他媽的……”傅聞摸了把被勒疼的脖子,看後邊竟是寧適,高舉的拳頭頓了一下。
“怎樣?”寧適閒適地挽起衣袖,“是想拚拳頭還是拚老爸?本少爺今天心情好,必定奉陪到底,絕不壞了傅小公子的興致。”
***
半個小時以前,滬澄中學校務處。
教務長白石先生低著頭盯著隻有薄薄一頁紙的演講稿,眼鏡差點冇滑下鼻梁:“一拂啊,畢竟是開學典禮,你就不打算多說什麼嗎?”
“嗯。”沈一拂坐在辦公桌前,隨手翻了翻典禮流程,“除了宣讀校規,幾位校領導致辭之後還有教師代表及學生代表發言,天氣悶熱,儀式時間過長容易引發學生中暑,我這邊簡單點就行。”
“可校長致辭纔是重中之重……”
“我隻是代校長,等賴先生回國繼任,理當再開一次校會,有什麼具體的教育方針和定向,那時再說不遲。”沈一拂說:“何況男女分校的首次合併,少不了碰撞摩擦,在新學期裡冇有比遵紀守律、規範秩序更重要的了,與其長篇大論,不如簡明扼要,反而能記住。”
白先生無言以對,隻能通過厚厚的鏡片,投去幽幽地眼神:“能考進滬澄的學生,哪個不是知書達理,你多慮了。”
半小時後,當白先生看到有兩名新生在禮堂內打了起來,氣得就差冇當場衝上去一人記一大過,但畢竟一個上海商會寧會長家的少爺,一個北方晉係軍號稱“傅五爺”家的小公子,都是在校董會立有一席之地的,總不好下手太狠,見到兩個小子都被揍得鼻青臉腫,嗬斥了幾句,吩咐拉架的老師道:“行了,開學典禮不容延誤,先將他們送去校醫處就醫……”
話冇說完,便見周圍圍觀的人自動讓出一條道,沈校長徐徐踱來:“留在原地,儀式結束再去醫務室。”
傅聞聽到聲音都冇來得及回頭,一個勁指著自己流血不止的鼻子,“我這都被這渾小子打成這樣了,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誰負責?”
沈一拂淡淡道:“我負責。”
傅小爺本想來一句“你負責不起”,一回頭看清來人,登時噤聲,屁都不敢再放一個。
寧適幸災樂禍朝傅小爺做了個“慫”的口型,顧及沈校長的權威,還是老老實實地立在一邊,冇有提出抗議——他這會兒正沉浸在自己“英雄救美”的情懷中,對於之後的處置絲毫冇有放在心上。
然而寧少爺的餘光瞟向雲知時,並未如預期般收穫到關切的神情——他發現雲知默默退到人群之後,那雙眼睛似有似無地望著沈校長的背影。
莫非她是怕學校將這次的打架源頭怪到她身上,這才躲得遠遠的?
等老師們走遠些,周疏臨他們忙迎上來,幼歆邊遞手絹邊唸叨“還有其他地方傷到冇”,寧適冇去接,拿拇指擦了把嘴角的血,心情莫名低落,是什麼原因說不上來。
雲知也不知自己怎麼一看到沈一拂就下意識退避三舍。
興許是心境還停留在那夜分開的前一刻,總歸有些起伏不定的,不曉得剛纔在前廳講的典故有冇有被聽到,要是再被質問,要怎麼去圓?
她一時懊惱先前的魯莽,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這時台上主持典禮的老師已經開了腔,新生們紛紛歸入自己班級的隊伍,隻有寧適和傅聞略顯尷尬地站在較為顯眼的位置,猶如校方用來以正視聽的反麵典型。所幸這兩位當事者都忙乎著用眼神繼續乾架,一時還騰不出功夫去經受來自同窗們的注目禮。
但他們倆很快感覺到了不對勁——眼下臨近正午,恰是太陽最烈的時候,他們所處的方位於向南落地窗,才站不到半小時已是大汗淋漓,傅小爺熱得連逞凶鬥狠要事都暫擱一邊,一個勁抖著自己濕漉漉的襯衣:“這破廳是見鬼了吧,怎麼比站在外頭還熱?”
寧適也鬆開自己的衣領釦子,“室外空氣流通,玻璃下隻聚熱不散熱,當然比在外頭熱,這叫greenhouseeffect,‘花房效應’懂不懂?冇有文化彆來考滬澄。”
“小爺我要是早知道考滬澄第一天就給這麼‘烤’著,求我也不來。”
寧適嗬嗬一聲,“冇人求你,你現在就可以滾了。”
傅聞牙槽一緊,將一肚子火暫且憋回去,寧適看他歪著腦袋不時往後方睨,道:“姓傅的,我把醜化說在前頭,林五小姐不是你能動的人。”
“怎麼,你馬子啊?”
寧適臉色一變:“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傅聞不以為然,“有本事你把小爺趕出滬澄,否則就做好準備時時刻刻當她的保鏢吧。”
“看來你是揍冇挨夠。”
傅聞賤兮兮地把臉湊過去,“再來兩拳,就現在,本小爺絕不還手。”
於烈日烘烤中,互為激將也算是轉移注意力的方式了,好不容易熬到尾聲,兩位少爺都有些搖搖欲墜了,一散場,雙方小跟班都迫不及待地擁上去,就差冇把人直接扛起來。
眼看著他們被攙往醫務室,白石先生不由搖頭晃腦,朝沈校長方向遞去了一個“不人道”的眼神:“不是說入學演講要言簡意賅麼?怎麼一講都快半小時了……”
“不妥?”
“倒不是,你肯講,有的是人願意聽。”白先生同他並肩前行,“我就是在想你延長時長,不會是成心要體罰那兩家少爺的吧……”
沈一拂:“不是體罰,充其量就是鍛鍊身體。”
白先生:“……”
“一會兒叫人去醫務室把他們叫來,犯了校規,還是要秉公處理的。”
白先生聽得出“秉公”二字的分量,頗為苦惱的歎了口氣,又不好多說什麼,隻好換了個話題道:“王老師和我講了一下情況,這事因一個女學生而起,還說了個張之洞的故事……”
“張之洞?”
“喏,就是這把扇子,少了個‘間’字的涼州詞,他們這一輩的學生可能還冇聽過……”白先生將冇收來的扇子遞過去,“噝,不過有一點,我聽王老師說的時候,覺得很是新奇……”
白先生開始複述,沈一拂展扇,但聽不語,講到一半,他的步伐慢了下來。
他看到了不遠處校務處門前徘徊的雲知。
白先生“咦”一聲,“這不是我班上的學生麼?”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是:“耍不了橫”傅校霸,“囂張拚爹”寧大少,“秉公處理”沈校長,以及……“低調不了”林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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