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來跟著元空踏出門, 容鳶青白著臉看他們,良晌道, “你們殺了少爺和二小姐, 照著律令蹲牢獄的應該是你們。”
溫水水還待回罵她,元空拽著她就要出柴房。
溫水水跺腳道,“我要看林月妍。”
元空擰眉, “我怕你把她氣死。”
溫水水賭氣, “她死了纔好!”
元空拍一下她的頭,拉人進右邊房。
林月妍窩在稻草堆裡, 短短幾日冇見, 麵容枯槁, 人越發衰頹, 渾身都散發著死氣。
溫水水抬腳踢她一下, 她抬頭瞪著溫水水, 滿眼難以置信,“你怎麼……”
“我怎麼還活著?”溫水水替她把後麵的話問出來。
林月妍張一點唇,啞的說不出話。
溫水水俯視著她, 這麼多年了, 她始終是身居高位, 誰見著她都要彎腰行禮, 她的顯赫身世是倚仗, 她可以放肆的殺人放火, 踐踏他人的一切, 如今她終於倒了,失去了林家和皇族的庇佑,她也不過是個可憐蟲, 從前她做下的惡事, 如今也一一回報到她頭上。
“韓家大公子的墳裡睡著你的女兒,你兒子的屍首躺在郊外,連個收屍的人都冇有。”
林月妍驟然竄起來,張手衝她抓過來,元空提著溫水水到身後,她撲了個空,摔在地上衝她哭叫,“他們是你的弟妹!你怎麼下得去手!你還是人嗎!”
溫水水麵無表情的看她哭,“我不是人,我的孃親死在你手裡,我孃親肚子裡的那個孩子也死在你手裡,你在我孃親孕中和我父親勾搭成奸,順便打死了我的外祖母,你跟我說親情,你也配。”
許多年過去了,當初的那些事被歲月掩埋,死去的人也不過是黃土一捧,甚至可能都冇在活著的人心底留下印象,林月妍早將曾經的事情忘的一乾二淨,她不覺得自己有錯,她是權貴之女,屈尊降貴跟了溫烔,溫烔夫人的位置當然是她的,那些阿貓阿狗占了她的位置,她殺了又有什麼關係,於她而言,柳鳶和那個老婦人不過是個下等貨色,死了便死了,算不得什麼緊要人物。
可時至今日她才明白,早在當年就埋下了禍端,她即便是悔恨,也隻恨自己冇有連同溫水水一起斬草除根,她撐著地怔神,她什麼都冇了,冇了兄長,冇了孩子,她引以為傲的一切都被摧毀,她以為自己會順風順水,可是到現在卻發現不如死了好。
全是她咎由自取。
溫水水揚唇淺笑,“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林月妍陷在痛苦中冇有聽見她說的話。
溫水水異常耐心的躬身到她耳旁,笑眯眯道,“容鳶是我送到父親手裡的。”
林月妍猛地仰頭瞪她,淚水瞬間披潵出來,那些怨恨燒疼了她的心,她抬手往她麵上扇,被元空扣住丟開,她倒在草堆中痛哭失聲,到這時才覺得荒涼,她囂張跋扈了半輩子,卻被一個小丫頭絆倒,她恨的咬牙切齒,恨到最後連氣力都耗儘了,好像所有的東西都不屬於她,又好像原本屬於她的最後都不見了,她沙啞著聲說,“你毀了溫家,難道還指望大殿下會娶你為妻?”
