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到鄉政府門外，外頭站著一個靦腆的青年，大概二十五六歲，臉上的茸毛在太陽下猶如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霞光。
“關老師，你們辛苦了。”車一停下，青年上前握手。
關蔭道：“我們辛苦什麼，坐著車睡一覺就到了，你們是真的辛苦。”
“哪辛苦，城裡娃，工作之前啥辛苦都冇有，就讀書，工作了，到鄉鎮不習慣了，鬨著要回去的，有，但大部分還不是留下了麼，”青年笑道，“哪裡過日子不是過日子，再說條件那麼方便，啊，我冇跟其他人說，就不搞歡迎儀式了。”
當然。
“好小子，到了鄉鎮乾的更漂亮了。”關蔭拍拍對方的胳膊，“多學，多寫，前途遠大，來日方長。”
“我信啊，我一個小青年，初來乍到就給管這麼多的事情，拿不起來就得學，”青年點頭道，“但是農村是真的苦，白天還好點，一到晚上，路燈都關了，一出門就看到黑乎乎的一片，要是熬不過前麵一週，後麵也就冇辦法做工作了。”
這是觀音廟裡的人，前年才參加工作，今年都當副鄉長了，原來的一個長髮文藝青年，如今說話都帶著一股鄉土的味道。
但他不孤單。
和他一起來的六個人，留下來三個，兩個在當駐村乾部，三個人都說好了，村裡冇實現基礎脫貧，他們就不走。
“戲台慢慢搭建，走，我們去看一下中心小學，娃都過的咋樣這纔是要緊的問題，其它的往後排，”關蔭順口問鄉裡的問題，“現在是休息的時候，都回家了？”
“冇有，實際上都很忙，班長的父親生病了，他也冇功夫回去，他姐姐剛到我們這，把人罵得在屋裡哭呢，鄉長倒是冇啥，端著茶杯子去周邊村吃飯，他幫忙給村裡的貧困戶辦了包水卡，人家要請他吃飯，不去還罵人，兩個都是好人。”青年道，“實際上村裡也很簡單，冇那麼多矛盾可言。”
那就好。
“麻煩開一下門，我們看一下娃娃們的午休。”青年跟門衛說。
門衛一開門，關蔭稍微有些不太高興了。
怎麼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喲，關老師。”年輕人開門一看樂了，往外一走，啥都清楚了。
“當過兵，為救人腿出了點問題，鄉上給安排當畜牧站的乾事，人家不願意，”青年道，“鄉長想了個辦法，把教育乾事的叔叔給趕走了，留下這個位置，一個月加上補貼也才三千塊錢，過得苦。”
“苦啥，打掃打掃衛生，看看娃娃們帶冇帶饃饃，再就是個鍋爐房，”門衛道，“你不要聽他胡說，我有傷又不是有大病，啥都不讓乾，公家給我一個月三千乾啥，咱鄉上有良心，你看，都不知道是誰給送來吃的，我一週吃飯都冇地方花錢，人乾淨，住著比啥都舒坦。”
關蔭往門房裡一看，地上堆著一些土豆，玉米，還有脆生生的菜一摞，幾個化肥袋子裝滿了麪粉。
好！
“現有條件下你們安排得好，”關蔭問了下名字，拿出手機進程式搜尋了一下，怒了，“為啥冇你的名字？這是夠每個月八百塊錢到一千二百塊錢的退伍補貼了吧？為啥冇統計？”
他一黑臉彆人不著急門衛急了。
“我活得好好的為啥要那錢？為啥？”他還紅著臉訓斥，“腿斷了，人冇廢，我自己過得很好，不要那錢。”
那不行。
規矩就是規矩。
關蔭跟後台提醒了一下，差點被那傢夥連人帶手機一起扔出去。
“看不起我還是咋著？”這傢夥梗著脖子道，“這麼搞，我們就成了躺在功勞簿上吃飯的廢物，不能這麼乾。”
想想又道：“老百姓不容易，年年交那麼多稅，一個月掙兩千多的都要交稅呢，我拿著人家的錢，要不要臉了？我是個男人，缺個啥都能活下去。”
關蔭不理睬。
青年一看笑了，這老哥他佩服。
但你這毛病得蓋。
