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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個大師

元空一連數日冇來彌陀村, 溫水水喝的藥倒是一次冇落下,可能是藥喝的多了, 她也冇覺得有多苦, 隻是會無聊,是那種無人傾訴的無聊,她記起了一些事。

譬如她原本不叫溫水水, 她叫溫若嫻, 孃親說,嫻字無能, 兩水才能翻身, 孃親要她剋死父親。

譬如她殺過人, 死的是給她孃親下墮胎藥的老嬤嬤, 八歲她就能殺人了。

再譬如母親曾留給過她一枚扳指, 說是她的嫁妝, 那枚扳指被她藏在了她的梳妝盒隔層裡。

溫水水的梳妝盒是孃親叫人做的,這些年她都當做是普通的盒子裝些胭脂水粉,眼下想起來事了, 她就把梳妝盒搬出來, 直接抽掉了底下的暗板, 果然見到那枚扳指。

扳指上落了層灰, 溫水水捏帕子細心的擦拭乾淨, 翡翠鑲金的指麵呈現, 上頭刻了個柳字, 溫水水愛惜的撫了撫,將它帶在手上。

她覺著自己好像大夢一場,醒來了, 腦子裡有個聲音在訴說著那些遺失的記憶, 她做過的混賬事,受過的傷害全數湧回。

這些年,她活的像個廢物。

屋外傳來敲門聲,溫水水拍拍袖子上的灰塵,起身去打開栓。

含煙站門邊揣度著她麵色道,“小姐,覺塵小師傅說,這次送過藥他就不來了。”

溫水水扶著牆跨過門,往廊下站去,恰好瞧見院裡的鬥雪紅開的熱烈,她撈了一朵到手心,黏著花瓣看它沁出紅汁,輕輕道,“元空大師做什麼這麼久不出來。”

即便是為了躲她,也冇必要藏到現在,她不後悔那日做下的事,她想要得到元空,想要元空的眼裡隻有她。

含煙解了帕子給她擦手,“奴婢問了覺塵小師傅,倒不是元空師傅不出來,月初他就離開雲華寺去汴梁了。”

溫水水眼眨不停,“汴梁那麼遠。”

汴梁確實遠,從西京去汴梁坐馬車都要幾天,對溫水水這種未出閨閣的小姐來說,簡直無法想象。

他就算不願意見她也不用跑那麼遠,她有那麼嚇人嗎?

含煙低咳兩聲,“聽說元空師傅每年都去。”

溫水水側坐到欄杆上,把頭依著木梁喃喃自語,“他可真會挑時間。”

含煙不好接話,正巧見從梅氣鼓鼓踢開院門跑進來,轉聲說她,“像什麼話?小姐還在呢!你撒氣不看地方?”

從梅摔了手裡的籃子,叉腰火大道,“府裡都倆月冇寄月錢過來,奴婢們省著些不當事,叫小姐怎麼過!”

溫水水聽著話皺起眼,“管家冇送錢來麼?”

“原本說好的,每月中府裡派人來送月錢,緣著小姐住外頭,本就過的不如在府裡,老爺當時還讓每月一兩銀子,奴婢們的錢另算,現在好了,那些人全不管事兒,愣是叫咱們受罪!”從梅大聲抱怨道。

溫水水絞著手思索,那幫人巴不得她死在外麵,又怎會再給她錢,這彌陀村說到底也是彆人家的住處,銀子給到位了,才能繼續住,要是哪日冇了錢,村長就能將她們趕出去,雲華寺的僧人鮮少管這些,居士雖說有人布經講佛,但生活瑣事卻另有人管著。

這裡不宜久居,得回江都。

“我們手裡能用的銀錢還有多少?”

含煙拉開香囊遞給她看,“小姐,就這麼點了。”

溫水水往裡一看,全是些碎銀子,林林總總加一起大概不到半兩,她把香囊還給含煙,沉聲道,“眼下這樣,你們跟著我也冇好日子過,不然就回去吧。”

含煙和從梅立時跪到地上,顫聲道,“小姐,您彆趕奴婢們走。”

她們要真回去,溫府也不會有人收容,現在再拎不清也能懂,那滿府的人根本就冇把溫水水當小姐,她們跟了溫水水,就意味著是溫水水的人,彆的院自然不可能用她們。

溫水水趕忙將她們扶起來,她摩挲著手上的扳指,斂眉淺笑,“這裡我們不能再住了。”

從梅抹一下眼淚,“要是元空師傅在就好了。”

溫水水偏過臉,壓著聲道,“我孃親給我留了些地產鋪子,隻不在這邊,我們回南邊就還能吃穿不愁。”

從梅破涕為笑,“夫人當真是好,全為小姐考慮到了。”

含煙倒是哎聲,“要是走,我們就快些,說不定還能追上元空師傅呢!”

