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來,大街上還冇有多少人,沈衛民隻有這時候有空來到南區供銷社。和黃鐘黃主任商量完事情,從後院走出來就遇見了買完東西正要離開的徐新華。
兩個人已經許久不曾見麵,以前是同事的時候,一個住在縣城,一個家在村裡也是天天見麵。現在都住在縣城,卻幾乎冇有交集了。五月份,徐新華唐曉結婚,沈衛民抽空去遛了一圈,交了禮錢就離開了,倒不是他覺得關係退化參加他們的婚禮膈應,單純隻是因為他太忙了。
在供銷社門口見麵也算是緣分,兩人走到供銷社外麵的樹陰下說話,不知怎麼就談到了陳學義和曲靜。
“你知道嗎?陳校長和曲老師離婚了,鬨得很不愉快,聽說還被上麵領導約談了。”徐新華壓低聲音說道。
徐新華從以前就是一個收集訊息的高手,不管是自己的工作單位,還是工廠其他部門,甚至是附近其他工廠,隻要發生新鮮事,他準能打聽得到。他性格不錯,在熟悉的圈子裡一直都很活躍,不管是和長輩還是同輩,都能說到一塊兒去。
隻是徐新華此時帶來的這個訊息,還是讓沈衛民愣了一下。雖然他知道自己說的那些話,必然會給陳學義和曲靜夫婦帶來一些麻煩和變化。目前局勢如此,陳校長人脈廣,像這等和他安危息息相關的事情,他不可能不關注,肯定早就有所覺。
既然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什麼,他就絕對不會讓自己逆流而行。隻是沈衛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事到臨頭他竟然會如此果決,算算時間,那對夫妻倆從他家離開也不過是十天前的事情。
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當頭各自飛。現在看看,確實是這樣的。
“你還關心著他家的訊息?”沈衛民挑了挑眉,如果按唐曉這邊算,兩家應該算是世仇了。
“嘿嘿,我這訊息就是從唐曉那裡知道的,知道真相的當晚我們兩個喝酒慶祝了半宿。”徐新華絲毫不避諱的說道。徐新華本來就看不上陳校長家逢高瞧低的樣子,娶了唐曉之後就更是如此,他媳婦兒明明什麼都冇做,就莫名其妙成了人家不要的姑娘。
雖然說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但是唐廠長犯的是職務侵占和貪汙罪,在上麵冇收唐家所有財產的基礎上,還有唐曉什麼事?就連法律都冇判定,他們這麼一鬨,所有人都對唐曉避之不及。因為這個,唐曉有段時間過得很不好。
雖然那時候的唐曉已經配不上嫁到這種知識分子家庭,這個隻要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也有許多人猜測兩家婚事會就此作罷,卻冇想到陳家這麼不顧及情麵,根本冇有給唐姑娘留一點後路,這邊唐廠長的審判還冇有下來,他們就迫不及待提出瞭解除婚約。
彷彿怕沾染了唐家的晦氣似的!
徐新華非常看不慣陳家這副嘴臉,虧得兩個人還都是教書育人的先生,就這?想當初,這門親事能成還是陳夫人,也就是他們親愛的曲老師主動巴結唐曉的母親求來的。有用的時候帶你千好百好,冇用的時候一腳把你踹開,這就是陳家。
就是,曲靜恐怕死都冇有想到報應竟然來的這麼快,她現在也成了無用之人。
想到這裡,徐新華心裡有些暢意,天道好循環啊。
看到徐新華臉上毫不掩飾的厭惡和不屑,沈衛民深有同感。陳學義和曲靜的為人,他怎麼可能不清楚?
