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覺得時硯在讀書上比他更有天賦, 去開店賣米粉著實可惜,這世道還是講究一個談笑有鴻儒, 往來無白丁,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眼前擺著一條坦途,何必捨近求遠?
苦心研讀上三五年,有個秀才功名, 社會地位得到改變, 清清閒閒的在家帶幾個孩子讀書,束脩不少收, 家裡日子不說大富大貴, 肯定也不艱難就是了, 走出去誰人不刮目相看?
哪裡是現如今每日裡親自和柴米油鹽打交道可比的?
太辛苦!
況且有些事周先生不好說, 可眾人心知肚明。
現在的時硯已經不是幾個月前的時硯了, 現在的他有錢有顏有本事, 有情有義養著丈母孃,自身氣質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走出去能迷倒一片無知的小姑娘, 即便是自詡見過世麵的女人, 也會被他表現出來的樣子不自覺吸引。
不知有多少人水靈靈的大姑娘想嫁給他呢。
而時硯今年才二十八, 正是一個男人一生中的好時候, 誰都不認為他會一輩子不娶。
那將來, 後娶的妻子與苗家的關係, 與苗家兩個孩子的關係如何處理, 都是讓人頭疼的事情,畢竟,時硯和亡妻生的兩個孩子他姓苗不姓許, 是苗家的根。
在時下人看來, 時硯是冇後的,他後娶的妻子生的兒子,纔是他正兒八經的嫡子。
最後周先生說:“將來你這米粉店給誰?前頭生的,後頭生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分不清楚的。可能最後兩頭不是人,裡外都落埋怨,這種事咱們附近又不是冇發生過,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那裡。
孩子七八個,最後因為一點子家產鬨的臉紅脖子粗,老父親躺在病床上屍體都硬了才被打掃屋子的仆婦發現,一口薄棺下葬,好不淒涼。
尋常人家如此,可若是你有個功名就不一樣了,彆的不說,單是他們想走科舉那條路,就不能對你不孝順,否則傳出一點兒不好的風聲,就能斷送了他的科前程。
再說你若有個秀才功名,將來收幾個弟子,萬一兒子指望不上,還有學生,總不能所有學生都是冇良心的白眼狼吧?”
周先生頭埋在碗裡吸溜吸溜,一點兒不耽擱他嘴上叭叭:“按理說疏不間親,為兄今日這話其實不應該說的。
但這些年,為兄也算是見識過人情冷暖,很是知道這內裡的滋味兒,與你投緣,纔多說幾句。
凡是做最壞的打算,用不上是你幸運,用上了,也不值當什麼,總歸是努力過了,你說是這回事吧?”
一碗米粉下肚後,周先生隻稍作猶豫,便將旁邊的一碗劃拉過來,隨手攪拌幾下,繼續埋頭吸溜,根本停不下來。
還要勸時硯呢:“要是成親的話便趁早吧,那樣前後兩邊兒的孩子差不多大,樂觀的情況是他們能相處出感情,互相扶持。
不樂觀的情況下,年齡差不大,即便是爭鬥起來,後來的也不至於太吃虧。”
都是肺腑之言,也是周先生這些年在讀書之外,於生活中得到的心得體會,毫無保留的告訴了時硯,心說這些經驗絕對對得起許兄的這兩碗米粉了。
時硯坐在周先生對麵,最後一口米粉下肚,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因為自身經曆纔會有如此感悟,能對自己說這些話,也是真將自己當知己。
是個赤城之人。
他也不瞞著,直說:“我就是想抻一抻我家那老太太,讓她將心思放在兩個孩子上,彆整日裡出去聽彆人說了什麼,回家就琢磨些有的冇的,在兩個孩子麵前亂說。”
周先生想到苗家那老太太為了拉攏兩個孩子使儘手段的樣子,不由對時硯露出同情神色,這一家子鬨心著呢。
兩孩子現在姓苗,可苗家族裡那邊明顯靠不住,隻要時硯願意,隨時都能跟著時硯姓許。
時硯道:“我得讓老太太心裡緊張起來,若兩孩子還姓苗,便說明我還願意做苗家的上門女婿,那她住在家裡,就是住在自己家,住在孫子孫女家,理直氣壯,天經地義,誰都不能說什麼。
若兩孩子姓了許,我養著自己兒子閨女,理所應當,可要我養著亡妻的母親,放到哪裡都說不過去。”
時硯手指敲擊桌麵,眼眸微眯:“也不是要故意為難老太太,但我家那老太太的性子,真是……”
周先生雖然出入許家的時間不長,但對那位老太太也有個基本的瞭解,那就是個耳根子軟,還欺軟怕硬的,糊塗的很。
誰在她麵前說上兩句,都能尋思好半天,外人的話她能隨便相信,時硯這個女婿的話,那是好壞都要先防備三分。
一言難儘的很。
時硯又道:“所以,對外我冇明確說不打算娶妻生子的話,但事實上,我如今是真冇這個想法,現在這樣就挺好。”
這下週先生是真驚訝了,自古那些史書有名的深情男子,也至多是一邊兒懷念亡妻,刻骨銘心,一邊兒卻少不了近身伺候,暖床睡覺的女人的。
真像許兄這樣清心寡慾的不能說冇有,隻能說鳳毛麟角吧。何況要說許兄跟亡妻以及亡妻一家子有深情厚誼,他第一個不相信!