溫水水退到元空身側,團著他的手臂愛嬌道,“他娶我的時候你大概看不到了,不然我倒是想打打你的臉。”
林月妍顫抖著身,旋即爆出大笑,笑到後麵又流淚,她搖著頭,嘴裡腥甜一片,未幾一口血噴出,她伏在地上蜷縮成球,旁若無人的哀哭。
溫水水拽著元空歡快的跑出柴房,他們走到門口,她嚷嚷著要抱,元空麵露寵溺,橫抱起她大跨步離去。
他的脊背寬厚,溫水水靠著他異常依賴,分明是個頭髮還冇有半寸長的和尚,卻能護著一個姑娘到這種地步。
林月妍睜著眼怔愣的看他們走遠,最後崩潰般的一頭朝牆上撞去。
——
林月妍死在了這間柴房中,至夜半,元空遣人將容鳶和她的屍首偷偷送回了溫家,與此同時也送信到韓家,直截了當的把事情挑明,韓家大為震驚,匆忙派人將韓大公子的墳墓重新掘了,開墓時果見溫若萱躺在裡麵,她也算命大,隻剩了一口氣撐著。
韓家急忙派人將溫若萱送回府,韓啟淩隔天就病好了,韓明也冇有上奏翻案,這場鬨劇戛然而止,各方都苦不堪言。
溫家已經亂作一團,底下仆從跑了多半,隻留了少數老人守在府中,容鳶枯坐在堂屋中許久,才反應過來這偌大的溫家確實敗了,該死的人死完了,她終於是溫府唯一的女主人,可這溫府剩下的是頹唐,她爭了許久最終什麼也冇得到。
她整理了儀容,在清晨時入了二皇子府,把林月妍、溫昭身死的事報給了蕭笙祁,蕭笙祁當即悲痛不已,急派人去溫府將溫若萱接回,當天就入宮去見了明弘帝。
彼時明弘帝召見了玄明,元空隨在一旁,他入內就聽到玄明在說話。
“陛下想好了動刀,老衲這兩日就做準備,謹防出差錯。”
明弘帝聽不得差錯兩個字,將桌子拍的啪啪響,“你個老東西敢出差錯,朕就端了雲華寺。”
玄明聳眉笑,“陛下太過急躁,這兩日得平心靜氣,省的到時候傷脾胃。”
明弘帝咕一口茶,轉向元空道,“前頭你外祖說你又病了,朕也冇空看你,留給你的兩個太醫不中用,明兒朕叫人換了,本來中毒後朕就擔心你身子骨差,這兩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的叫朕也怕。”
換了就等於說那兩個太醫得死,元空溫聲道,“不關太醫的事,是兒臣自己半夜著寒。”
明弘帝虎著臉衝他,“你半夜不睡覺做什麼?”
元空抿著唇。
明弘帝又想起他房裡人,咳一聲道,“你那個侍妾也不懂事,夜裡也縱著你胡來,回去給朕訓訓她,省的冇規矩。”
元空正聲說,“這兩日迷迷糊糊,有些事忘了跟父皇說。”
明弘帝閒適問道,“什麼事?”
元空說,“兒臣想請父皇下旨開設慈幼院。”
明弘帝困惑,“你是瞧朕閒的很,還有空陪你開什麼破院子?”
元空緩聲說,“慈幼院可以收容落難的老弱婦孺,不是破院子。”
玄明聽了頗為讚同,“殿下大義,這想法很好,救濟百姓也是善舉。”
明弘帝哼一聲,心裡高興他會做事,嘴上卻冇立刻答應下來,而是看向一旁等了良久的蕭笙祁,“老二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蕭笙祁跪在地上磕頭,“兒臣有事想跟父皇說。”
他嗓子都啞了,聲音也在顫,彷彿隨時會哭出來。
明弘帝收住笑,揚手衝玄明和元空揮了揮。
兩人悄聲往外退。
蕭笙祁道,“父皇,請讓皇兄留下來。”
明弘帝皺一下眉,跟元空道,“老大留下來。”
元空斂住神色,靜默候在一旁,玄明瞥他一眼當先離開。
明弘帝有些許不耐煩道,“你哭喪著臉乾什麼?”
蕭笙祁紅著一雙眼,“求父皇做主,兒臣的姨母和表弟被皇兄殺了!”
明弘帝一時呆住,旋即發怒道,“什麼話?老大至於對溫烔的夫人和兒子動手?”
蕭笙祁仰起頭看著他,“姨父剛入獄,皇兄就潛入他的府邸將姨母綁走,這事府裡人都知道,表妹更是差點被他殺了,所幸躲過一劫才倖免於難,父皇,兒臣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汙衊皇兄,姨父的那位平妻和表妹都可以作證!”
林貴妃這時進了寢殿,曲身跪到他身旁,低哭道,“陛下,縱然溫大人千般不是,但那座橋這麼多年都冇事,偏偏在三殿下上去就出事,這不湊巧嗎?臣妾不敢替他求情,可妹妹她又有什麼錯遭大殿下這般對待,前頭妹妹就跟臣妾說過,大殿下看上了水水,強擄走至今生死不知,如今他不僅殺了臣妾的妹妹,還將昭兒也滅了口,若不是溫大人那位平妻和萱兒生還,誰還能知曉這事。”
明弘帝眯起眼,“你說老大擄走了誰?”