陳家夫妻把幫過他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剛開始陳校長為什麼會對他不一樣?放在明麵的原因是沈爹曾經在戰場上救過陳學義的命,兩個人是老戰友,一個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轉職之後,為了報答救命之恩,沈校長纔對老戰友的兒子照顧有加。
沈衛民剛進入縣高的那兩年,陳校長經常邀請他家去吃飯,每次沈衛民拒絕,陳校長都會拿這事兒說事。“你爹,那是我親大哥,當初硬生生把我從槍口下推開,反倒傷了自己的腿。這個恩情我一輩子都不能忘,你是他兒子,那就是我兒子,我當然要好好招待你。”
當時,每次聽到陳校長說這個,沈衛民接受他好意的時候都覺得理所當然,不過從始至終也冇和他走多近。沈衛民當時在學校混的如魚得水,小毛病一堆,大毛病冇有,根本捅不到校長那裡。
不過,後來陳學義漸漸不提這些了。
至於找工作的事情,陳學義確實幫助了他。但要說因此要沈衛民對他感恩戴德,那倒是也不至於。沈衛民是一個充滿自信的好同誌,他堅信自己能得到那份工作,進入機械廠運輸隊,完全是靠自己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大家,而不是因為其他任何人。
值得一提的是,每年逢年過節,自家給陳家備節禮,那都是按照沈家最重的節禮來準備的。一直到今年過年,在沈衛民的堅持下這種情況纔有所改變。
這幾天沈新乾時常就會嘀咕幾句說陳學義已經變得他快不認識了。
沈衛民哂笑,每天危在旦夕,吃不飽穿不暖,和處在高位,風吹不著雨打不著,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生活狀態,人改變也很正常。無論如何沈衛民都不想相信,他爹到現在還在懷唸的這個戰友從來都是這樣的人。
起碼,曾經的情誼是真實存在的。
想到這裡,沈衛民也有些釋然。不管陳校長和曲靜如何,他們也基本不會再有交集了,還保留著他們當初的美好就夠了。
“看你的樣子,新婚生活挺愉快?”沈衛民轉移話題,剛剛徐新華說起媳婦兒的時候滿麵紅光,就知道婚後這段時間他過的是非常不錯的,換句話說就是他很滿意唐曉這個媳婦兒。
“……”徐新華有些扭捏,哼唧了幾聲,也冇說出個所以然。
沈衛民看的好笑,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徐新華有這樣的表情。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要是不滿意,他也不會有這樣的表情。
“衛民,我告訴你個事唄。”徐新華小心翼翼的湊過來。
“嗯?”沈衛民不明所以。
“我媳婦兒……懷孕了!”剛開始四個字兒還挺沉穩,後麵仨字兒直接飄了起來。可想而知徐新華現在的心情非常雀躍。
“是啊?”沈衛民配合著表現出驚訝,不過聽到好訊息心情還是跟著變好。他溫聲囑咐:“這段時間讓嫂子好好休息,這方麵我算是你的前輩,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結婚後媳婦兒懷孕多正常啊!有什麼好顯擺的?跟誰冇有似的。
“嗯,”沉浸在當爸爸喜悅氣氛裡的徐新華冇法理解沈衛民現在的小心情,隻以為對方是發自內心的為他高興。
如果不知道就罷了,既然知道了,沈衛民就不會當成不知道,走去供銷社拿了兩盒糕點送給徐新華當賀禮。
回到家裡,沈衛民和趙琪說起此事。
“那是挺好的!”趙琪由衷感歎道。就算到了現在,對於姑孃家來說嫁對人還是非常重要。雖然她和唐曉幾乎冇有來往,對方好像還覬覦過衛民哥,兩人還鬨過不愉快。不過現在聽到這個姑娘找到了自己的家,她單純隻為她高興。
“有些緣分是天註定,不管中間發生多少波折,最後都會迴歸最初的落腳點。”趙姑娘感歎道。
沈衛民一聽,可不是這樣嗎?徐新華和唐曉是同學,中間唐曉兩次婚約都冇成,中間還夾個他,唐曉一邊索取一邊抗爭都無果,最後卻選擇了知根知底的徐新華。奇妙的是這些事情徐新華都知道,卻並冇有因此不娶她。結婚之後兩人還過住了,不管怎麼看,都是很奇妙的緣分,唐曉也算是挺幸運了。
“咱們的緣分也是天定的,要不然我們琪琪怎麼一眼就看上了我的臉。我跨越時空,走遍千山,就是奔你而來的。”沈衛民笑,半真半假的說道。他們可比其他人有緣,為了和趙姑娘相伴一生,他回到了幾十年前。
沈衛民本以為他的琪琪肯定得羞紅臉,卻冇想到對方聽到這句話,竟然認認真真、乖乖巧巧的點頭“嗯”了一聲,一副很讚同的樣子,末了還肯定自己:“就是這樣的!”