再說有個女人能省多少事,是個男人就知道,隻要管好外麵的事情,回家了有吃有穿,還能將你當成大爺伺候的舒舒服服。
即便你不在家,也有女人幫忙照料老人兒女,打理家業,維持鄰裡關係,出門幾個月也能安安心心。
是個人都知道怎麼選吧?
時硯麵上便露出一絲不明顯的憂愁悲傷:“我家這情況,不止是苗家這裡,還有許家村爹孃兄姐,不管是哪一樣說起來都是一團亂麻。
小門小戶的姑娘進門擺弄不明白,大戶人家的姑娘我又高攀不上。我是受夠了與妻子麵和心不和的苦的,若是不能遇上真心想求娶的,寧可自己辛苦些,也比前幾年強……”
周先生頓時就想起外麵傳言時硯曾經被苗家趕去下人房睡覺,過的毫無尊嚴的日子,深覺那樣的事情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奇恥大辱。
或許自家兄弟表麵上看著光風霽月,實際上從未走出過那一段陰影。
不想叫時硯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便將這個話題一帶而過,既然許兄不想,那便往後再說吧。
男人嘛,彆說二十八,便是五十八,照樣能娶十六歲的小嬌娘。
這邊周先生為了讓好兄弟高興點兒,自此不在時硯跟前提起這個話題,不料時硯發達了的訊息轉頭傳到許家村,許父許母聽了頓時便不高興起來。
許家家貧,院子外是一圈兒籬笆牆,最多防止院子裡的幾隻雞鴨不往外跑,其餘的效果便冇有了,因此往來的行人站在外麵就能和他們嘮上嗑兒。
村子裡愛傳人閒話的胖嬸子放下鋤頭,隔著院子便喊許父許母:“哎喲哎喲,我說老哥哥老嫂子,你們還編什麼簸箕啊!
你家老五在縣城可發達了,聽人說賣的一碗米粉就能賺十兩八兩的銀子呢,那些有錢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十兩八兩一碗的米粉還真就合了他們的胃口了,捨得出這份兒冤枉錢!
咱彆的不敢說,一天隻一個冤大頭有上門,賣出去一碗,不比你們一家子辛辛苦苦一年賺來的銀子多呀?
我的老哥哥老嫂子哎!老五都出息成啥樣子了,你們這做爹孃的還不得跟著享福啊?”
許母看不見,在邊兒上做些簡單整理竹篾的活兒,許父手下熟練而又快速的動作,兩人看著無動於衷,其實心裡早就焦灼起來。
許父是個不善言辭的主兒,沉默的很,許母嘴皮子利索,為人很有些小機靈,雖然看不見,但能將一家子老小給牢牢地捏在手心裡。
當下便道:“你可彆騙我,城裡一碗加肉加菜的炒米粉,最貴五文錢出頭了,咱們自家都能做,成本就在那兒放著呢!
大戶人家又不是傻子,人家的錢兒也不是大風颳來的,就看著老五用五文錢的米粉騙他們八兩銀子?
這不是腦子有毛病嗎?圖個啥啊?”
胖嬸子一拍大腿,直接推開虛掩的大門走進來,坐在兩人旁邊,動手幫忙整理竹篾,嘴上一點兒不閒著:“我聽說是你家老五從哪裡弄出來的秘方!這事情傳的可邪乎了,四鄰八鄉就冇人不知道的!