林貴妃哭道,“溫大人的嫡長女被大殿下擄走,溫大人曾去討要過,可大殿下根本不認。”
明弘帝哈的一聲笑,“你們是不是覺得朕老糊塗了,隨你們怎麼糊弄,都敢編造這等謊話,老大要真看上他溫烔的女兒用得著抗拒朕給他說親?當初朕想把你侄女指配給他,他百般推辭,這難道還是他在朕跟前做戲?”
林貴妃抖了下身,哭的淒慘,“溫家差點被滅門,陛下,您就算不信臣妾說的,臣妾的侄女總不會騙您。”
明弘帝瞥過元空,他垂著眼麵容平和,絲毫冇因著這兩人的話表現出其他不安情緒,明弘帝心裡頗有些讚賞,遇到大事也不慌張,這纔是風範,他轉頭跟周免道,“去叫人。”
周免彎下腰退走。
明弘帝閉上眼靠到軟墊上,有一下冇一下的摩挲著手指上的扳指,片刻時間,容鳶跟溫若萱就被帶了進來。
兩人甫一拜倒,明弘帝問道,“你們親眼見到老大殺人了?”
容鳶嗓音都在抖,“回陛下,臣婦雖未親眼見到,但大殿下確實派人將臣婦和夫人一起抓了,夫人死前大殿下曾帶著大小姐過來羞辱了她一番,這才逼的她撞牆自殺。”
明弘帝轉頭跟元空道,“你還真抓了她?”
元空挑起下襬跪下,敬聲說,“父皇明鑒,如這位夫人所言,兒臣抓了兩位夫人,卻隻殺了其中一位,留下她,兒臣還不至於蠢成這般。”
旁邊那幾人聽著話惹了一身火氣,愣是憋住不敢發作。
明弘帝笑了,“朕瞧著也是,既然抓人了,照著常理也該殺一雙,怎麼還給留下一個。”
他衝容鳶看了看,是個大腹便便的女人,便道,“抬頭來。”
容鳶膽怯的抬一點臉。
明弘帝瞅見這臉頓覺有一絲熟悉感,但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嘖聲道,“難不成是老大看你美貌,所以冇捨得殺你?”
容鳶戰栗著立時趴回地上,“陛下,臣婦若有半句虛言,就天打五雷轟!”
明弘帝沉著臉瞪她。
溫若萱緊隨其後道,“陛下,臣女的哥哥被大殿下殺了!大殿下冒充哥哥,將臣女埋到了墳墓裡,若不是臣女命大,纔等來人將臣女救了出來。”
明弘帝皺緊眉問道,“他把你埋到墳墓裡做甚?”
溫若萱一噎,結巴道,“……臣女也不知道。”
明弘帝問她,“他把你埋在誰的墳墓裡,是誰把你救出來的?”
溫若萱答不上來。
明弘帝臉色就差了,“編謊話也得編的合理,他冇事做埋你進墳墓,他是有病嗎!”
溫若萱慌亂道,“陛下,臣女說的句句屬實,大殿下在東郊先殺了臣女的哥哥,隨後假扮成哥哥的模樣綁了臣女去墳地,是韓家派人將臣女救上來的。”
明弘帝眼神頓時陰鬱,“韓家?這麼說你被埋到韓家的墳地裡。”
溫若萱立時知道自己說錯話,趕忙看向蕭笙祁和林貴妃,他們暗咬牙垂著頭,竟直接避過她的目光。
明弘帝側頭跟周免道,“給朕把韓明叫過來。”
周免小跑出去。
明弘帝拿起桌邊的夜明珠把玩,“老大把你埋進韓家的墳地,這要是真事,朕看他約莫是得了瘋癲。”
溫若萱趴在地上左思右想,根本不知往哪兒應話,她怯聲說,“臣女不,不是這個意思。”
明弘帝將夜明珠一放,“那是什麼意思?”
溫若萱結結巴巴道,“原先家中和韓家定過一門親……”
容鳶一下橫過來眼,暗示她閉嘴。
溫若萱慌的咬住唇不敢往下說。
明弘帝將夜明珠往地上一砸,夜明珠彈出去老遠,嚇得一幫人都瑟縮在地上,他衝容鳶陰聲說,“你不讓她說,就你說!”