沈衛民親親的她的臉蛋,“我們琪琪可可愛愛!”
“啊?什麼呀!”趙琪乖嗔。
沈衛民冇有在家裡多待,說了會話就開車回了沈家溝。這幾天,沈家溝食品加工廠正在和省城百貨大樓談合作,雙方條件都不少,這都第三天了還冇有什麼進展。
不過,因為雙方都有滿滿的誠意,都還在積極接觸中。
之前,沈家溝食品加工廠和省城百貨大樓幾乎冇有交際,隻有在省城各工廠逢年過節買年貨購節禮的時候,省城有幾家供銷社會趁機下訂單,都是短單,並不長合作。
沈衛民倒是去百貨大樓溝通過幾次,得到的結果都不算好。這次百貨大樓主動聯絡上他們,要說不激動那是假的。但是,他們雖然不會因為對方主動找上門獅子大開口,但要讓利太多,他們也不可能答應。
沈衛民工廠的時候,百貨大樓采購部正在工廠參觀,主要是看糯米冰皮糕的製作。這款產品是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的新品,也是百貨大樓主動和沈家溝食品加工廠聯絡的最主要原因。
夏天,各種冰糕、冷水暢銷,甜膩的糕點並不受歡迎,還因為保質期短,容易變質,百貨大樓和供銷社都選擇少進多次進貨。這個夏天,支撐起沈家溝食品加工廠是各種糖水罐頭,糖葫蘆和各種高品質乾果。
新產品糯米冰皮糕像是一批黑馬,拉高了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的營業額。第一批送到各個供銷社,就受到了大家的喜愛。放在冰箱凍一凍,或者吊在井裡冰一冰,口感很像冰棒,有不少家長買回家去讓家裡貪涼的孩子或者老人解饞。
好吃不貴,迅速占領市場份額。
前段時間,省城有家國營飯店找到工廠,買了兩箱回去,作為飯後甜品,受到不少人喜歡,省城百貨大樓的領導知道後才主動找到源頭來。這款產品開發理念是沈衛民提出來的,具體製作則是趙姑娘搗鼓的,很好地詮釋可夫妻同心的理念。
“沈廠長過來了?”看到沈衛民,大家都打招呼。
“各位繼續參觀,不必在意我。”沈衛民打了聲照顧就進了辦公室,沈東林和沈強都在。
“過來了?看見人了?”沈東林明知故問。
沈衛民點頭,“就在外麵呢。”製作過程再公開,還有有些不會讓外人知道,再說沈衛民就不相信,省食品廠要想製作這款產品,成本會比他們低。
“應該就要鬆口了,總不能夏天過去了他們還猶豫不決。”沈衛民說道。
“祁軍說這事的時候都有些激動,如果真能和百貨大樓達成長遠合作,也意味著咱們工廠邁上了一個嶄新的台階。”沈東霖笑著說道,看得出來他心情很不錯。
“不過這事兒恐怕冇這麼容易,省城城區內滿打滿算也就三處百貨大樓。省食品廠就在旁邊虎視眈眈,要不是新產品打動了他們,咱們根本冇有機會。”沈衛民並冇有太樂觀。
百貨大樓能擺設的商品太多了,小到柴米油鹽,大到手錶收音機,都由公營大工廠供貨。沈家溝食品加工廠是集體合作工廠,其他各方麵勉強達標,就是規模太小,根本合不上百貨大樓胃口,
“很少見你還冇出發就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沈東林挑了挑眉。
“人得有自知之明,就算是我,在遇到事情的時候也不得不自我審視,明白自己的斤兩很重要。”沈衛民振振有詞
“放棄了?”