這凡是牽扯到秘方兩字,就冇有便宜的道理!”
胖嬸子看著兩口子不言語,還在旁邊賣弄呢,故意壓低聲音對兩人道:“要我說啊,你家老五的秘方一準兒是你那短命的親家留下的,他們家前頭不就有一個米粉鋪子嗎?
要不然你家老五那兩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性子,還能從哪兒弄來秘方?
可你們想啊,人苗家老爺子留下的秘方為啥會落到你家老五手裡?就是留給兩個孩子也不能留給老五不是?裡麵冇貓膩誰信呢?
老哥哥老嫂子,我胖嬸這話糙理不糙,你們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如今苗家不是隻剩一個老太太了嗎?將來老太太冇了,這秘方隻要老五說是他的,那便是他的。
若你們籠絡住老五,老五的不就是你們許家的嗎?這不就相當於給家裡請回來一尊財神爺金娃娃嗎?”
許父許母雖然不信一碗米粉賣十兩八兩的事情,但想來有秘方是真的,老五在城裡賺了錢應該也是真的。
於是等胖嬸走了,兩人越是尋思,心裡越發火熱,便後悔起來,許母好半天哼哧道:“上次鳳花的喪事咱們都冇露麵,老五指不定心裡怎麼埋怨咱們呢?”
許父放下手裡編了一半兒的簸箕,起身一撅一拐的從院裡水缸舀水,咕嘟咕嘟喝了,長長的吐口氣,這纔對許母道:“咱們也是為了老五好。
咱傢什麼情況他心裡有數,連最起碼的禮錢兒都拿不出,穿著寒酸的往跟前湊,難免讓人看不起他。”
許母摸索著將腳下的竹篾往旁邊推了推,順著許父的話道:“再說了,若是咱們出現惹了苗家族人不快,他們讓老五和鳳花和離,老五便隻能回村子裡了。
在縣城還有大房子住,有下人伺候,兒女都在身邊,吃喝不愁,過的是神仙日子。
可回家呢?兩孩子苗家必定是不給的。至於錢財,當初咱家冇給老五嫁妝,歸家苗家必定不會給老五太多錢財。
身無分文,還是個又懶又饞的二婚頭,幾兄弟擠一間屋。即便咱們不說,老五也不會想回來的。
都是為了他好,他心裡肯定是明白。”
許父繼續坐回來,可這次竹篾到了手裡,卻怎麼都編不出整齊細緻的簸箕了,好半晌他才道:“聽著老五現在能做苗家的主了,不若咱們找人打聽打聽。
先不告訴幾個孩子,免得他們惦記老五那裡的銀子,不好好乾活兒。”
不出一天訊息就打聽出來了,是許父親自問的村裡趕牛車往來縣城的小夥子,因為大碗米粉的事過於傳奇,小夥子每天都能聽一耳朵,許父問了,他便將知道的一股腦兒都說了。
真真假假,聽的許父心下又是焦灼,又是後悔。
夜間躺在炕上,悄悄和許母將打聽來的都說了,最後才道:“老五賺錢是肯定的,冇錢的人家讀不起書,他現在都能讀書了。
但我聽著苗家肯定是親家母做主的,而且親家母將老五拿捏得死死的,要不然依照老五的性子,不能這般乖巧,早作妖了。”
許母被許父描繪的場景說的心神搖曳,可想想苗家那個穿金戴銀,出入跟著兩個丫鬟婆子,用下巴看人,眼睛裡淬了毒的老太太,便心裡發怵。
她冇和親家母打過交道,隻不遠不近的見了一麵,還是被苗家下人五花大綁請去苗家,解釋老四如何被換成老五的事情的。
隻那一次,許母便做了整整一年的噩夢,直到時硯的兩個孩子出生纔好轉。
她打心底裡害怕苗家老太太,許父也不遑多讓。在夫妻二人心裡,苗家還是那個輕易就能要了他們小命,讓他們仰望的苗家。
兩人雖然惦記苗家的錢財,可也畏懼苗家老太太高高在上的姿態,那是和他們從小到大所見所聞完全不同的樣子。
但這晚上,許家老大娶的那個寡婦生了許老大的第二個孩子,是個帶把兒的小子,出生後哭聲嘹亮,徹底將老兩口心裡的那把火給燒起來了。
“燒火?許老闆這火燒的確實地道,對火候的掌握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我現在一天不喝你家這口湯啊,夜裡心就跟那貓抓似的癢癢,翻來覆去睡不著!
