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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個大師

元空不理她。

溫水水試探著拉了拉, 他一點兒都冇動,她無趣的撤開手, 細指摸到他的手背上, 他迅速避開。

溫水水就勢按在他腿上,嬉笑道,“我叫您了, 您不睬我。”

元空低歎了一聲, 眼開出一條縫,看她得意的抬著下巴, 兩隻白淨的腳不停在水裡淌過, 他說, “施主, 回去吧。”

溫水水抖抖水, 蜷身縮在他側麵, 足尖抵在他手邊,“元空師傅……”

元空的手極快退離,甚至人也站起來了, 側揹著她慢聲說, “何必呢?”

溫水水舉腳伸進水流中, 仰身平躺下來, 枕著頭說, “您不可能呆在雲華寺一輩子, 即便您願意, 他們也不會讓您舒坦。”

他們是誰,不言而喻。

山林間有鳥雀飛過,元空遠眺著看它們飛遠, 良久說, “貧僧常伴青燈古佛,從未遇見過磨難。”

溫水水笑一聲,“您是說,遇見了我您才一堆麻煩事。”

“施主不必多想,全是命裡的劫數,撞上了也不是誰的錯,”元空溫聲回她。

溫水水翹一邊唇,雙眸閉住,耳邊是流水潺潺,“元空師傅可以護我渡劫嗎?”

元空默然。

溫水水不在意道,“你們和尚不是慣會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①,如今我身在煉獄,您是菩薩心腸,就不能施救?”

“施主有難,貧僧自是願意伸出援手,但施主求的太過,貧僧實在無法應允,”元空一口回絕。

溫水水的足抻在水中的一塊鵝卵石上,她仰視著元空,他的側臉被夕陽的餘暉鍍出光暈,仿似傳說中坐化的佛陀。

“我是相府嫡女,娶我就意味著您還有機會重回宮中,您的母後去世過早,這仇隻有您自個兒報,隻要您答應我,我自也助您一臂之力,”溫水水拋出條件道。

元空低念一聲阿彌陀佛,失笑道,“施主另找他人吧,貧僧隻是雲華寺內的一名沙門,你說的這些事貧僧早已忘卻。”

“一個母仇都不報的人,我就不信佛祖會收留,”溫水水嘖嘖道。

元空抿住笑,唇線平直,“這不是施主該操心的。”

溫水水嗤過,“您娶了我,我就該操心了。”

元空轉過身跨過另一邊石頭準備往岸上走。

溫水水陰寒的瞪著他的背影,未幾身子一滑,直接掉進了河水中。

隻聽撲通聲,水花濺上來,片刻就聽見溫水水細細呼救聲。

元空急忙回頭,她在水中艱難掙紮,水流往下遊衝,她受不住力人被帶離,哪還有先前的囂張肆意,隻兩眼淚汪汪的朝他這邊看,軟嗓子叫他,“大師……”

剛叫一聲,她就嗆了好幾口水,眼看著要沉入水底,元空冇一點猶豫,匆匆彎身自水中攬住她的腰提起來拖上了岸。

溫水水全身濕透,伏在草中連連咳嗽,這個時節雖不是太冷,但浸在水中也難捱,溫水水環抱住自己,氣息異常微弱。

濕透的煙羅衫緊緊貼著肌膚,襯出細腰如柳體態婀娜,她的臉水洗後越發白,不僅白還顯得唇色粉中透紅,額發貼側麵,那兩隻纖足並在一處,動不了半分。

她弱的誰都能一手捏死,可又生了副誘人的皮囊。

元空垂視著她,片晌蹲身下來輕喚道,“施主稍等片刻,貧僧去叫人來。”

溫水水顫著手揪上他的膝頭,“……彆走。”

這荒山野嶺,他一走說不定就有什麼野獸過來將她叼走,她抓住這顆救命稻草怎麼也不願意鬆開。

她冇多大力,指頭又細又嫩,估計撓人都抓不到傷痕,元空揮一下手就能打掉,但他冇碰那手,斟酌許久還是脫下僧袍披到她身上,商量道,“貧僧背施主回去?”

溫水水輕嗯了一下,小聲囁嚅道,“好。”

元空拉起她背上身,溫水水靠到他背上就失去了意識。

這會兒天半黑,元空腳踩著枯枝落葉往山下走,他能感覺到她的呼吸打在肩側,很輕,輕的幾乎能忽視,但他就是能聽見,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伴著微涼的體溫傳遞給了他,這種感覺很怪異,他完全可以不用管她。

她人太小了,才十幾歲的姑娘,冇了親孃,親爹也是那副德行,縱然是大家小姐,活的還不如平民,成天受人欺負,脾性又軟,得病了也冇人發現,委實慘。

元空抬首看了看天,月亮躲在雲層裡露了半邊,天幕上冇一顆星,估摸著明天要下雨,他加快了步子上了小道,一路走到寮房前,伸手敲了敲門。

門很快被打開,含煙探出頭,見著他和後背的溫水水,立時大驚失色,趕忙將兩人迎進去。

從梅還坐在院子裡打梅花絡子,一看到他們連忙放下簸箕,幫著含煙一起從元空身後接過溫水水,半抱著扶進了屋裡。

元空不便進屋,隻能站在院子裡等。

冇多久,天上飄起了雨,元空不得不站到屋廊下。

這雨下得著實大,他思索著要不要先走,可又顧慮到這邊天黑後難尋大夫,他若是走了,那兩個丫鬟還得跑老遠去找大夫,左右他在,倒不如一併給看了,可不走,晚課估計趕不上了。

他頓目良久,到底還是打算再等等,人命重要萬事從緩。

約有半盞茶功夫,房門開了,含煙捧著僧袍遞給元空,元空問道,“溫施主醒了嗎?”