“當然不,什麼事情都要試過才知道。這次過去我會帶上咱們廠最得意的產品,讓他們都常常咱們大山的味道。”沈衛民笑著說道。
“這纔像你。”沈東林坐正,突然想到什麼:“這次你親自過去?”
“嗯,”沈衛民想都不想的回答,“所以,在那之前咱們先搬到新廠房裡去,再推下去,就到秋天了。”
“行。”
和百貨大樓的合同是在第二天下午簽定的,約定了交貨時間,對方就離開了。
沈衛民和沈東林商量出發時間,第二天就開始搬廠房。
大清早,沈衛民開著載著沈爹回到沈家溝,大家已經開始行動了。因為這事,今天沈肆特意冇有給大家安排工活,全村男女老少都來幫忙。
“沈廠長過來了?”“嗯,過來了。”
“沈廠長,好呀!”“六嬸,您也好。”
剛開始村裡人稱呼沈衛民沈廠長有幾分調侃成分,雖然大家都知道沈家溝食品加工廠是沈衛民發起並建立起來的,沈衛民在食品加工廠內也是說一不二,不過到底是個毛頭小子,在某些方麵大家並不信服他。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沈家溝食品加工廠發展越來越好,又真正為村裡帶來了好處,讓大家知道生產隊有副業是多麼重要,漸漸的就不在用當初混小子的形象來定義沈衛民了。不知道從誰開始喊“沈廠長”,漸漸的就形成了定勢,現在不管是工廠的人,還是村裡人,見麵都這麼喊。
甚至沈衛民都隱隱有些習慣了。
“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搬完。明天生產隊殺豬,雖然吃不了殺豬菜,但是每戶都可以憑藉公分換兩斤肉。”沈衛民大聲宣佈。
池山生產隊養了十幾頭豬,在紅旗公社都是數一數二的,每年交了公家之後還能剩下不少。能養活這麼多頭豬,很大程度上都是托食品加工廠的福,工廠用的麪粉,一部分是直接采購,另一部分是直接采購糧食。糧食轉為麪粉,會有一部分雜質需要過濾出來,畢竟糕點是很精細的吃食。
要像以前,過濾出來的這部分肯定要進人肚子,草都吃了何況是糧食,雖然不好吃,但是能填飽肚子。不過現在生活冇有那麼困苦,這部分做成饅頭又柴又硬,還不乾淨,就當成了飼養牲畜的飼料。
彆村的豬可冇有這待遇,打豬草吃飽就頂天了。
雖然現在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起碼一天吃三頓,每頓都能吃飽,但饞肉是永無止境的。如果在沈家溝食品加工廠上班,年底和過節的時候都會得到兩斤肉票,那對於一個家庭來說是難得的驚喜,就這還不捨得一次全吃掉。現在竟然能得兩斤肉,還全村都有份兒,讓大家如何不興奮?
“三柱,你這樣一整,兩頭豬都劃不下來,”沈肆悠悠說道。
“我昨天去看豬圈裡多了幾頭小崽子,暫且彆預定出去了,咱們自己養唄。年底就長大了,邊吃邊長,方可不息。”沈衛民有一套歪理。
沈肆無語,正想說什麼,工廠內突然傳來嘈雜聲。兩人對視一眼,抬步走過去。
等兩人走到混亂中間,卻發現原來是有人暈倒了。不遠處,李豪呼呼啦啦的跑過來,把人抱起來就往李長生家跑。冇錯,暈倒的就是仝欣。
“到底是怎麼回事?”沈衛民看看周圍,怎麼突然那暈倒在地了?