“一個月那點錢，給娃娃們買點吃的，帶媳婦出去都買不起八塊錢的雪糕，”青年快速道，“你為啥負傷？還不是為咱們嗎，咱照顧你那是應該的，不是誰是廢物，這是良心。”
“你閉嘴！”
“那啥，我給小姐姐打個電話，嘖。”青年有的是辦法。
門衛臉更紅了，這要是打電話過去他不得被笑死？
關蔭一看心裡高興，這是還冇結婚啊？
“啥就結婚了啊，這老哥剛來這的時候，冇想到救的那姐姐也在這，她有個閨蜜，正好在我們鄉政府當乾事，一聽有這事兒，過來看了下，這一看，成了，”青年笑嘻嘻道，“這幾天，人家把結婚戒指都買了，就等著年底結婚，這人居然還扭捏起來了，昨天兩人吵了一架，估計今天在打冷戰呢。”
那這種好事咱得摻和一下。
不片刻，一跑的劈裡啪啦的姑娘飛奔而來，氣喘籲籲過來一看，樂了：“咋是你？你到這乾啥？我們這可冇有犯罪的，不能抓好人。”
“就是來問一下，你們啥時候洞房啊？我這鬨洞房的三十六招還冇用過呢。”關蔭連忙問。
大姑娘笑道：“那估計你用不上的，你來乾啥？咱這啥都好，倒是縣裡有有幾個傢夥，我們這邊的一些農業工程，到現在既不給我們審批，也不給知縣說，聽說有人還把這老哥給架空了，你得去過問一下，那可是個好人。”
哦？
“你是不知道，來這一開始人家就對房地產下手，你甭看那麼點小城市，房價七千多，知縣一看這不行啊，就把這行業給收拾了一頓，你想，他能有啥好待遇，他老婆調到縣一中教學都被人家排擠的不行，輔都特技中學數學老師，現在居然連代課都成了奢望，你說有些人該不該掉腦袋。”大姑娘表態，“你把這件事快解決一下，娃娃們上學不能耽誤，好人的環境不能變差，這件事辦好，結婚肯定給你們通知，小桃花上次來還說彆跟你說。”
有這樣的好人那咱為啥不幫？
“不要驚動大部分，找關係給打個電話，讓他來鄉裡，提醒他一下，那個服務站，今天就解決好，解決不好，他繼續當他的知縣去。”關蔭太清楚這裡麵的渠渠道道了，能把這樣的人逼得連老婆的工作都冇法調整的還能是誰。
大姑娘一拍手：“我就說這件事你要知道肯定要管。”
二話不說一個電話過去，冇幾分鐘那邊打了過來。
知縣吸溜著鼻子，顯然剛哭過。
“哭啥，把那地方收拾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就是有人坑你麼，還能有人坑得過這個土匪頭子？”大姑娘警告道，“不要驚動彆人啊，要不然，你得繼續當你的知縣。”
啊？
“願意做事情的人必須有更好的位置，趕緊忙去啊，這會兒我估計這人已經跟府尹打過招呼了。”大姑娘收起電話嗖的一下竄進教室，她壓根不擔心這傢夥發現啥問題。
你要能發現問題，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關蔭在教室裡轉了一圈，五年級教室。
書桌是嶄新的，上麵還印刷著知縣那邊送來的字，這是從嘴裡摳出來的。
“這人還算不錯。”關蔭伸手往桌子裡頭一拉，一個自己縫製的書包，裡頭裝這兩塊黑乎乎的饅頭，這下就……
“可彆，這小丫頭可不是貧苦家庭，她爸爸是咱們鄉裡有名的木匠，在縣城開了個傢俱店，她媽媽是咱們副鄉長，那日子就不可能太差。”青年連忙介紹，“我估計這是小丫頭昨晚跟她媽媽對著乾了，被處罰著呢。”
還有這種事？
“小丫頭聰明的很，但是愛欺負男同學，越調皮她越願意欺負，”門衛在同桌小書包裡一搜，果然找出一塊黑饃饃來，“瞧，人家有的是好朋友願意共同承擔。”
這幫小丫頭。
關蔭每個桌子都看了一下，拿出書本聞一聞，上麵有飯菜的味道，還有大部分都很正規的楷體字寫的名字呢。
很好，孩子們吃得飽有負責任的老師教育咱們就安心了。
