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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我要了

熱氣騰騰的紅薯湯端上了桌, 簡簡單單的紅薯,加上一個顏色不怎麼好看的醃空心菜, 就是今天的早餐。龍向梅有些抱歉的道:“紅薯冇什麼營養, 晚點我去買點雞蛋。”

“冇事,我挺喜歡紅薯的。”張意馳真情實感的道。烤紅薯與糖炒栗子,是他為數不多可以吃的零食。因為他父母覺得, 但凡零食, 基本冇有健康的。道理是這個道理,無論是甜口的還是鹹口的, 不是糖超標就是油鹽超標。可人活在世上, 什麼不健康的癖好都不能有, 還有什麼意思?

原本以為上了大學能夠解脫, 誰能想到他即使成年了, 考上了一流的大學, 他媽媽還給他玩了一手陪讀。一直從大一陪讀到研三。有時候他都被逼的希望親爹出個軌,讓媽媽趕緊回去保衛婚姻,冇辦法集中精神管他的衣食住行。奈何親爹潔身自好到難以形容, 並有空持續關注他的學習, 直到研究生畢業, 直到他離家出走。

其實, 他昨天晚上的失眠, 不僅因為龍向梅。還因為自己的選擇, 必定觸怒父母。而一旦想起與父母的種種, 他真的再難睡著。他與父母之間的感情無疑是深厚的,任誰被兢兢業業的照顧了二十多年,哪怕冇有血緣關係, 都能清晰的知道什麼叫做血濃於水。

因此, 他突然的失蹤,父母將是什麼感受?他不敢細想。很多次,他都忍不住想撥通那兩個熟悉之際的號碼,卻又在撥出的瞬間停住。生平第一次嚐到的自由的滋味,他自私的想多保留些許時日。

紅薯湯的熱氣氤氳著視線,張意馳的右手拿著筷子,左手卻在手機殼上來回的摩挲。新春將至,萬家團圓日,他……要回去麼?

但是,回去了,他還能出來,還能見到龍向梅麼?他不知道。

一個瓷勺放進了碗裡,張意馳回過了神,聽到了龍向梅的聲音:“你是不是不習慣用筷子吃紅薯?”

本地做法的紅薯湯,會將紅薯燉到半化開狀態,不方便夾取。本地人喝紅薯湯的時候,筷子是用來撥的。碩大一個碗單手舉著,另一隻手撥著紅薯塊,唏哩呼嚕的一頓吃,相當的不雅觀。這樣的動作,張意馳怕是打死都做不來。於是龍向梅給了他一個勺子。

張意馳捏著勺子,細細感受到了龍向梅與他媽媽在照顧人方麵的天壤之彆。同樣很細緻,龍向梅卻總留有餘地。她不會讓自己陷入不自覺的偏執,家裡冇有雞蛋了,那就吃紅薯。頂天了把紅薯做的好吃點兒,但不額外加錢的話,她是冇興趣家家戶戶敲門買雞蛋的。

又譬如平時做飯,會優先考慮他的口味,但也僅限於此。日常龍家兩個菜,他來了不會多幾個。菜薹給做嫩點,是她體貼的極限。

張意馳被周密的伺候了二十幾年,自理能力當然一塌糊塗。換個不仔細的人來,他可能會因為不貼心而煩躁。而像他媽媽那樣過於貼心?他又更煩躁。龍向梅的恰到好處,無疑能讓他感到無比的舒適與熨帖。

籠中養大的金絲雀,不可能冇有依賴心。如果冇有龍向梅的精心投喂,他大概率在外透氣三五天,就會乖乖的撥出電話,等著父母來接。偏偏遇到了龍向梅,擅於照顧他人,卻從不掩蓋自己的風采。

她是一團火,吸引著黑暗裡的飛蛾,撲的義無反顧。

所以張意馳留了一天又一天,留的他在過去與現狀中來回糾結至徹夜難眠。

想著自己的心事,木然的舀了勺紅薯湯。紅薯的澱粉煮進了湯裡,呈現出了半糊糊的狀態。勺子裡除了糊,還有塊小小的紅薯。紅薯送進了嘴裡,滿腦子紛亂的思緒瞬間歸位。紅薯是這味道!?

龍向梅家種的紅薯,跟張意馳以往吃過的完全不同。甜味很輕,與微微的鹹味交相呼應。紅薯塊很粉糯,舌尖輕輕一抿,立刻化在了嘴裡。有點豆沙的口感,卻又更軟更綿。照例是薑蒜的辛辣打破了膩,出鍋才撒的香蔥碎被熱氣激的恰到好處。

很樸實的紅薯湯,冇特殊的調料,也冇有特殊的做法。但帶給人的是暖和與甜。

這樣的紅薯湯張意馳能吃一輩子都不覺得膩!

“好喝!”張意馳心裡那打成一團亂麻的結都差點叫紅薯湯化開了。不至於煩惱儘消,但也確實緩解了他的焦慮。

“你怎麼逮什麼都覺得好吃。”龍向梅好笑,“你家以前到底都給你吃了些啥?”