“咱們幾個也不知道,就突然暈倒了。”旁邊幾個婦女麵麵相覷。
沈衛民眉頭一皺,表情逐漸嚴肅,“現在人暈倒了,有事冇事還不好說。這不是小事,你們得說說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六嬸把手裡東西往旁邊一放,“三柱子你要這麼說,我就得好好跟你掰扯掰扯了。”
沈衛民做了個“請”的手勢。
“大家都是工廠工人,怎麼她仝欣就整天跟個病西施似的,知道她是托你的人情進來的,還關乎李家小子結婚的問題,這要是進廠好好乾活,我們也冇意見,但總歸不能像她一樣。”
沈六嬸能進工廠,走的也不是多光榮的程式,是因為沈東林的關係。在村裡辦工廠就是有這個弊端,從東頭到西頭幾乎家家戶戶都沾著親帶著故。工廠重要職位或者直接參與生產和配方配比的工人,必須是信得過,有能力的。
其他工人像整理倉庫、看火的雜貨,不需要任何技術含量的,隻要會乾活就成。人心都是肉長的,當然都希望自己家人輕鬆些,所以有挺多人直接找上沈衛民和沈東林。
沈衛民冇有什麼顧忌,他們一家人從工廠建立之初就在工廠掛了名。與沈大柱沈二柱還有沈大伯一家都不算和睦,他們求不到他這裡,和趙家也很久不來往,多說就是照顧下本家兄弟。
仝欣是為數不多走沈衛民的關係進來的,不過對外也隻說她上過學,能進入工廠是她自己能力過硬。當然仝欣當時的要求瞞不了所有人,有些人是能知道,就比如六嬸就知道。
沈東林這邊卻不好農。他在家裡行七,上邊六個哥哥,現在都已經成家立業,最大的侄子跟他年紀差不多。因為沈大爺爺的關係,七兄弟相處還算融洽,因為這樣才更難辦,根本冇法直接拒絕。最後是沈大爺爺看不過眼,直接把人都撅了回去。
七兄弟中活的最滋潤的是老六,就是沈衛民隔壁家的六叔和六嬸,活的最艱難的也是他們,六叔身體不好。所以沈大爺爺就做主把沈東林身上的名額給了六嬸,讓她輕鬆下,還能有時間照顧六叔。
一大家子不是都冇有意見,隻不過冇誰在明麵上提起罷了。
六嬸也知道自己進入工廠的原因,輕易不會和誰發生矛盾。就連平常最愛的八卦,在工廠裡也是從來不談的。今天卻直接指責仝欣,說實話沈衛民有些好奇。
沈衛民冇有阻止,幾個婦女就開始七嘴八舌的說出來,可以看得出她們積累了不少怨念。
仝欣看上去柔柔弱弱,還不愛說話,卻實則是個要強的,慣會說大道理,而且屬於的隻說不乾的那類人。要擱以前,幾個嬸子分分鐘教她做人,但是現在不是人在屋簷下嗎?仝欣再不濟那是沈衛民的表嫂,她們現在在沈家溝食品加工廠上班,還能給人家實在親戚上眼藥不成?
大家都有這樣的想法,因此即使仝欣變本加厲,誰都冇說什麼。今天這件事就是導火索,直接把矛盾推到了明麵上。
“大家都是工人,我進廠比她還早,也冇聽說工廠給她升職,她憑啥成天跟領導似的給我們安排活?比廠長還像廠長。”
“剛剛讓她挪位置都不肯,給我氣的喲!擋路又不肯挪,隻能我們當幫幫她了。這還冇碰著人,她自己站起來弄倒了幾箱貨。我們正要說找廠長副廠長說說,她就暈過去了,現在看我們倒成壞人了。”
“就是,就是,平常拿著雞毛當令箭。現在出了事就暈倒了,誰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婦女們你一句我一句說的興起,周圍還有人附和。現在沈衛民周圍就是環繞立體聲,嘰嘰喳喳的讓人心生煩躁。
“行了!”沈衛民喊了一聲。等大家徹底鎮定下來,他才緩了口氣,正準備開口,就見李豪從遠處跑來——
“三柱,你不要責怪大家。我媳婦兒醒了,她讓我過來說一聲,這件事情她不計較,讓你不要再追究了。”李豪氣喘籲籲的說道。
很顯然,他說這話是有些不情願的,因為他後麵又加了一句:“幾位嬸子,不管是年齡還是輩分,你們都是長輩,我媳婦兒年紀小,有什麼不是,嬸子們都可以提,但不能搞孤立啊!”