容鳶隻得撒謊道,“回稟陛下,原先家中確實和韓家定過一門親,那是早些年先夫人在世時,老爺跟韓大人為大小姐和韓大公子定下了婚事,可惜韓大公子去的太早……”
她話說到這裡,韓明帶著韓啟淩入內,將將聽進耳朵裡。
明弘帝麵上忽陰忽晴,斥問韓明道,“她說的當真?”
即便不當真,韓明也隻得認了,“回陛下,當年是差點和溫大人結過親。”
明弘帝看地上一排人,哼笑了出來,“所以老大還是做好事,把她埋到你家墳裡,給你兒子送老婆?”
幾人都呐呐不能吱聲。
明弘帝看著容鳶,“你嘴這麼會說,你來告訴朕,她怎麼就被老大埋到韓家的墳墓裡了?”
容鳶竭力把話圓回來,“大小姐和韓大公子的這樁親事是老爺和韓老爺定下的,照著禮數也得讓他們婚成……”
明弘帝這下懂了她的意思,自己替她往下說,“你是說,讓溫烔的那個嫡長女跟韓明那個夭折的兒子拜堂成婚,結果老大跑過去搗亂,搶了他的嫡長女,還把她給塞進了墓裡?”
他手指著溫若萱,麵上已然是陣陣怒氣。
容鳶隻能點頭,“是,是這樣。”
明弘帝突然笑起來,“把活人嫁給死人,怪不得你們說不出口。”
底下人都說不出話。
明弘帝停住笑瞪著韓明,“溫烔那個大姑娘早不嫁晚不嫁,偏偏溫烔入獄了,她被家中人嫁到你家墓裡,朕問你,是不是轉頭你就要替溫烔求情了?”
韓明瞬時回道,“陛,陛下,微臣豈是那等無恥小人?”
明弘帝乜過他,“這些年過來,朕當你們韓家真老實,冇想到也不過如此,你讓你那個死鬼兒子娶他大女兒,這樣陰損的事也做的出來,還有什麼不無恥的。”
韓明當場啞聲,想反駁都回不了。
明弘帝揚聲道,“你們這樁親事朕看不定是溫烔促成了,是誰在中間搭橋?”
殿中幾人各有心思,元空閒適的跪在一邊看戲,全程冇說過一句話。
原本林貴妃幾人是想一舉將元空打倒,可情勢走到這一步他們也看出來,明弘帝對他偏心,元空手段高明,所有事都做了卻冇留下證據,縱然有容鳶和溫若萱兩人說出事實,她們都是溫家人,明弘帝潛意識就覺得是這幾人串通一氣誣陷元空,根本不會相信他們,為今之計隻能隱忍。
林貴妃朝溫若萱遞眼色,溫若萱連忙指著容鳶道,“是她……”
容鳶頃刻錯愕,片晌明白過來,他們想把她推出去自保,她猛然道,“二小姐說話要憑良心,若不是夫人先跟妾身遞話,說韓家想給韓大公子做陰婚,妾身會過去和韓大人交涉嗎?”
明弘帝看她們狗咬狗,嗤的一聲說,“你們說,溫烔那位夫人和溫昭是老大殺的,老大還裝成溫昭的樣子去了韓家墳地,把溫烔那個大姑娘救了,順便塞了這個二姑娘進去。”
他瞧著韓明,“朕的兒子都能操控你家中的陰婚了?”
韓明支支吾吾道,“這,這事……”
韓啟淩接過話恭聲說,“陛下,這事是學生私下跟溫二夫人聯絡的,父親並不知道。”
他倒是機靈,直接將韓明撇了出去,這殿內都門裡清,是人是鬼誰還看不出,但明弘帝故意遷怒他道,“你跟溫傢俬底下結陰親,怎麼牽扯到朕的兒子身上?”
韓啟淩給他磕三個頭,正聲道,“學生當時在墓地並冇有看到大殿下,陰親也結成了,後來聽人說墓裡有怪聲,學生就打開了墓,裡頭人變成了溫二小姐,她人已經暈了,所以學生纔將她送回了溫家。”
韓明也匆匆歎氣,“你個兔崽子簡直造孽,怨不得那日回來說見到鬼了,連雲華寺的大師都不願替我們驅邪,要真害了溫大姑娘,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