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長嶺跟著白朮擠開人群離開,相較前幾日在外院眾人的前恭後倨,在這兒受到的熱情待遇讓他簡直有些招架不住。
他現在還有種如墜雲端的不真實感,白朮說什麼便是什麼。白朮帶他禦劍飛行,環繞在群山上空,一路指給他看。
“這幾座山頭都種滿了靈草,平常無事不得入內。哦對了,那座山頭也是,若是受傷可來采些草藥。”
“這座山頭,你看見山頂的湖心島了嗎?那是漆吳山藏經閣,若是想修習什麼法術,都可以去上麵找。”
聽他這樣說,鐘長嶺好奇問:“想學什麼都可以嗎?”
白朮笑道:“自然可以,琴棋書畫也好,丹陣符咒也好,隻要想學,藏經閣裡都能找著。不過,這些終是小道,學些修身養性也就罷了。”
鐘長嶺若有所思:“我在外院時,聽他們說,也有人以琴入道,以棋入道什麼的。”
白朮收斂了神色,認真道:“琴棋書畫雖在凡間被稱為君子四藝,到底都是凡人技藝,吾等修仙,則是修仙道、行天道,以凡人技藝溝通天道,何其艱難?從古至今,以技藝入道者也不過幾人而已。”
鐘長嶺聽出他怕自己走這條路,說:“我知道了,我隻是好奇。”
白朮想了想:“你若真想學,也無妨。若想學琴,我就可以教你,也可以求一位落英山的師兄師姐教你。其他的,漆吳山弟子們皆各有專長。”
“落英山?落英山是哪位真人的山頭?”
白朮:“落英山歸屬瑤光真人,瑤光真人是我太虛門宗主首徒,曾和藏鋒仙君學琴,為此,落英山不少弟子都學了琴。瑤光真人和我家真人交情好,你去求個師兄師姐不難。”
鐘長嶺憶起師父說的話:“藏鋒仙君,是我師父的師父!”
白朮啞然,立刻回過神,料想他或許還不知道,急忙低聲提醒:“心裡知道就好,以後,莫要在天璣真人麵前提藏鋒仙君,以免真人難過。”
“咦,為什麼?”
白朮猶豫了一會兒,不知該不該告訴他。這件事在太虛門還算隱秘,不少小弟子根本不知道,若非白朮作為當事人之一親眼見證過,他或許也會被矇在鼓裏。
要是貿然告訴長嶺,讓天璣真人認為他自作主張,可怎麼辦?
“總之,你彆提就是了,我不會騙你。”白朮想來想去還是冇有說。
鐘長嶺心裡存了疑問,但他不是容易把小事記掛在心上的人,轉頭看起他處。他很快便發現,漆吳山規劃和師父本人似的,看似隨意,實則周到。
白朮亦如此,麵上瞧著漫不經心,實則細心體貼,一處一處指給他看。
“這兒是丹坊,需要什麼丹藥自己去取,從份子裡支。”
“我們大部分弟子都住在中間一圈山頭,雜役外門弟子等在最外圈左邊,最外層右邊,你也少去。”
鐘長嶺看見他指著的地方一片鬱鬱蔥蔥,林木繁茂,隻是不像其他地方一般多建華麗樓閣,好奇問:“那又是何處?”
飛劍在半空懸著,白朮道:“外圈右邊,住著的都是妖獸。”
“妖獸?!”鐘長嶺瞪大了眼睛。
“對,妖獸,草木成精的也有,飛禽走獸也有。”白朮笑容開朗,“雖有人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許多修道之人一見到妖獸就要打殺了去,或是要將其奴役,吾等原來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我們峰主並不這麼看。”說到這裡,白朮目光多了些恍惚,那是對過往的追憶。“峰主心胸寬廣,眼界何其開闊,人和妖,在天道中不都是眾生嗎?若隻狹隘地將眾生相認為隻人族所有,那纔是落了下乘。”
“隻可惜,世人不懂這個道理,以為人天生靈智已開便是上天寵兒,該淩駕萬物之上,實在愚鈍。”
白朮說完一番話,神情有些狂熱,一瞥眼前少年,對方的圓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有些呆,伸手晃晃:“怎麼了?”
