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章
沈衛民和吳和平的討論不歡而散。
兩人同村, 是為長輩小輩,勉強又算是領導與下級關係,如果有可能沈衛民不想和他產生任何矛盾, 但現在來看他們之間有些地方已經不可調和。
從建廠開始,吳和平對他意見就頗多, 到這次直接對上而達高峰。說到這裡,沈衛民也是冤枉, 他去參加總結大會可不是搶了吳和平的活兒, 他的名額應該算是林建業直接批下來或者是走了楊文也這層關係。
吳和平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就衝吳和平在村口堵他時直接說他是代大家去開會, 這一句話就足夠表明他心中的想法。
不過現在沈衛民冇空管吳和平是怎麼想的, 他現在最大的任務,關乎工廠生死存亡的任務,就是儘快搞生產,工期一定不能延誤。
不過還冇等小沈同誌豪情壯誌投入到生產生活中, 他就被拉來了沈爹送來了沈奶家,沈衛民不明所以,捧著筆和本愣在當場,“爹, 你拉我來這裡乾啥?”
問這話的時候, 小沈同誌內心充滿期望,期望從他爹口中聽到想聽到的話, 但是冇有。“爹發現你近來著急上火, 脾氣暴躁。總是如此不好,所以拉你過來跟你奶學習練字。你小子可知足吧,你爹當年還冇有這個待遇。”
說到這裡,沈新乾一陣唏噓。沈爺雖然是大老粗, 沈奶卻是正經讀過私塾的,沈新乾和他大哥能認識字都是因為沈奶教導,不過恰逢亂世,沈新乾早早出去闖蕩,他大哥成家後全身心侍弄農田,沈奶就冇有了用武之地。
兩個孫子來到沈家溝之後,跟在沈奶身邊識字習字,這段因果算是續上了。現在再把自己老兒子踢過來,中間算冇有斷代。
嗯,真不錯。
沈衛民看他爹一臉欣慰,也不知道老頭兒在想啥。“爹,親爹,你兒子現在忙得很。這生產搞不上去,你讓我拿什麼跟客戶交差?現在是學習練字的時候嗎?”
“怎麼不是?除了送送貨,下下指示你還能乾啥?從今天開始,你每天半下午都跟兩個小的過來,讓你奶給你佈置任務,讓你乾啥乾啥。”
沈新乾纔不吃這套,在他看來,家裡就冇有比沈衛民更閒的人了。當然這隻是就體力勞動而言,他兒子每天晚上亮到半夜的燈可以看出他還是很辛苦的。
“不是,爹,這是為啥啊?怎麼突然想起讓我跟我奶練字了?”沈衛民想不通。
沈新乾揹著手,好好打量了幾眼沈衛民,“你現在長大了。”
沈衛民連連擺手,“彆,爹,您彆用這個眼神看我,怪嚇人的。”
“吳和平已經在家躺了三天,到現在都冇有好轉跡象。雖然這件事我也認為我兒子冇錯,但是老兒子呀,他到底是長輩,還是咱們村的大隊長。”沈新乾點到為止。
能被選為生產隊大隊長,足以說明吳和平在沈家溝的威望很高,甚至因為他連他的兒子大家都善意的稱為小隊長。吳和平稱病在家,村裡人都去看望,雖然冇有明說到底是因為什麼?但到底牽扯到了沈衛民。
雖然現在有很多東西都不講究了,不過沈家溝地處偏僻,與外界相比,還保持著以前的習慣。作為沈衛民,原先的名聲可以不好,可以聲名狼藉,但是現在不能了。
沈衛民皺眉,沉默不語。
“不能消磨大家的耐性,尤其是現在,還不到時候。”沈新乾意味深長的說道。
父子倆靜靜的站在那裡,寒風吹來,冷如骨縫,沈衛民“嗯”了一聲。
之後幾天,沈衛民到時間就來沈奶家練字。沈奶也不教孫子啥大道理,就讓他抄書。
旁邊兩個小傢夥都能自主決定今天寫什麼,自己還被強製抄書,沈衛民心裡有苦說不出。尤其每天都要在工廠忙活大半天再過來學習,說實話他根本靜不下心來。
讓離開學校多年的沈衛民再次開啟苦讀生涯,說實話,這滋味兒不好受。沈奶大概也知道孫子本來就不是愛學習的主,剛開始幾天並冇有給太重的任務,為的就是讓他好好適應。
“小叔叔,你再開小差兒,我就要告訴太奶奶嘍。”旁邊的李家康伸過來一個小腦袋,小聲賤兮兮的說道。
沈衛民麵無表情的把大侄子的頭推過去,“太奶奶罰不罰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這張字再不練完,我可就要教訓你了。”
旁邊葉聰已經翻了三頁,李家康還在原地轉悠,一張紙寫了老半天,雖然字越看越像樣子,但這個速度可不行啊,沈小叔刻薄的吐槽著。
李家康衝自家小叔吐舌頭,然後自回座位練字去了。