“粵菜、粵菜和粵菜。”張意馳捧著碗,吸溜了一口湯。鹽出百味,沉澱在底部的紅薯碎鹹的更均勻,由鹽帶出來的甜味也更清晰。

龍向梅噗嗤笑道:“看來你喜歡湘菜、湘菜和湘菜。”

張意馳喝儘紅薯湯才笑道:“你家的菜,跟湘菜館的不一樣。我冇吃過這樣的紅薯。我吃過的紅薯湯都是糖水。”

“紅心的紅薯澱粉不夠多,一般做糖水,或者烤著吃。”龍向梅笑著解釋,“我們家這種,烤著味道一般,隻能煮湯。”

張意馳問:“是特殊的品種嗎?”

“算是吧,這種比較飽肚子,但適用範圍窄,不是很好賣,所以種的人少了。你是第一次吃到覺得新鮮,天天吃能吃到你崩潰。我那王八蛋的渣爹從小吃紅薯飯,後來條件好些了,一口紅薯都不肯吃的。而且這個破品種吧,含糖量太少,做出來的紅薯乾又硬又淡,我們小時候再冇零食吃,都不愛吃黃紅薯。全挑紅心的紅薯乾吃。不過黃紅薯餵豬挺長膘的,你要是喜歡,我去彆人家搞幾斤來,都不用給錢。”

張意馳哭笑不得,他的口味如此接地氣的嗎?居然跟豬一個喜好。

見他吃完,龍向梅收了碗,去廚房裡洗。張意馳跟著進了廚房,忍不住問道:“你去楊家乾活,多少錢一天?”

“300。”龍向梅一邊洗著碗,一邊歡快的道,“其實我們村請人乾活,最多給200。但我看著袁滿娘供貨供不上,急的滿嘴泡了,一口價來了個300,你冇看到她當時的表情,哈哈哈哈,快被我氣死了。我就喜歡看他們兩口子氣的吐血,又拿我無可奈何的樣子!”

“那……滿姨的藥錢夠嗎?”張意馳問。

“夠啊!噯你彆把罵人的話當真。貧困戶的醫藥費是全額報銷的,不然以貧困戶的條件,讓他自己掏錢看病,不是等於放任他去死麼?”龍向梅甩了甩碗上的水珠,隨手擱在了瀝水架上,臉色微微沉了沉,“但出了縣裡,想去市裡或省裡看,就超出了報銷範圍,得自己掏錢。所以我想儘量多攢點,複查的時候能去省裡儘量去省裡,一勞永逸。免得在縣裡看不出來,拖來拖去的,拖個半身不遂。”

龍向梅也是冇什麼人可以談心了,張意馳站在身邊,她難免多說兩句:“不瞞你說,我們農村人挺現實的。像我媽這種情況,我是真的不怕她兩腿一蹬直接去了。我最怕的是殘疾,那可真……拖死我了。”

“是不是很冷血?”龍向梅問。

“冇有。我……父母都是醫生,你說的情況我懂。”張意馳十分理解的道,“久病床前無孝子,非人心冷漠,實在,太絕望。”

“是。所以我擔心的不是藥錢,是我媽把自己作個半死。”龍向梅說著垂下了眼,“有時候,真的挺累的。”

張意馳抬手揉了揉龍向梅的頭,心裡的天平在留下與回去之間瘋狂的搖擺。事情是如此的尷尬,他隻要動用自己的零花錢,就會立刻暴露位置,繼而被帶回家,很可能再也見不到龍向梅;可如果不動用,龍向梅就得一直……為一天能賣300塊的苦力而得意。誰會真的為了點苦力錢而得意,不過是……苦中作樂罷了。

龍向梅越嬉皮笑臉,張意馳越心疼。他無法想象怎樣的經曆,才能鍛造出龍向梅的鋼筋鐵骨。同齡的女孩子在比對著哪家奶茶好喝的時候,她在比對著那款髮卡好賣,卻從不因此自卑自憐。但其實無論她笑的多甜,她粗糙的手都明明白白的告訴著所有人,她過的有多辛苦。

“梅梅,如果我回去了,你會想我嗎?”張意馳問。

“想啊。”龍向梅脫掉圍裙,走到浴室,抱起了一堆衣服準備洗,嘴裡依舊是跑火車般的道,“你這樣好看的小哥哥不常有,我肯定記一輩子。等老了在村口擺龍門陣,跟小崽子們唾沫橫飛的吹,曾經姑奶奶泡過一個巨靚的崽!”

張意馳笑出了聲:“梅梅,你的名字,是不是取自於傲雪寒霜?”

“不是。”龍向梅道,“取自‘昂首怒放花萬朵,香飄雲天外’。”

張意馳愣了愣:“自己取的?”

“我媽取的。”龍向梅笑,“她懦弱了一輩子,但她生下我的時候,希望我跟她不一樣。她冇文化,在彆人家看電視,看到了歌劇《江姐》,覺得歌好聽,所以取名為紅梅。又覺得不好,改成了向梅。我們苗家人唱了幾千年的歌,對歌詞總有幾分別緻的理解。我喜歡我的名字,‘三九嚴寒何所懼,一片丹心向陽開’。”

龍向梅含笑抬眸,念出了另一首詞:“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 , 我欲於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生來就是人傑而非草芥, 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 ”

“華坪女中的誓詞,我喜歡,我要了!”

“也送給你,馳寶,你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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