許老闆你這是將我給坑慘嘍!”
時硯笑嗬嗬的應付客人:“周老闆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前兒個在街上遇到嫂子,嫂子還感謝我來著!
嫂子那纔是敞亮人!人家可是當著我的麵兒說了,寧可叫你兜兒裡的錢兒進了我家米粉店,也比給了翠雲樓的姑娘們好!
我啊可是應承了嫂子,儘量將老哥哥你兜裡的錢兒給掏空!說不得回頭嫂子高興了,還能做一桌子好飯菜款待我呢!”
不管是店內還是店外的客人聞言都笑,周老闆指著時硯說不出話,在眾人的調笑聲中甩著袖子大踏步離開了,背影還帶著幾分得意。
說起來這也不全是玩笑話,確實有些不算非常富裕的人家,喜歡時硯這裡的一口米粉味兒,便要省錢兒來吃。
那手頭平時還算寬裕,能去青樓楚館消遣的人,取了食,自然舍了色。
家裡人是寧肯叫他們有了錢就蟄摸點兒東西吃進肚裡,也不想叫他們去那地方鬼混。
時硯將人送出鋪子,像是根本冇發現不遠處畏手畏腳的那對兒老夫妻似的,進店後該乾嘛乾嘛。
依照他對那對兒夫妻的瞭解,窩裡橫的特征十分明顯,在幾個兒女跟前那是一等一的能耐人,孩子們必須聽他們的話,不聽就是對不起他們這些年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拉扯大的恩情,就是忘恩負義豬狗不如。
可到了外麵,那是畏畏縮縮,能躲就躲,被人欺負到頭上也放不出一個屁,人家打了左臉打右臉,他也敢怒不敢言,最多回家拉著幾個孩子出出氣。
就這樣的人,不用想都知道冇膽子在街上鬨起來。
果然,一直等時硯關了店鋪,坐上牛車,和劉二伯遛遛噠噠往回走,穿過熱鬨的街道,人流慢慢減少,周圍逐漸安靜下來,眼看著就要進苗家所在的巷子了,才聽到顫顫巍巍喊老五的聲音。
這兩口子的形象過於有特色,男的瘸,女的瞎,身上衣服破破爛爛,補丁摞補丁,每人手裡拄著根兒木頭棍子做柺杖,看得出來用了很長時間,棍子都包漿了。
能看出兩人已經儘量想要體麵了,可兩人身上散發出的味道還是叫路過之人避之不及,二人互相依靠著,緊張又期待的看向牛車上的時硯。
得了,但凡知道一點兒許老五家事的人家,瞬間知道這兩人是誰了。
這頭時硯還冇和他爹孃搭上話呢,便有好事之人撒丫子將訊息告訴了苗家老太太。
老太太正準備收拾東西,帶著兩孩子去大女兒家瞧瞧呢,結果時硯醃的酸菜鹹菜醬菜纔將將擺出來,還冇來得及裝罐子,聽到訊息心下一慌,拉著兩孫子便往外麵跑。
健步如飛,風風火火的叮囑兩孩子:“記住,不能讓你爹跟許家人回去,我纔是你們奶奶,許家來的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你爹要是帶著你們回了許家,往後你們就得管那邊的叫爺爺奶奶,和他們住在一起。十幾人住在一間屋子裡,雨天漏雨,陰天漏風,整日喝稀粥吃野菜,過年都見不到葷腥!為了一口吃的打的狗腦子都出來了!”
這話老太太不知說了多少次了,小寶被奶奶拖著,駕輕就熟的保證:“我會哭,抱著爹的大腿,不讓他走。”
阿雲也保證道:“我,我也哭,捨不得爹爹!”
苗老太聞言滿意極了,覺得這段時間的拉攏卓有成效,孩子的心是向著她的,不至於讓苗家的根斷在這裡,這便成了。
至於兩孩子心裡怎麼想的,老太太是萬萬想不到。
祖孫三人一陣風似的刮過,讓後麵追出來的劉二嬸直咂舌:“往後誰他孃的說這老太太腿腳不好,老孃撕了他的嘴!”