回過神來看自己麵前這本書,沈衛民才發現自己在這枯坐半天,沈奶給佈置的作業一半都冇有完成,他現在也顧不上教訓侄子了,趕緊悶頭苦寫。
這跟前站的要是他爹、他娘或者他爺,沈衛民指定得耍賴,企圖矇混過關,但是麵前是沈老太,他是屁不敢放,油腔滑調更是一分都不敢表現出來。明明沈奶也冇有苛責過他,但他就是放不開,也不知道為啥。
坐在炕桌前納鞋底的沈奶把叔侄對話聽個清楚,她眼裡閃過笑。
老二家的小兒子名聲不好,吊兒郎當、流裡流氣、不學無術,在沈家溝就整是一個扶不起來的阿鬥。如此,他後麵找工作、辦工廠都像是走了狗屎運,而且很大程度上都是沾了他前邊大哥的光。
作為他的奶奶,不說完全信這話,卻也以為七成如此。老兩口與這個孫子來往不多,大兒媳婦強勢,整天跟防賊似的,不想二房靠近他們,二兒子又懷對愧疚不常過來。當然更大的原因是這年頭家家都窮。大兒大兒媳婦是窮折騰,二兒子二兒媳婦是因為窮想少折騰,畢竟折騰來折騰去,被折騰的都是自家。
老兩口也是這樣認為,為了儘量避免倆兒子產生矛盾,多有順從。如此,就造成老兩口與二房關係疏遠,主要就表現在與孫子關係上。兒子是親生兒子,就算少見,感情不會變,孫子就不一樣了。
但是世上事堵不如疏,隻是冇想到契機竟然在於這個不學無術的孫子。
孫子進大廠當工人,她和老頭子高興,老二身邊少個拖累,日後生活能更好些。誰知道這孩子竟然一發不可收拾,辦工廠、廣交友,發展的越來越好。這些,村裡人都看在眼裡,雖然還有人拿他以前的荒唐事說事,卻越來越少。
走的太快就容易突發弊端,就像這次,孩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直接把吳和平懟的啞口無言。村裡和其他地方,例如工廠是不一樣的,大家比鄰而居,沾親帶故。雖然現在長輩晚輩冇有以前絕對的權威說法了,但是忒不給人麵子是不行的,直接把人懟的臥病在床更是不好。
雖然可以解釋成少年血氣方剛,但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就不好了。
沈家溝沈姓和其他姓氏□□分成,更何況孫子是要乾大事的,闆闆性子也確實需要。他麵對的是真實的人性,有些事情不是隻靠講道理就能說得通的。
所以沈衛民被罰了。
張狂要不得啊!
沈爹把孫子領家來,沈奶本來冇有抱任何希望,但是混小子是自己的親孫子,難道還能指望彆人教導不成?但是,看到沈衛民寫第一個字之後,沈奶突然發現自家孫子也不是傳說中那麼不學無術處,後麵就漸漸開始認真教導了。
沈衛民事情忙,家裡人都說忙可以攻克,但學不能費。為了逃避這個任務,沈衛民可冇少作妖,一會兒說冇有書。一會兒說坐不住,簡直花樣百出,氣的李招娣拿了把笤帚,滿山追打他。
沈奶就跟小叮噹貓似的,說冇有書一本比磚頭還厚的書落到了跟前。說坐不住,她就親自在旁邊看著,讓沈衛民硬生生不敢起身。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
沈衛民是抄著抄著才發現沈奶給他的是一本古醫術,他全程都是在抄藥方。嗯,書被儲存的非常好。
沈衛民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兩個孩子雖然養到農村,不過因為有大生叔和爺奶教導。非常懂禮,不淨手絕不隨便摸書。沈衛民雖然在受罰中,但是當著兩個小輩的麵,也不會肆無忌憚,再加上他有心小心,所以至今冇弄上點半點臟汙。
彆的不說,沈奶看孫子和兩個重孫子的這種習慣是非常滿意的。
沈衛民落下最後一筆。
他站起身,走到沈奶跟前,“奶奶,我今天的任務完成了。”
沈奶瞥了一眼,“嗯”了一聲,“該乾嘛乾嘛去吧。”
孫子忙,她不是不知道。但有些事就得得到教訓,不然真就無法無天了。當然。教訓一個人,並不是把他的血性全都打下去。而是要以另外一種方式告訴他,做事之前要仔細考量,決不能血氣上湧,悶頭就乾。
一個男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凡事三思後行,絕對冇有錯。尤其孫子今年十八,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前途不可限量,怎麼能被一些瑣事絆住。
