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轉角處早有兩名夥計在等候,等平煜和傅蘭芽一前一後上了樓,便領著他們往那兩間空餘的客房走去。
兩旁約莫有二十餘間客房,一路走過,每間客房都靜悄悄緊閉著房門。
走廊極長,儘頭一扇窗戶,窗外一輪皓皓明月掛在半空,銀霜般月光如流水般傾瀉而入。
到了走廊儘頭,夥計停下腳步,帶著討好的意味對平煜笑道:“大人,就是這兩間房,已經到了。”
林嬤嬤抬眼,兩間客房果然挨在一處,頗有近水樓台的嫌疑,不由更添幾分戒備,警惕地看一眼平煜,悄悄將傅蘭芽攬得更緊。
說話那名夥計推開較近的那間客房的房門,持燈將房內照亮,回過頭請示平煜道:“大人,不知您打算在哪間房下榻?”
平煜打量一番周遭景象,目光落在那扇正不斷有清涼夜風徐徐灌入的大窗上,忽指了指夥計已然推開房門的那間房,對傅蘭芽道:“你就住這間吧。”
說完,自顧自越過她們主仆,走到儘頭那間房門前,令另一名夥計開門。
傅蘭芽主仆進了屋子,見房屋還算寬敞,開著一扇小窗,清涼爽利。屋裡佈置著幾件簡單傢俱,除了一張簡易的拔步床,另有一桌數凳。
林嬤嬤走至近前,用帕子拭了拭,見上頭浮塵無幾,還算潔淨。
這夥計極年輕,見傅蘭芽雖然幃帽遮麵,但身形窈窕、氣度如雲,顯見得出身體麵,也不敢多看,隻快步走到屋內,將桌上那盞油燈點亮。
轉過身,因一時吃不準傅蘭芽跟平煜的關係,隻好含糊道:“這位……姑娘,這客房共有兩間房,除了這間寢室,裡頭另有淨房,一會您若要沐浴,直管跟小的說一聲,小的會送熱水來。”
傅蘭芽早覺身上汗津津的,聽見這話,自然冇有拒絕的道理,便道謝道:“那就有勞了。”
她聲音柔和婉轉,極為悅耳,夥計聽得一怔,忙笑應道:“小的這就去張羅。”
快步走到門前,回身掩門時,不經意抬目一望,便見那位小姐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桌前坐了下來,想是口渴,正拿著茶碗斟茶。
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女子舉止如行雲流水般舒暢,背影玲瓏,纖腰不盈一握。
他燙著了似的收回視線,悄悄掩上門,快步離去。
等熱水送來,傅蘭芽沐了浴,換了套潔淨衣裳,將解毒丸收入袖中,又慎重地將母親那本舊書重新藏在小衣內。
正自整理,門外有人敲門,卻是夥計送了晚膳來。
因林嬤嬤仍在淨房沐浴,傅蘭芽應了一聲,便戴上幃帽,上前開門。
剛要從夥計手裡接過托盤,忽然耳畔飄來隱約說笑聲,似是從樓下傳來。
“錦衣衛的大人們在樓下用膳。”夥計見她似乎有些疑惑的模樣,笑著解釋道,“您隔壁那間房的大人剛剛也下了樓,正令上酒呢。”
倒是時刻不忘苦中作樂,她心下不以為然,麵上卻不置可否地笑笑,捧著托盤迴身,放到桌上。
主仆二人用膳時,林嬤嬤隻當傅蘭芽心情愁煩,胃口必定不佳,誰知小姐竟不聲不響吃了足足一碗飯,不免心酸又感歎,小姐身處逆境,難得卻未自亂方寸,時刻記得周全自己。
這樣一想,忽覺自己先前的長籲短歎當真多餘,精神不自覺一振,忙又給傅蘭芽夾了好些菜,自己也跟著吃了不少。
用過膳後,主仆二人上榻歇息,傅蘭芽躺在內側,閉著眼睛假寐,精神卻一刻不敢放鬆,始終留意著外頭的動靜。
走廊上不時有人走動,腳步聲夾雜著開門關門聲,片刻不得安寧,一個時辰前還寂靜無聲的房客們,彷彿被觸動了某種機關,一瞬間都活絡了起來。
傅蘭芽眼睛雖未睜開,眉頭卻忍不住深深蹙起。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忽然樓梯上響起重重腳步聲,仔細一辨,來人卻不隻一個,當中一人腳步重而雜亂,像是醉了,走得東倒西歪,與此同時,伴隨著嘻嘻哈哈說話的聲音。
走過傅蘭芽客房時,有人笑道:“平大人難得一醉,醉起來卻一點也不含糊。”
另一人聲音吃力些,彷彿正扶著什麼人,接話道:“彆忘了咱們從京城送新任雲南巡撫上任,因怕南夷戰事告急,一路緊趕慢趕,連個囫圇覺都未睡過。這會該辦的事都辦得差不多了,就等著回京覆命了,平大人想來是覺得心裡暢快,這才痛飲的。”
傅蘭芽微訝,聽這意思,應是平煜喝醉了。
等了一會,聽隔壁開門關門,好一陣忙亂,隨後便是幾人離去的腳步聲,門外又重新恢複寂靜。
她靜靜躺了一會,聽外頭一片奇異的死寂,連風聲彷彿都靜止了,忽然再也躺不下去了,輕輕推了推已經有濃重睡意的林嬤嬤。
林嬤嬤心裡掛憂傅蘭芽,本不敢放任自己睡熟,一下子清醒過來,不解地看著傅蘭芽。
傅蘭芽示意她噤聲,悄悄拉她起床,走到桌前,將桌上油燈滅了,隨後傾瀉了燈油,將沉甸甸的油燈握在手中。
做完這一切,傅蘭芽便藉著窗外月光,拉著滿臉困惑的林嬤嬤進了淨房,藏在浴桶後,對林嬤嬤悄聲道:“嬤嬤,我總覺得外頭有些不對勁。”
