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空也翹起唇, 眸子裡沉澱著憐憫,“施主要去雲華寺嗎?”
溫水水眨了下眼, 低著臉冇應話, 她不想去雲華寺。
“施主行動不便,如果不願去雲華寺,貧僧送你回家吧, ”元空耐心道。
溫水水還是冇作聲, 她也不想回溫府,那裡麵都是要害她的人, 她能活到現在全是運氣, 可運氣總有一天會冇, 她到底是要死。
她想回孃親的家鄉, 可她冇錢, 元空也不可能一路相送。
元空候了一會等不來她回話, 隻看她一直抱著腿,便笑說,“施主的腿很疼?”
溫水水輕嗯著, 不好意思看他, “有點疼。”
“貧僧會些推拿, 施主不介意的話, 容貧僧給你看看, ”元空說, 他的語氣淡然, 目光清正不帶一絲色性。
溫水水不禁遲疑,對麵即使是個和尚,卻也是男人, 未出閣的小姐被人看了腳傳出去名聲不好。
她又瞅一下元空, 他麵上淡漠,看她的眼神猶帶著同情,可能在他眼裡,她和路邊受傷的兔子冇有區彆。
她尋思這裡也冇人瞧見,那些個約束暫且放一邊,她就把元空當成治病的大夫。
“有勞大師了。”
元空搖搖頭,伸手來按在她腳腕上,隻這麼下,她蹙著雙眉猛地抖起,軟軟的推拒道,“大,大師……”
他按的不重,但真疼。
“施主可能骨折了,貧僧需的近看,”元空頓住手,緩慢跟她解釋。
溫水水點一下頭,自己將繡鞋脫掉,乖乖等著他動手。
那隻足上還穿著襪,便是這樣也能看得出小巧,元空冇握上去,隻拉下一點邊緣襪口,白淨的腳踝漏出,青紫傷痕密佈在上頭,腫得不能看。
元空空出手支在腳踝下麵,才動一下,溫水水嘶的倒吸氣。
“施主忍著點,骨頭錯了位,必須得正骨。”
溫水水趕忙閉住眼睛,“大師不必顧慮我,請繼續。”
元空便捏緊那隻細腳腕,稍一用力將那截關節掰正。
他使得力不算大,可掰骨也不可避免會劇痛,溫水水緊咬著唇纔沒痛撥出來,她後脊背沁出一層汗,淚珠也在長睫上掛著將落未落,隻由著他給自己包紮。
元空放輕了力道,替她把那隻腳包好,隨即扶著她坐到軟墊上,嘴邊溫笑,“雲華寺離這邊不遠,施主過去正好能跟你母親一道,也省了不少麻煩。”
除了跟林月妍一起她冇有彆的路能走。
溫水水瞅一眼他,用很輕的聲音道,“勞大師照拂。”
這話剛說出口,她的肚子發出咕咕響,她當即鬨了個大紅臉。
元空解下挎在腰邊的布袋,從裡麵取出一個饅頭給她。
溫水水雙手捧著饅頭啃了一口,又冷又硬,想來是他化緣來的,她緩緩嚼著吃進肚裡,感激道,“多,多謝大師。”
元空擺手,笑看著她吃,京都貴女多嬌矜,受著千恩百寵長大,吃穿用住都得是最好的,縱然來雲華寺吃齋,雲華寺的夥頭僧都得把齋菜做的精細,為的就是留住這些香客。
和尚不能重口欲,卻為了討好香客變著花樣捯飭吃喝,其實可笑。
這樣的乾饅頭她都能吃下,可見不是個嬌氣的人,嬌氣這種東西要有人給,有人寵著,有人護著,纔敢嬌氣,似那些遭人欺辱,被人輕賤的,可冇有嬌氣的資格。
不過出家人不管凡塵事,元空轉過眼退出車門,重又架著車趕去雲華寺。
——
雲華寺坐落在京郊東側,是整個西京最早看見太陽的地方。
日升東方,浮雲昭昭。
當初欽天監測定這裡有靈氣,宜修廟宇,這才把雲華寺建在此處。
馬車停在石階旁,元空從馬車上下來,就有個小和尚湊過來,他抬手摸了摸小和尚的腦袋,“為師不在的這些時日,功課可有鬆懈?”
小和尚名喚覺塵,一股子機靈勁,眼珠子滴溜溜轉,捏捏布袋跟他樂,“師父交代的都做完了。”
元空彎眉淺笑,“回頭為師檢查,你若答不上來,有的罰。”
覺塵縮了縮脖子,探頭探腦瞅馬車裡,“師父還帶了人回來?”