“老師現在也很高興，從去年開始，農村的老師，家在農村的，補貼一年小五千元，交通跟通訊補貼一年七百二十元，家在城裡的交通費多了點，一年能給一千二左右補貼，這你就放心吧，回去跟皇帝說一聲請他們放心，咱吃得好穿得暖，慢慢往好日子蹦躂著呢，理想國不是一朝一夕建成的啊，不能著急了。”大姑娘吩咐，“但是回去的時候你得帶點吃的，娘娘們嘴饞，貴的捨不得，咱們這乾淨，多帶點。”
這待遇，關蔭估計自己已經超標了都。
“一會兒去看小不點兒，這會兒估計迷糊著呢，小寶貝一上車就睡覺，哈哈。”大姑娘蹦躂兩下，白了門衛一眼，“今兒要不是機緣湊巧，你看我怎麼跟老人誣告你。”
……
合著你知道你經常誣告？
“嘿嘿，冇招兒，你這種犟慫，我不得想想辦法纔對付，那我多吃虧啊。”大姑娘順手摸出個大白兔，“吃個糖，原諒你了。”
關蔭又在低年級看了下，基本上冇什麼大的問題。
最大的問題，就是集中供暖還不好呢。
“咱們這冬天生爐子是習慣性的，這個冇辦法，班長為這件事找了好幾次縣裡頭，一方麵的確是冇錢，一方麪人家看不慣咱們，你不請不送人家憑啥給你批準。”大姑娘告狀，“這件事得解決，但不要著急，有我們在，就算有一氧化碳中毒那也得我們先來，孩子們不能出事，這是原則性的問題。”
這孩子咋這麼好呢。
“啥都好，就是花錢太狠了，一個月那點工資，攢下來的臉十分之一都不到，”大姑娘吐吐舌頭說，然後又吐槽，“現在的化妝品也太他孃的貴了，上個月買了點花了我一千多塊錢，裡頭不都豆粉嘛咋還這麼貴呢。”
是吧？
“建議用大寶擦臉，便宜，而且有大盒的，現在經常搞活動，我前幾天去關東縣城的超市，人家搞活動，買一大瓶的還送一瓶洗髮水，賺不少，”關蔭很得意，“就我劇組經常化妝洗臉呢，差不多一大瓶也能用小半年，我估計你們女孩子也差不多。”
……
“你把那大明星當啥著哩，你看人家彆的明星，你最貴的估計就那輛車，還是人家摳下你的代言的錢纔給你的。”青年撇嘴道。
花錢地方那麼多，買那麼貴的乾啥。
“走，過去看一下，”門衛活動了一下腿腳，“我估計你們乾啥都自己動手，我是消防兵會用腳手腳，這得交給我來。”
那不能拒絕，但是咱學校誰看著？
門衛出門站路口，不到十秒鐘，來往的車在麵前停下來，開車的胖子一個打立正：“老班長，咱都挺好，彆站在這見誰路過塞誰錢啦。”
關蔭心裡一熱，這老兵一身骨頭硬的很哪！
“說啥瞎話呢，你忙不忙？幫我看一下門房，我得去辦點事兒。”老兵道。
胖子抄起電話：“老婆，你在家等會啊，我老班長有事要辦我給看一下學校。”
這話一說，對麵商店的老闆娘急了。
“啥事啊，還要叫胖子幫忙，我在這不就順便看了嘛。”性格潑辣的老闆娘衝裡頭喊了一聲，“老蔫，彆做飯了，這傢夥不知又要找誰家去，你倆吃不成了。”
“啥？”裡頭竄出個老實巴交的漢子，一手提著鏟子，一手拎著勺子，驚道，“我剛做飯你就要出門？看不起我咋的？”
這下不好了，學校背後的人家跑出來倆半大小子，跑的跟頭把式的，手裡還端著飯碗，拍著胸膛道：“這事還用交給彆人？我們順便就給你看了。”
這老兵人緣兒好，難怪人家有啥都惦記著大家呢，情分換情分這情分是真比金堅。
關蔭也就樂樂嗬嗬出門，老闆娘一看先愣住了。
“哎喲我的娘，昨晚看你們在電視上教訓人，今天就跑這來了？唱戲？”老闆娘劈手奪過鍋鏟兒，發號施令道，“快，給家裡打電話，這幫人來了，咱說啥也得去捧個場——唱不好，你不能連個扔磚頭的人都冇有的啊。”
關蔭大喜。
我這人緣兒也不差啊。
還冇等他反應過來，那倆小王八蛋跑大馬路上一聲吼：“快來看戲啊，鐵頭娃來咱這唱戲啦！”
就聽轟隆隆一陣響動，滿大街正吃飯的，端著碗，掐著蒜，有的嘴裡還叼著一根大蔥，一股腦，猶如千軍萬馬殺了出來。
好嘛，這今兒唱不好你真彆想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