溫水水低下頭,臉紅透了,一聲不吭。

含煙當她尷尬先前鬨事,打趣道,“元空師傅向來大度,小姐病裡惹得笑話講不定他都不記得了。”

溫水水悶悶的想,她寧願他耿耿於懷。

“奴婢現在去叫人趕馬車過來,小姐您先和含煙收拾吧,”從梅快速跑出了門。

含煙便牽著溫水水進屋裡,把細軟收進了包裹。

晌午三人就乘著馬車悄悄出發了,彌陀村進出的馬車有不少,她們離開冇驚動任何人。

女人出門多少不便當,從梅倒是機靈扮了小廝模樣,自覺充當車伕趕車,可路上也耽擱了不少時間,走走停停的問路,不過倒真讓她們趕上元空了。

元空是一路徒步過來的,出家人心誠,在外曆練也很少用車馬代步,他走的不快不慢,溫水水的馬車就跟在他身後好一段時候。

“元空師傅著實能吃苦,”含煙感歎道,皇家出身的人都身嬌肉貴,出門講究排場,不帶個長隊都嫌不威風,像元空這般本分的,真的少。

溫水水支腮看著元空背影,走這麼長也不佝僂,隻時不時抬袖子抹臉,想來是一身汗,她抬頭看了看天,這會子正午時,太陽烈的很,雖不及夏日也熱的能出汗。

“讓從梅追上去。”

含煙挑開車簾往從梅肩上拍,“快跟上元空師傅。”

從梅衝她吐舌頭,一鞭子抽馬屁股上,那馬長嘶一聲,撅著蹄子衝跑,直接衝過了頭,從梅使勁纔將它勒住。

馬車帶起的風沙全吹到元空麵上,元空拂了拂袖子打掉灰,低頭繼續往前走。

“元空師傅!”從梅朝著他叫道。

元空停下腳步略有差異的望著她們,正見溫水水垂著眼眸將臉側在車窗外,她的耳朵通紅,眼尾餘光顫泠泠落在他身上。

元空下頜微緊,立在沙塵中一時冇動。

從梅揮著手裡的鞭子又對他叫道,“元空師傅!是我們呀!”

元空斟酌片晌還是走了過去,他給三人行了個問訊①,“三位施主不好生呆在彌陀村,怎麼到這裡來了?”

他以為三人是追他而來。

溫水水捏緊帕子,一手擋在臉邊戳了戳含煙。

含煙立刻露出一副苦相,唉一聲,“老爺好些日子冇送銀兩來,府裡也不來人,奴婢們手頭緊,就是可憐小姐受苦,小姐想來想去要帶我們回江南去,那邊好歹是夫人本家,總不會短了小姐吃喝。”

元空皺了下眉,她們三個歲數輕,麵兒還嫩,一路南行遇著歹人的可能性極大,他想了想轉頭看向溫水水,“溫施主,這路途不是你們想的那般輕鬆,你們孤身在外不安全,貧僧修書一封給你帶回去交給彌陀村村長,暫住在那裡不會有人趕你們。”

溫水水回望一眼他,倏忽把頭低下去,“不用了。”

“從這裡到江南,少說要小半個月,路上磕磕跘跘不說,你們的銀兩能夠嗎?”元空問道。

從梅摸摸嘴巴上的假鬍子,發愁道,“也冇多少了,就算留在村裡,過不了多久全得餓死,小姐說得對,不如回江南,總比餓死的強。”

宰相的千金竟然為了溫飽奔波,說出去都冇人信,可這是事實,溫烔不管溫水水了,自打她入彌陀村以來,溫府的人冇來過一趟,她這個人確實被拋棄了。

元空額上的汗滾落到下頜,半晌慢慢道,“去南邊剛好貧僧順路,貧僧送你們一截路吧。”

溫水水的心嘭的跳,胸腔裡的歡欣幾乎難壓抑,所幸從梅先樂的哈哈笑,“有元空師傅在那委實好!奴婢們正愁護不住小姐。”

有個男人跟著還是好點的。

元空點頭輕笑。

溫水水拽著含煙的衣襬給她做口型,“讓他上來。”

含煙抿嘴偷著笑,旋即跟元空道,“元空師傅上來吧,天兒熱,您這麼走奴婢們和小姐看著都累。”

元空擺擺手,朝前繼續走。

溫水水眼看著他慢步走在車前,光禿禿的後腦勺在陽光下照的反光,彷彿在譏諷她冇臉冇皮,他都這麼避嫌了,她還要纏上來。

溫水水攢著勁瞪他,也盼不來他再回頭。

過午時熱氣又上了一層,溫水水靠著窗沿半閉著眼瞌睡,也不知是不是曬的,不停出汗。

含煙給她灌了好幾口水,抬手要將窗簾放下來。

溫水水推了一下她,眸子睜開又盯著前頭的元空道,“你問問他要不要喝水?”

含煙咳一聲,撫撫溫水水的長髮,“小姐,您過了嘴的,元空師傅指定不喝。”

溫水水羞的掛不住臉,捧著她手裡的水袋猛灌。

——

他們走的道兒偏,一天下來也冇看到客棧人家,當然即使有他們也冇錢住宿。

天黑時選了個空曠的地塊提前吃點東西,就都各自就地躺下歇著了。

溫水水白天水喝多了,夜裡憋的慌,從梅和含煙累了一路早睡的昏天暗地,她又不好將人叫醒,隻得自個兒摸索著下了馬車。

地上還燒著火堆,元空坐在火堆旁翻看著經書,聽見動響抬頭去看,正見溫水水一手攥在胸口處,咬著唇站在馬車旁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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