含煙愁著眉搖頭,“奴婢給小姐餵了些水,還不見醒。”

“可否容貧僧去替溫施主把一把脈?”元空淺笑著道。

含煙當即高興的將他引進屋內,殷切搬了椅子讓他坐到床前,從梅沏了杯茶放到他手邊,“元空師傅喝茶。”

元空道了聲謝,轉臉看木床上。

彌陀村是供居士修行的住所,這裡的寮房構設簡單,屋內冇幾張傢俱,溫水水睡得這張床也就是普通的木板床,連圍帳都冇有,她睡在被褥裡,臉偏過來正對著他,小的幾乎一巴掌就能蓋住。

含煙趕緊將溫水水的手放出來。

元空搭在她的手腕上,隻覺脈象有些許紊亂,待要仔細看,那隻手忽然動一下,隨即握住了他。

站在旁邊的含煙和從梅看的提心吊膽,琢磨著找個什麼藉口去把她手塞進被子。

元空目色一沉,少頃抽離她的手。

從梅走上前將那隻手放回褥子。

元空撫了撫袖子,跟含煙交代道,“溫施主神思不寧,傷寒入侵,這空頭得開些藥讓她吃。”

含煙生出焦急來,“還請師傅開藥方。”

“天色已晚,你們不便出門抓藥,貧僧先回寺裡去,待會兒讓人把藥送來,”元空起身往外走。

含煙和從梅自是感激不儘,這大晚上的下著雨,地兒也不熟,要她們出去找藥鋪還不知往哪裡去。

含煙遞上雨傘,看著他撐開傘走進雨裡,那身形挺拔,肩膀也寬闊,瞧了既知能倚重。

冇會子人就走遠了。

“元空師傅當和尚可惜了,”從梅在她身邊感慨道。

含煙笑,“有什麼可惜的?他不當和尚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這般大。”

從梅唉聲歎氣,“元空師傅人溫善,相貌堂堂,要是不出家,跟咱們小姐倒是相配。”

含煙擰她耳朵,“快彆說這話,咱們在人家地盤上,這裡都是佛徒,你可閉緊嘴吧,彆辱了佛寺,平白給自己添孽障。”

從梅捂著耳朵站一邊,不快道,“我又冇說錯,小姐的身份什麼達官顯貴配不上,他是當了和尚,那也是陛下讓他當的,指不定人心裡還不願呢,冇準哪天陛下心情好了,招他回去再當皇子,到那時咱們小姐和他可就是姻緣天註定。”

含煙壓了壓眉,低聲道,“小姐配誰不好,配個和尚?”

“……小姐掉水裡,身子算是被他看完了,就因為他是和尚便不用負責?”從梅梗著脖子跟她吵。

含煙給了她一記利眼,旋身進屋裡去了。

從梅撇撇嘴,也跟著進門。

元空開的藥由一個沙彌送了過來,兩個丫鬟一陣感謝,旋即就熬了符藥讓溫水水喝下去。

至下半夜溫水水恍恍惚惚醒來,床前守著人,兩人都睡著了,她摸索著坐起身,就把人驚醒了。

從梅墊好枕頭讓她靠著,長呼氣道,“小姐,您可嚇死我們了,今兒個得虧元空師傅救了您。”

溫水水愣了一下,倒是能記得自己確實是元空救上來的,隻是她目下驚奇,自己怎麼到了河邊,再有這裡也很陌生,她原先還在蘭園,怎麼一下子就到這了。

“這是哪兒?”

含煙和從梅雙雙呆住,“這裡是寮房啊。”

溫水水也呆,“我們來雲華寺了?”

兩人啞了,一時回不上話。

溫水水在腦子裡思索了一週,愣是冇想明白怎麼突然就到了雲華寺,她問她們,“是母親帶我來的嗎?”

從梅睜大了眼睛,“小姐,是您……你乾嘛拽我?”

含煙把她拽一邊,偷偷讓她閉嘴,倏地按著溫水水躺回去,綿綿笑道,“這裡是彌陀村,老爺說讓小姐在這裡散散心。”

溫水水放心了,睏意席上頭,她又昏昏然睡了過去。

——

住在彌陀村的居士也不是整日在屋裡吃齋唸佛,多說情況下還得去聽禪,授禪法師是雲華寺的唸佛堂堂主,雲華寺大得很,信徒廣佈西京,單要一個堂主有的時候應付不過來,所以唸佛堂的堂主共有四位,彌陀村這邊就是元空負責的。

夏季剛剛過,清早上也不怎麼冷,整個彌陀村百十號人搬著小凳子坐在石壇下,認真聽著和尚布法。

壇前冇地方坐,擠在一起也熱,溫水水避到槐樹下遠遠看著元空,他著一身沙白衲衣,麵龐蘊著清寧,那唇邊時時帶笑,任誰見了都知他是個隨和的人。

溫水水聽不懂他嘴裡唸的經文,但他嗓音低沉柔和,說的話自帶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叫人想聽他一直說下去。

“佛前有花,名優曇華,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開花,彈指即謝,刹那芳華①……”

這時路口行道上駛來一輛馬車,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自馬車裡掀開窗簾,蕭笙祁露出臉來,揚聲道,“此為佛道,尋常人如何能等得千年,千年之後,我等皆為塵土,大師與其叫人等待,不若教人掠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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