鐘長嶺搖搖頭:“冇,冇事。”
父母臨死前的臉還在他腦海裡迴盪,吞吃了他家人的妖精舔舐利爪,又黑又熱的地窖,和他一起勉強活下來的僅有兩三人。老村長告訴他,一定要學得仙術,為村子報仇。
他撓撓頭,嘻嘻一笑:“我就是想到了一些彆的事情。”
白朮也不知信還是冇信,點點頭:“雖說我們可與妖獸共處,不過,妖就是妖,習性與人不同,畜生若後天不習,總不通人性。你儘量少去,以免被誤傷。”
少年點頭答應下來,白朮帶他大致認了一圈後,給他尋了塊空地,從袖中拋出一束靈光,落在地麵。那束光抖了抖,抖落成一間精巧樓宇。
“你在這兒應該隻是暫住一段時日,過陣子,等你辟穀,天璣真人就該將你接到主峰了。”白朮喚來雜役,替少年收拾屋子,道,“雖隻是暫住,這間屋子還是留給你,什麼時候出來了也可以歇歇腳。”
鐘長嶺很認真地謝謝他,兩人定下了第二日見麵的時間後,白朮才離開。
徒留鐘長嶺一個人,翻來覆去想事情。一會兒全村人慘死的麵孔在眼前晃盪,一會兒是白朮說的,人與妖獸共處。
真的可以共處嗎?
夜間,繁華熱鬨的漆吳山外山亦逐漸安靜下來,唯有燈光點點,從街頭亮到街尾。
鐘長嶺本該睡覺的,但他今天心神不定,睡不著,乾脆披了衣服起來。剛推開門往外一看,便震驚在原地。
漆黑夜空中,鬥大星子格外明亮,天空似乎離他特彆近,伸手便能摘下一顆。
他從未見過這樣美的星空,幾乎屏住了呼吸,肩上翎羽閃動微光,他渾然不知,一雙眼盯著空中偌大星辰,看著它們閃爍、移動,不知不覺竟陷入其中。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間爬到了屋頂上,遠遠望去,他看見不少弟子也和自己一樣,遠眺星空。
原來,他們晚上也不用睡覺的啊。鐘長嶺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這上麵去,想必也不用像凡人一樣,每天都要吃東西吧。
為此,他愈發對仙途嚮往起來。
漆吳山主峰,萬鶴笙仍端坐觀星台,正潛心修煉著,眉梢忽然微微一挑。
不愧是她的徒弟,悟性極佳,這麼快就有所感悟。
看來,拜師儀式可以提前些了。
*
翌日,落英山弟子冼塵求見。
萬鶴笙正在自己與自己對弈,一盤棋廝殺得七零八落,白黑糾纏不休,聽聞通報時,已猜測到是什麼事,笑道:“讓他進來吧。”
山下弟子一層層打開關卡,讓冼塵登上主峰。
冼塵不是第一回來漆吳山,卻仍舊和第一回來一般,不敢多看,遠遠瞧見內殿大開,立刻步入正廳。正廳上,萬鶴笙正左右互搏,聽得腳步聲,轉過頭來,對他靜靜微笑。
冼塵恭敬行禮:“冼塵見過天璣師叔。”
萬鶴笙招招手:“起來吧,你到的正好,陪我手談一局。”
“是。”
一顆顆黑白棋子重新裝入,萬鶴笙執黑,冼塵執白,你來我往間,白子漸漸被殺得潰不成軍。
“說吧,所為何事?”一局終了,冼塵仍沉浸在棋局中,女子指尖輕輕敲擊棋盤,驚醒了對方。
冼塵立刻起身行禮:“師叔容稟,事情是這樣的……”
前些日子萬鶴笙在閉關,雖打探了一些宗門大事,但對於小弟子去向她自然不清楚。
近日雨水多,恰逢月圓之夜南海漲潮,每次南海退潮都有些小物件可揀,精英弟子們看不上,對小弟子們倒是有些用處,外門不少弟子都很樂意去看看。
鄔陶就是其中一員。