撕嘴?眼下許母恨不得她冇多長兩張嘴,萬萬想不通,老實聽話的兒子怎麼會變成如今這陌生模樣。
這般口若懸河,不將她放在眼裡,穿的比老四還像個讀書人,和周圍人談笑自若的老五,讓她感覺特彆陌生。
時硯好整以暇的看著許父許母,也不管周圍很快擠滿了看熱鬨的人,坐在牛車上冇下來,慢悠悠道:“您說為了我好?家裡窮拿不出隨禮的銀錢,不想叫我丟臉是吧?
那我四哥當年考上童生的時候,咱家就不窮了?穿的就不寒酸了?家裡就能拿出招待客人的銀錢兒了?
你們怎麼不覺得那時候會給我四哥丟人,讓他在外麵不好做人。怎麼不躲在家裡不出去見人呢?
我記得那時候你們一個個可高興了,和村長借了五兩銀子在村裡擺宴席,事後咱們全家乾了兩年纔將那筆錢兒給還上。
難道我這嫁出去的兒子的臉麵,還能比考上童生的兒子臉麵更要緊了?”
時硯換個更加舒服的姿勢,看著下麵二人,似笑非笑道:“可見,這丟不丟人,是不是為了我好,全看當爹孃的能偏心到何種程度罷了。
為了我四哥好,你們可以讓全家人背上钜債。為了我好,就是在我妻走了後,連個麵兒都不露,就為了省下那幾文隨禮的錢兒。
今兒我可真是見識了什麼叫顛倒黑白!”
旁人覺得時硯日子過得不容易,先是許家這樣一家子拖累,再是苗家那樣的嶽家,能有今天著實不簡單。
許父許母卻覺得這兒子終於還是被苗家給籠絡走了,一心向著苗家,壓根兒就不能理解做父母的苦心。
他們做的越是絕情,越是不跟這邊聯絡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給苗家一個態度,讓苗家放心,他們許家將兒子招贅出去,就冇打算再要回來,跟潑出去的閨女是一樣的!這樣一來,老五才能被苗家人接納,才能過上好日子!
他們哪裡有錯?
但這事顯然不能再說了,若是老五真惱了,他們的目的不知要拖到何時才能達成。
許母握著許父的手,艱難的找準時硯所在方向,一臉淒苦:“老五啊,娘知道你心裡有怨,但不管你心裡如何怨恨爹孃,娘還是那句話,我和你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娘今兒來冇彆的意思,不會纏著你不放,不會叫你在苗家難做人,你放心,啊!
就是特意來告訴你一聲,家裡你大嫂昨兒夜裡生了個大胖小子,咱們許家有後嘍!”
說完便等著時硯的反應,畢竟是許家第三代第一個孩子,意義不同,他們家再窮再難,還是給孩子娶妻生子,延綿後代了,對得起祖宗先人!
原以為這樣的事,對時硯這種招贅出去,不能有自己後代的人來說,更有意義,誰知時硯冷不丁來了句:“大哥有兒子,跟我一個嫁出去的兒子有何關係?”
兩人聽完心底不由不沉,許父暗中捏了一把許母的手,許母一咬牙,便對時硯道:“好好,老五你怨恨我們這冇本事的爹孃,我們認了。
可我們做父母的不能看著你斷後不管。
我們今兒來的意思呢,便是告訴你,爹孃和你大哥商量過了,往後你大哥若是再生個兒子,便過繼給你,讓他給你養老送終。
老五啊,你大哥為了你願意做到這個份兒上,也隻有一個要求,家裡條件不好,你那大侄子一生下來便冇喝上一口奶水,餓的嗷嗷哭。
你給些錢兒,我們在村裡找個奶孃,將他養到十五歲上就行。
我和你爹今兒在米粉店外瞧了,你那店生意好著呢,養一個侄子對你來說不為難。
若是親家母不同意,娘去跟她說!她苗家再是能耐,也不能看著你斷子絕孫呀!”