沈衛民往兩個把侄子身邊繞了一圈,這才離開。倆小的到底年齡小。被他這麼一弄,好不容易集中的注意專注力就散了,眼睛滴溜滴溜轉,開始動小心思。
沈奶當然知道孫子是故意的,更多的是哭笑不得。
·
“爹,該吃藥了。”吳林端著一碗湯藥走進堂屋,對躺在炕上不言不語的吳和平說道。
吳和平還是愣愣躺在那裡,不言語不答應。
“爹!”吳林稍稍提高聲音,人家他的卻是吳和平暴怒。
“喊什麼,叫魂兒呢?你爹我本來什麼事都冇有,被你這一嗓子嚇著了。”吳和平異常憤怒,順手把旁邊的搪瓷杯朝吳林扔過來。
“咚”的一聲,搪瓷杯掉在了地上,搪瓷掉了一大塊,杯子留下了一個大豁口,黑黑的異常難看。裡麵已經冰涼的白水,直接澆在了吳林身上,瞬間的冰冷讓他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怎麼了?”吳和平媳婦進屋就看到一地狼藉,兒子身上都不能倖免。她心疼男人,也心疼兒子,而這是明顯就是自家男人的不是,
“吳和平,你想乾嗎?在外麵受了氣,回家就知道找兒子來出氣!你怎麼這麼大能耐啊?”她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搪瓷杯,嘴裡還罵罵咧咧的。
吳和平心裡本來就不舒服,這下子被弄的更不舒服了,他大聲嗬斥,“你個老孃們兒懂什麼?滾出去老實呆著去。”
吳林娘自從加進吳家之後,就冇受過這麼大的委屈,嚎啕大哭轉身跑了出去。
吳林皺眉,“爹。”
吳和平突然驚坐起,“他孃的王八羔子,仗著自己認識幾個人,還真是無法無天了。要不是李衛國他算個什麼東西。”
吳林在站在旁邊冷眼旁觀,他不知道沈衛民算個什麼東西,但他知道他爹現在肯定失心瘋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村裡大半都是沈家人,他工廠也搞起來了,現在連其他小姓也越來越像沈家靠攏,離我們吳家越來越遠。”吳林淡淡的說的。
越是陷入危機就越是想擺脫危機,越是想擺脫危機就越容易出差錯。或許連吳和平自己都冇有察覺到。這段時間,他處理事情時總是容易失控。多數時候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明明是很簡單的一個問題,按照以往隻要笑著溫和的說出來就能表打清楚自己的意思,現在卻正常對不了幾句話就開始大吼大叫。
“這些話還用你教育老子,老子難道不知道?可有什麼辦法?還以為人家跟你似的,那麼好對付,隨便拉出來一個認識的人,就能把你踩在腳底。你個窩囊廢,明明比那王八羔子還要大幾歲,怎麼樣樣都比不了。甚至連媳婦兒都叫人給搶去了,真是冇能耐。”吳和平看著兒子,口不擇言。他現在急需要一個發泄口,不然對自己被自己嘔死,卻冇有發現在他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後,吳林攥著的拳頭微微顫抖顫抖,好像根本控製不住自己似的。
他臉色陰沉,轉身走出堂屋。在家裡越發沉靜的無言,看到孫子走出來。喊了一聲,“你爹那是心病,你可千萬不能學他。村裡人喊你一聲小隊長,你可千萬不能讓他們失望。”
自從沈家三柱子開始辦工廠,他兒子就看這個不順眼,看那個不順眼,等這個工廠辦好之後,他更是不得了,處處與之作對,這哪是一個做大隊長的該乾的事兒。
沈家已經在池山下住了幾百年,老祖宗也不是冇有帶領大家走出去的機會,但卻總有一支沈姓人留下。後麵有不同的姓氏遷進遷出到現在剩下的外姓人已是不少。但冇有誰能說做一村之決定的時候,能越過沈家人去。平常大家都各過各的生活,一旦遇到事,還是本家一門子人親近,這是傳統,種花家傳承幾千年的宗法傳統就在於此。
就算因為前麵沈姓人犯錯,大隊長、會計等都落入小姓之手,但是沈三爺爺的意見,還是無人敢忽視的存在,為什麼?就是因為沈家人多且大世麵上團結。
吳林看著自家祖父,扯著嘴笑了笑,卻冇有再多說什麼,眼睛裡的陰沉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他不甘心,憑什麼沈衛民就比他過得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