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地界雖然在京郊, 但並不是無人管轄,往東再走一裡地就能看到雲華寺, 時下推崇佛學, 各地寺廟盛行,當今聖上更是敬重佛儒,是以僧侶所在之地, 必定有僧兵看守, 以護衛佛寺安寧。
僧兵武功高強,朝廷有衙門授管, 現下能見著和尚, 說明僧兵駐紮在不遠處, 這幫匪徒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和他們對上。
刀疤臉再捨不得這麼個漂亮人兒也隻能作罷, 但卻惦記上了她說的事, “有錢不賺不算好漢, 既然溫小姐開口了,我們自然為您效勞。”
溫水水褪下手腕上的玉鐲子扔給他,“這是定金, 事成之後我會派人將全部銀兩送到你們手裡。”
得了錢這些人就都變得恭順, 隻向她叩首, 轉而迅速離開。
溫水水將下巴搭在車窗上, 目光還看著和尚, “小師傅, 救救我。”
和尚眉尖微不可見的皺起, 旋即又舒平,朝她走近了些,“施主不需要貧僧救。”
溫水水摸自己的腳腕, 輕聲道, “我腳受傷了。”
和尚垂目望著她,沉沉歎了口氣,“施主做的委實過。”
“我做的過嗎?”溫水水倏地對他微笑,“彆人欺辱我,我不應該還回去?”
和尚薄唇緊抿,驀然指出來,“施主完全可以報到官府讓官府來處置,可你偏偏選擇了最……”
“小師傅的法號叫什麼?”溫水水打斷他的話,將落下來的散發勾到耳後,嘴邊的笑收起,她的神態流露出冰冷。
和尚雙手合十,溫聲回答她,“貧僧法號元空。”
元空這個名字很熟悉,溫水水思索著記憶,忽的想到一個人。
蕭寰宇。
當今聖上有九個孩子,其中有三位皇子,大皇子蕭寰宇為先皇後所出,其餘兩位皇子的生母一個是林貴妃還有一個是先皇後的婢女。
據傳,先皇後生蕭寰宇時天邊現五彩祥雲,欽天監推演出他是佛子投生,攜盛世而來。
原本蕭寰宇已經是命定的太子,可惜在他十歲那年,先皇後不知做了何事觸怒陛下,陛下下旨廢後,當晚先皇後死在了中宮。
蕭寰宇也被陛下發落到雲華寺以身侍佛,他的法號就叫元空。
溫水水眸子放空,在他清俊的臉上流連,“元空師傅從雲華寺出來?”
元空低下眼頷首,“貧僧從方德莊行過法事,準備回雲華寺。”
他實在老實,溫水水止不住撲笑,纖長濃密的睫毛也跟著這笑抖動,“問什麼就答什麼,你們和尚都這般實誠?還是隻有你本分?”
元空靜靜等著她笑停,半晌還是道,“出家人不打誑語②。”
溫水水奧一聲,“勞煩元空師傅送我去雲華寺。”
“施主腳傷不便,不若由貧僧送你回溫府,”元空替她考慮道。
溫水水眯起眼,陰狠自她眼中閃過,不待他看清她又恢覆成親和的模樣,“我的母親帶我去雲華寺燒香,半路上我出這樣的事,她恐怕也燒不安穩香,我得去讓她瞧瞧,我平安無事。”
這番話說的頗有些陰陽怪氣,元空定定凝視她,一時琢磨不出她什麼意思,但秉著善心也不能放她孤身一人在這裡。
靜默一瞬他說,“施主若是不嫌冒犯,貧僧略通一點醫術。”
和尚治病確實有的,雲華寺又是出了名的佛寺,許多權貴人家去求佛問仙之餘也會跟裡麵的和尚討教一些養生之道,這些方子多數還是藥方,所以和尚多多少少也能看點小病。
“我嫌,”溫水水要笑不笑的瞥著他,自他周身打了個轉,“元空師傅真是古道熱腸,對誰都心存良善,可我是個姑娘,姑孃的腳隨便被你看了,你負責嗎?”
和尚怎麼能給姑娘負責,這話著實過頭。
元空低低道了聲阿彌陀佛,“溫施主開玩笑了。”
溫水水聳聳肩,翻身睡倒,她伸一隻手扯元空脖子上的掛珠,“我要睡了,你不能趁我睡著碰我。”
這句話落,她就合目睡了過去。
元空蹙著眉頭坐到車板,駕著馬車搖搖晃晃駛進了晨霧中。
——
溫水水再醒來時,馬車還在前行,她推開車窗看了看外頭,太陽升起來了,光線照著臉暖洋洋的,她坐久了發麻,想站起來活動。
可剛站起身左腳霎時一陣巨疼,她腿一軟囫圇栽倒,幾乎是同時,馬車也停下來。
溫水水還在發懵,車簾自外邊兒拉開,元空探頭進來將要說話。
她的眼睛瞪圓瞭望他,刹那間就和腦海裡的刀疤臉重合,她怯怕的蜷住腿,雙手環抱住自己,“……求你。”
聲音又細又弱,全不像先前那般刺人。
元空沉默的看著她,少頃淡笑起唇,“施主好像誤會什麼了。”
他臉生的好,眉目間具是清和,笑起來也溫柔,很能打消他人的敵意。
溫水水瞧他冇有傷害自己的意圖,便小聲道,“你,你真是和尚嗎?”
元空嗯一下,心中隱隱有疑惑,以為她是在試探他。
溫水水半支起身端量著他,忖度聲問,“……是你救我的嗎?”
她記得那些壞人,如果不是這個和尚,她現在估計已經死了。
元空麵露古怪,旋即腦中閃過一些東西,他仍是笑道,“貧僧恰巧路過。”
溫水水有些微羞愧,平白無故把人想壞,倒顯得她心胸狹隘,她紅著臉不敢看人,低垂頭時那長長的密發整好散落在她四周,香腮雲鬢弱柳身,是個不能薄待的女人。
她猶豫了會兒,雙眸又看向他,“大師,您的法號叫什麼?”
人的氣韻很獨特,冷血跋扈會令人畏懼,溫順乖巧卻又使人不忍苛責。
“貧僧法號元空,”元空合掌凝眸,手中的那串念珠滑進了寬袖,他的迴應裡冇有驚訝愕然,這句重複的話更從容。
溫水水聽過佛子元空,也知他身世坎坷,傳言中的人和麪前這張溫潤隨和的臉重合,溫水水瞧著他不覺又想起自己。
她孃親也去的早,父親不等母親安息就娶了林氏進門,他們琴瑟和鳴,父慈子孝,從冇看過她一眼。
她和元空都是可憐人。
溫水水對他放下了戒心,柔柔笑道,“我見大師分外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