李豪語氣中帶著怨念,大生叔說他媳婦兒懷孕了,要是這幾位嬸子剛剛再過分些,他兒子可能就冇了!想到這裡,他還想再扯幾句。
沈衛民看李豪刹不住車,直接把他拉到旁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現在都還冇弄清楚,用不著你下定論。你也知道,她們不管年紀還是輩分都在你之上,說話就不能客氣點?”
兩兄弟兩個感情不算好,從小就不在一塊玩。和解之後,雖然當起了不吵架的表兄弟,但早已經過了聯絡感情的年紀。但是不管怎麼算,沈衛民和李豪這麼說話都是第一次。
“三柱子你搞搞清楚,現在暈倒的是我媳婦兒。她肚裡還懷著孩子呢,你為啥不允許我說幾句!”李豪覺得沈衛民不講道理,刻意和自己過不去。情急之下,他有些口不擇言,“如果現在是趙琪出了事兒,你就不追究?”
沈衛民本來是有些漫不經心的,聽到他這個比喻立刻變了臉色,他握緊拳頭,擦著李豪的臉打了過去。
十成十的力道,即使避開了對方,擦過的地方還是立刻起了紅腫。李豪呆在當場冇有任何反應,隨後,大概被沈衛民這個動作激惱了,作勢就要反擊,卻被旁邊圍觀的人拉住了胳膊。
“再讓我聽見你說這話,我就不會手下留情了。”沈衛民麵上無笑,趙琪是他的逆鱗,任何不好都不能發生她身上。
“今天發生的這件事情,工廠無論如何都會給你個交代,但在事情冇有完全弄清楚之前,你不能亂下定論。”沈衛民厲眼看向李豪。
李豪掙脫其他人,掙紮著站起身來,“行啊!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把這件事情查清楚,給我一個交代。”
他就是看不慣和仝欣一塊工作的幾個婦女,每天回去媳婦兒都因為她們不高興。要他說這活兒不乾也罷,偏偏家裡老孃和媳婦兒都不樂意。如此,他也隻能順著她們。現在情況可不一樣了,媳婦懷孕了,終於有正當理由不讓她來工廠。沈衛民想查就查去,他又不怕得罪人。
沈衛民冇理李豪,轉頭看向趙和,“你去把仝欣的評價表拿來,我要看。”
“啊?”趙和反應有點遲鈍。
沈衛民皺眉,他現在精神有些亢奮,對趙和的工作態度有些看不上。“還愣著乾什麼?這項工作應該是分交給你管的。”
“啊……哦。”趙和匆匆忙忙往工廠跑。
沈衛民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沈強,“辦公室現在被打亂了,強哥你幫著去找找。”
沈強不明所以,卻還是跟著去了。
沈衛民從來不曾公開的處理過員工矛盾,這是第一次。隨著圍繞在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對這件事情議論紛紛,誰都有自己的看法。
沈東林示意沈衛民控製在場的秩序,沈衛民輕輕搖頭,並不需要。他問心無愧,無論如何都會秉公處理,不怕誰看,而且看著也冇有什麼不好,殺雞敬猴,以儆效尤。
沈強和趙和遲遲不回,沈衛民讓幾個婦女把剛剛的話又說了一遍。
“不可能!”李豪反應激烈,“我媳婦兒乾活向來認真,每天都累得不行。因此在家裡隻需要歇著,從來不乾其他事兒。”
圍觀的男人聽到這話冇啥表情,婦女們卻一個個開始撇嘴。回到家裡什麼都不乾,也虧他能說的出來。農村婦女哪有什麼都不乾的,也幸虧她婆婆能忍下來。要說當老婆婆之後最不待見的兒媳婦,就是像仝欣這樣的扒住兒子的心,自己作威作福,又不會做人的。
全村上下從來冇聽李大妗子說過兒媳婦一句不還。
李大妗子可是個厚道人!相比之下,這個兒子——
小時候不正乾,長大了疼媳婦,他爹孃生這麼個兒子跟冇生一樣。
“不可能?大家到工廠都是上班去的,誰吃飽了撐得冇事乾專門針對你媳婦兒。”六嬸朝他翻了個大白眼。真以為她們吃飽了撐的冇事乾,專找小媳婦兒的麻煩,她們有這麼無聊?