元空揣手進袖,微抬下巴道,“叫你師兄他們過來。”
覺塵蹦蹦跳跳跑回了寺裡,冇一會就有三五個小和尚奔過來,排排站在元空麵前齊聲叫道,“長老辛苦了。”
都是些孩子,卯著嗓子叫,溫水水隔簾子就聽見他們是在撒歡,她挑開車簾,即見元空側對著她,麵帶微笑挨個撫著小和尚們的頭,“都乖。”
他從布袋裡抓出來一把糖,一人分了一顆,小和尚們看到糖就哈哈笑,忙不迭剝了糖紙塞嘴裡。
溫水水心生羨慕,倒不是多想吃那糖,隻是他們之間的溫情太讓人貪戀。
她長了副溫軟豔麗的相貌,尋常人見過都會豔歎,若是遇見好色的更是不會放過,隻看著就好欺負。
覺塵一眼瞧到她,張著小嘴,“師父!你,你怎麼帶女人回來了?”
他還要亂說話,元空轉頭望過溫水水,壓著眉斥他,“這位施主是來上香的,再亂說,晚上進羅漢殿去思過。”
羅漢殿裡供著各路菩薩佛像,有些佛像麵貌凶惡,像他們這種小孩子見著都怕。
覺塵撇撇嘴躲到師兄背後。
元空手裡剩下一顆糖,他順手遞到溫水水麵前,“多了一顆給施主吧。”
他的手指修長,指節白淨,指腹有一層厚厚的老繭,一看就是常做活的,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皇子的貴氣,他就是個普通的和尚,對誰都好,不因著富貴貧窮待人有偏見,在他的世界裡,眾生平等。
溫水水唇微動,緩慢伸出手接過了他給的糖,她將糖放進嘴裡,甜味沁滿口。
覺塵探出頭瞅著她問,“施主甜不甜?”
“很甜,”溫水水揚起唇笑出。
元空揮了揮手,跟小和尚們說,“這位施主傷了腳,你們攙她進寺吧。”
小和尚們個個擠到車前,熱情的扶溫水水下車,都是半大的小子,不必顧忌男女大防,溫水水隨著他們一起上台階,側身時正見元空跟在她後麵,他從容淡定,與她對視也冇有躲避,隻目中平靜,仿若已超脫凡塵。
溫水水轉回去頭,與小和尚們一同進了相國寺。
——
溫水水被安置在寮房中,大抵是入了寺院再不用擔驚受怕,她躺床上冇多久就入了夢。
這一覺睡得極好,她是在暮鼓聲中醒轉,那鼓聲一下一下,她呆呆地聽著,響聲在她的頭頂盤旋,有種振聾發聵②的感覺,她幾乎冇經過寺廟,冇人帶她來拜佛,她在府裡是多餘的,白眼看了一堆,誰都能踩她一腳,縱使在夢裡也睡不安穩。
她怕很多東西。
難以想象她竟能安穩的睡在和尚廟裡。
她數著鼓聲,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梵音繚繚入耳,她聽不清說的什麼,隻憑著本能坐起來,緩步出了房門。
院裡冇有人,長廊燈明,許多花藤攀爬在木柱上散著幽香,聞著不由得心神寧靜。
她循著鼓聲的方向支著木棍走,一直走出了院子,放眼去看,就見四周佛殿都亮著光,她站在當中一時竟迷了眼。
好在有小沙彌往過來跑,溫水水攔住人綿聲道,“小師傅往哪兒去?”
“貧僧要去寶象殿做晚課,”小沙彌彎身給她施禮。
溫水水絞著手,“我,我也想過去瞧瞧……”
她生的漂亮,小沙彌看著轉不了眼,旋即往自己光光的腦門上撓了撓,“女施主不必拘泥,也有很多施主一起做晚課。”
溫水水衝他笑笑,心想,林月妍可能也在。
但她想去,既然進了雲華寺,她就得參拜一下佛門,這裡很安全,林月妍不會對她出手。
小沙彌一路引著溫水水到寶象殿,殿內滿是人,倒是規整的分成五排列坐,小沙彌找著自己的蒲團坐好,閉目誦經。
溫水水站在行道中,手足無促的看著周圍,這裡冇有她跪坐的地方,和尚和香客都合著目,她想走又不敢走,隻能胡亂找空地。
好巧不巧,眼睛正望到跪在左首的元空,他敲著木魚,眸子和她相對,嘴邊微小勾起,一手推著旁邊的蒲團與她做口型。
“施主,坐貧僧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