隻不過,這一回去南海的眾多低修為弟子回來後無一不喪失神智發狂,無故傷人,而後暴斃而亡。唯一一個最開始便沾染魔氣的鄔陶因為被早早發現,虞知微親自給他鎮壓,又把人放在清心殿,成了僅剩的倖存者。
冼塵原不知情,調查後發現那批人無一不在漲潮時去了南海,不僅僅是太虛門弟子,其他宗門如洞真派,及無宗派散修,都出現了同樣的問題。
更可怕的是,他們的魂魄亦渾渾噩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冇多久便轉世投胎去了。
冼塵將訊息上報後,宗門很快做出反應,把訊息壓下去,私下裡卻多了條禁令,三年內禁止去南海。
他欲要著手調查此事,可當初去南海的人無一例外全部死亡,現在還活著的隻有被關在清心殿的鄔陶。師父臨閉關前又下了禁令,絕不許讓外人知道鄔陶的訊息。冼塵不知緣故,不敢妄加猜測,思來想去,隻好央天璣師叔出手。
宗門內,大多數長老的絕技都屬隱秘,旁人隻能知道其所長領域。如萬鶴笙,宗門大多數人隻知道她精通幻術、占星、陣法等,冼塵思忖:師父雖說禁止外人知道鄔陶活著,又明示有困難可以找天璣師叔,想來請師叔出手不算違令吧?
萬鶴笙問:“鄔陶?他現在情況如何?”
冼塵:“在清心殿,一直昏迷不醒。”
他對鄔陶這個老實到有點傻的記名弟子感官不錯,隻可惜……涉及到魔族,絕不能掉以輕心。
若是實在不行,也隻好動用搜魂術了。他暗自下了決心。
搜魂術為仙門禁術,即以神識強行搜尋他人識海。每個人識海自成一體,未經允許強行破門而入,怎可能不受損傷?被搜魂者往往不是癡呆便是死亡,運氣好些的,碰上大能可不傷人識海,也要休養許久。
彆看仙門明麵上禁止這些邪術,私下裡,大小宗門總有人修習。彆的不說,碰上些個宗門叛徒、或逮著什麼邪修,需要口供,對方死活不招,這時就不必在乎他們的下場了。萬鶴笙曾代理過一段時間刑事堂長老,冼塵猜測,對方一定也會這門秘法。
棋盤對麵,女子久久不語,冼塵彎下腰行禮,亦不敢抬頭窺探。
隻聽聞一聲脆響,三枚棋子整齊落在棋盤麵。
萬鶴笙瞧了瞧棋子形成的卦象,伸手撫平,輕聲說:“此事,我不能出手。”
冼塵有些失望,可他知道,天璣真人既說的是“不能出手”,那就證明她預測到了什麼。
看來,隻能另想法子。
萬鶴笙道:“我漆吳山右側第五座峰,產有一種藍色玉石,可清心、定魂,你可去采些,打張枕頭給他枕著。等你師父出關再說。”
冼塵腰彎得更低,道謝後就要去尋那山峰,萬鶴笙叫住他,取出一端方硯模樣的陣盤:“且慢,師叔這裡還有一方陣盤,可作鎮壓之用。”
“切記,開啟陣盤後,外人慎入。”
冼塵不敢耽誤,接過陣盤道謝後急忙離開。萬鶴笙目送他遠去的身影,輕輕歎氣,踏出門去。
院內,水缸中並蒂蓮姐弟仍在修行,似乎是察覺到她心情不好,稚嫩聲音響起。
“天璣仙子,是不是剛纔那個人煩你啦?等我化形了,我去打他!”
萬鶴笙笑出聲,搖搖頭:“你們好生修煉,不要多管。”
另一朵蓮花迅速生長出荷葉,根莖極長,荷葉兜頭罩下去,把剛纔亂說話的弟弟連花帶莖按進水裡,後者胡亂扭動也無法掙脫,嗚嗚咽咽求饒。
待萬鶴笙走後,姐姐又拿荷葉狠抽了他一把。
“叫你亂說話。”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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