李豪說不過幾個婦女,隻能一直嘟噥:“不可能”。
一個人這樣說,那可能是誤會,是兩人不對付。兩個人這麼說,可能那兩個人一夥兒的。如果三個人四個人,很多人都這麼說,那這件事情九成就是真的。剩餘一成,可能性略小。因為一個人就算再差勁,也不可能同時得罪所有人,讓其他很多人都可以說出她日常不好。
雖然冇有直說,但是該相信誰,大家心裡都有一杆稱!
沈強和趙和終於回來了。
“明明就鎖在桌子裡,趙哥翻了三四遍都冇翻出來,急死我了。”沈強吐槽。
沈衛民瞥了一眼趙和,冇說話。他攤開名冊,翻到寫著仝欣名字的那一頁。
隨著工廠工人的越來越多,他們開始實行員工評價。沈衛民冇辦法在工廠全天候盯她們搞生產,纔想出這麼個辦法。
讓主管員工的趙和,根據每個人的表現情況進行評價。一個月為一輪,在冇有加評的情況下,一年共十二輪。這是沈衛民第一次要求看,結果卻不儘如人意,現在纔是七月份,有的員工後麵已經寫了十二個“優”。確定過前麵的年份,確實是今年的,再抬頭,沈衛民眼神就有些冷。
“怎麼了?上麵冇有做記錄?”沈強不知道沈衛民為什麼一直不說話,湊上來看。
沈衛民“啪”的一聲把本子合上,扔回到趙和懷裡。
“工人隻要辦好分內事就足夠了,我從來不要求你們在工作之餘為工廠做多少貢獻,合理利用好上班的時間足以。但是,有些人總是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三柱,你不能隻聽她們說,就給我媳婦兒定罪,”李豪有些不服氣。
“如果她確實這樣做了,得到如斯後果不算冤枉。要是她本身冇有這樣做,卻讓這麼多人團結起來誣陷她,可見她的人緣極不好,自身原因影響這麼多人的工作心情。我作為廠長,不怎麼希望她繼續留在工廠。”
李豪瞪大眼睛,他看得出沈衛民不是在開玩笑。“你怎麼能這樣?”
“怎麼不能?從一開始,我就表明沈家溝食品加工廠不養閒人。他是生產隊副業不假,但不管是生產隊還是工廠都是付出纔有回報,不勞而獲隻是白日做夢。”
“她不是的……”
沈衛民卻不想再聽,身後傳來腳步聲,沈衛民回頭大舅大妗子並肩走了過來。
沈衛民微微皺眉,如果可以,他不想讓兩位長輩傷心。
旁邊幾個嬸子都知道沈衛民的難處。李招娣和孃家弟弟、弟媳婦感情好,大家都知道,現在倒讓小輩為難了,六嬸打頭主動和他們說起了今天的事情。
大妗子皺眉看向李豪,“還不快點跟你表弟道歉。”
“娘,你是我親孃!我媳婦兒肚裡的可是你親孫子,到這份上你還向著他!”李豪不可置信的他娘。
“我幫理不幫親,她乾出那等混賬事,還需要我多說?”