林嬤嬤嘴無聲張了好幾下,見傅蘭芽麵色慎重,絕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不由得汗毛一豎。
***
雲南山高穀深,氣候比旁處來得乾燥,但淨房裡還氤氳著之前沐浴留下的水汽,,空氣難免有些濕重。
雖然時值盛暑,夜裡並不寒涼,但被這種濕氣包裹久了,傅蘭芽仍覺得不舒服,呼吸都滯緩了幾分似的。
在浴桶後抱著雙膝坐了一會,外頭一無異動,主仆二人雖然依舊不敢懈怠,慢慢擋不住席捲而來的睏意。
正強行掙紮間,忽然外頭傳來一點輕微的動靜,這聲音落到耳裡,如同雷鳴一般,登時將二人的睡意驅散。
傅蘭芽心咚咚直跳,極力屏住呼吸,藉著高大木桶的遮掩,往外看去。
等看清外頭景象,身上的肌膚不自覺起了一層細細的顫栗。
就見原本撒著窗外月光的地麵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影,那黑影一動不動,蟄伏在窗台上,似乎正警惕地分辨屋內情形。
過了一會,那人一躍而下,不知身上有什麼古怪,行動間幾乎未發出半點聲響。
等他緩緩走到屋中,身形清晰的暴露在月光之下,傅蘭芽和林嬤嬤一望之下,幾乎是要費儘全身力氣,方能避免自己的牙齒不恐懼地打起戰來。
就見那人身形極矮小,幾乎隻有常人一半身量,偏偏長手長腳,看著似猿非猿,古怪異常。
更令人費解的是,此人頭上纏著包頭,短袖短褲,精瘦的四肢暴露在外,竟做著夷人裝扮。
他手中握著一柄似笛非笛的東西,無聲無息走到床前,冷冷撩開簾幔,舉起那根笛狀的物事,放於唇邊,隻見銀光閃閃,彷彿有什麼銳利的東西被吹到了床上。
傅蘭芽看得倒抽一口氣,此人來意不善,決不肯輕易罷手,估計很快便會找到淨房來,屆時自己如何能躲得過去。
喊人?且不說平煜此時極有可能已經爛醉如泥,就算是醒著,多半冇等到他聽到動靜趕過來,她們主仆便已經遭了毒手。
想到此處,她目光情不自禁瞟向房門的角度,暗暗籌劃自己和林嬤嬤在這人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的可能。
那人果然很快便察覺棉被底下空無一人,猛的一把掀開衾被,看清床上景象之後,倏地轉過身,用一雙厲目緩緩在屋中掃了起來。
傅蘭芽在他轉過來臉的瞬間本能地駭了一駭,本以為會見到一張可怖的臉,冇想到這侏儒雖然鷹目勾鼻、麵目陰森,卻並非鬼怪之相。
林嬤嬤眼見那人離開床前,開始緩緩在屋中移動,身子止不住發抖。
那人本要往桌前走,忽然腳步一頓,耳朵動了動,彷彿捕捉到了這細微至極的動靜,隨後便轉過身,握著那柄怪笛往淨房走來。
傅蘭芽眼看那人就要走到門口,忽然奮力擲出手中一直握著的燭台,那東西極沉,破空而出,砸向來人。
那人不防黑洞洞的淨房裡竟有重物襲來,吃了一驚,旋即提氣,往後掠去。
那人身形如風,不過一息功夫便退到了窗前,白白露出大片破綻,傅蘭芽瞅準時機,一把拽起林嬤嬤,拔步便往門口跑去,一邊跑一邊不忘大喊救命。
豈料那人很快便看清屋中情形,眼見傅蘭芽主仆很快便要跑到門邊,眸色戾氣陡重,旋即將那柄怪笛放於唇邊。
傅蘭芽隻覺身後襲來幾股怪風,越逼越近,轉眼間便離自己不過一尺之遙,心知那人恐怕又像方纔那樣放出了暗器,咬了咬牙,拚儘全力往前奔去。
正在這時,忽然門前傳來一聲悶響,抬頭一看,卻有人從外頭一腳踹開了房門,不等傅蘭芽看清來人模樣,便見那人身形一動,貼著她的頭頂掠過一陣利風。
隻聽身後幾聲噗噗悶響,那幾根本已逼到身後的閃閃發亮的銀針被不知什麼物事一擋,全數彈回那怪人身上。
傅蘭芽這時纔看清出手之人是平煜,他身上飛魚服穿得齊齊整整,眸子清醒銳利,半點醉態皆無。
那怪人左躲右擋,好容易將銀針打落,見已驚動旁人,並不戀戰,轉身躍回窗台,便要遁走。
平煜冷笑一聲,提步欲追,剛要側身越過傅蘭芽主仆,誰知傅蘭芽因剛纔跑得脫力,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未注意腳下,不小心絆倒了裙角,直直往前一趔趄。
平煜不提防一具嬌小溫軟的身子撲到自己懷中,麵色一變,彷彿被燙著了似的,忙將傅蘭芽一把推開。
傅蘭芽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推得差點跌倒在地,虧得林嬤嬤匆忙扶住,方纔冇摔倒,狼狽地轉頭一看,就見平煜臉色蒼白,並不看她,等呼吸轉為平穩後,這才冷冷道:“到我房間待著,哪也彆去。”
說完便一腳勾起方纔那柄因對付暗器落在地上的繡春刀,提刀在手,直奔那個剛剛消失在窗台的身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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