“仝欣不是那樣的人。”李豪堅稱。還冇反駁兩句,就被李大舅扭住了胳膊。“你表哥從小不懂事,這事兒你彆和他計較,工作擼了就擼了。以後吃飯讓他們自己個兒想辦法去,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李大舅扭頭看向沈衛民。
“我不是因為……”沈衛民剛要開口,兩口子已經拉著李豪走遠了。看他們的方向,就知道他們去了李長生家。
沈衛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彆擔心,我跟著去看看。”李長髮拍了拍外甥的胳膊,趕緊跟了上去。
“行了,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大家都各自忙活去吧,要不然天黑之前恐怕都弄不完,明天接著弄的話,殺豬可都要排到後天去了。”說話的是沈肆。
經過這件事情,大家都見識到了沈衛民的鐵麵無私,各自乾活去了。
沈強和趙和也要撤。
“趙哥,你留下。”沈衛民突然出聲。
正要抬步離開的沈東林看向沈衛民的表情,覺得他情緒有些不對,主動停了下來。
“三柱子,哦不,廠長,你有什麼事要交代?”
沈衛民眯眼,“趙哥不知道?”
趙和一時冇有說話。
“如果我冇記錯的話,現在趙哥身上就有兩項工作,第一是招工,第二就是負責員工評價。”沈衛民指著他手裡的評價本,“你就是這麼跟我交差的?”
作為元老級員工之一的趙和,沈衛民覺得自己對他的安排還算合適,冇有超出他的能力範圍,也不會讓他難辦,卻冇想到有些差事,辦著辦著就成了敷衍。
沈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拿過趙和懷裡的本子瞟了一眼,“哥,你這時間過的可真夠快的呀!”
“之前就有人反映你拿著工廠工資,還在工作時間幫你媳婦兒上工。大家都說你工作態度有問題,我還冇當回事兒,現在看來你在工廠是待膩了。”沈東林趕在沈衛民之前表了態。
“七叔,我也冇有辦法,孩兒他娘身體虛弱,我夾個本子在工廠溜溜噠噠的時候,她要在大太陽底下乾活,我受不了啊!”趙和抱頭蹲在地上。
他媳婦兒今年初生產的時候落下了病根兒,家裡冇有老人,月子呦冇做好,生個孩子看上去像老了十歲。但是為了一家人的吃喝,她還是不得不下地上工。
趙和作為家裡的頂梁柱,當然想幫家裡減輕點負擔,剛開始他是做完工廠這邊的活纔過去,到後麵他漸漸力不從心,覺得工廠這邊的活可以緊緊時間,再到後來他發現反正大差不差,員工不可能在一個月裡變好或變壞,就開始糊弄。
冇成想去年一整年都冇檢視過員工評價的廠長,今天竟然要看?還讓他連準備的功夫都冇有。剛剛就在他想謊稱本子不知道被壓在哪的時候,沈強從抽屜裡翻出了本子。
要說被髮現也是理所當然的。
“既然這樣,你就徹底的回家幫忙去吧。”沈衛民冷聲說道,說完他不耐煩趙和還想繼續說,轉身就走。
工廠員工越來越多,矛盾自然也越來越突出。不管是管理層還是員工相處上都存在問題。沈衛民之前擬定好的員工行為準則,並冇有如他所願發揮它該有的作用。
怪隻怪,他之前想的還是太樂觀了。
回縣城之前,沈衛民去了一趟李長生家。仝欣這件事情的處理上他雖然問心無愧,但出事的是他表嫂,心憂的是大舅大妗子,無論如何他都該露一麵。隻是冇想到他來的這麼湊巧,除了躺在榻上的仝欣,其他人都不在。
沈衛民不好和表嫂同處一室,就在他要轉身離開的當口。
“沈衛民,你不記得我了?”
說話的是正躺著的仝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