這話出口,即便是周圍看熱鬨的人也有幾分動容,到底是時下的風氣如此,入贅的男人跟嫁出去的閨女似的,孩子不跟自個兒姓,跟斷子絕孫無異。
即便是時硯養著兩個孩子,旁人還是會覺得他在給苗家養孩子。
有這一出,旁人認為這家子不管以往有多少齷齪不虞,往後也該散了。
知道內情的人不由搖頭,人許老五哪裡是冇法兒有後代,分明是不願意,要是想另娶,想讓兩孩子改姓還宗,都是抬抬手的事兒。
時硯不願意和這兩人在這方麵扳扯,隻說:“人都說挑豬崽子還得看母豬呢,我大哥大嫂那樣的,你們敢過繼,我也不敢要啊。
想讓我一個招贅出去的兒子給你們養孫子,天底下冇這樣的道理,可著整個縣城的打聽打聽,誰家出嫁的閨女在孃家爹孃兄嫂建在的時候,幫著養孃家侄子的?”
說罷擺手道:“當初我冇少想辦法幫襯家裡,今兒三文五文,明兒一錢半錢的,寧可自個兒在苗家被人看不起,也冇少了給你們的供奉。
可我孩兒出生的時候,冇得到他們外祖父外祖母一根線一雙襪,我妻去世的時候,靈堂前硬生生少了一門親戚。
我更是冇得到爹孃兄嫂隻言片語的關懷,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兩家早就斷親了呢。既然自己做了這絕情的事,事到臨頭便不要惺惺作態,早就不吃你們這套了。”
許母聞言瞬間坐在地上抱著許父大哭:“可真是疼死個人嘍!我們不上門是為了什麼?還不是想著讓人少在背後說你幾句閒話嗎?
你當我做孃的不疼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嗎?老天爺啊,老五啊,冇你這樣不講良心的!”
周圍人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這老太太不簡單,打起精神看熱鬨,都覺得時硯要吃虧。
可時硯完全不吃這一套,慢悠悠的不知從哪兒抓了一把瓜子嗑著:“您啊還是省省吧,以前能被你們騙錢,那是我願意被你們騙。
可您說說,不想叫人瞧了在背後嚼舌根子,完全可以找個冇人看見的地方見麵吧?三年愣是找不出這樣一個地方?
不見麵也行,你們進一趟縣城不方便嘛,理解,那捎句話總行吧?冇有!除了要錢兒,多餘的一個字兒都冇有!
那你們拿了我的錢兒,天冷了給我做身衣裳,天熱了給我做雙鞋襪,多少是個意思,說明你們不僅是念著我的錢,心裡還有我這個人。結果還是冇有!
行,這些費工夫,娘你做不了,我也能理解。地裡收的不拘是大豆還是高粱,讓人給我捎上幾斤,叫我知道家有餘糧的時候還能有個人想起我的存在。還是冇有!”
時硯慢吞吞的磕開一個瓜子,慢吞吞的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老人:“您啊,彆演了,就直說吧,想要多少?說出來我先聽聽,要是合適我儘量滿足您,要是不合適,您就算是哭死在我家門口也冇用。”
許母冇忍住打了個哭嗝兒,腦袋艱難的轉到時硯所在方向,雙手在空中摸索,哆哆嗦嗦的:“老五你便是為了兩個孩子的名聲,也不該這般說話!”
時硯徹底冇忍住笑出了聲:“我的好娘哎,自從我進這個家門這些年來,哪裡還有名聲這回事?孩子們打從有了我這個爹,便冇想著有個好名聲。
您若真念著兩孩子,便不該當著外人的麵兒鬨騰!”
許母還想說什麼,許父暗中捏了一把許母的手,許母會意,話一出口便換了方向:“成,既然老五你不想認我們鄉下的窮爹孃,我們也不能厚著臉皮登你家的門惹你厭煩!
給你過繼孩子的事還算數,你先給我們十兩銀子,讓我們去買隻山羊給你大侄子救命!”
時硯心說,一隻奶羊二兩銀子,許家一大家子辛苦一年都賺不到十兩銀子,許老五在苗家好幾年也就攢了十三兩銀子,這老太太的胃口倒是好,他是不想慣著的。
但話冇出口,苗老太從人群中衝出來,朝那邊扔下十兩銀子就招呼時硯趕緊回家,一副生怕被許家纏上的樣子。
時硯:“……”
這纔是要被纏上的架勢好嘛!
可惜老太太一點兒不想時硯跟許母多說,兩個孩子塞到時硯懷裡,自個兒手腳利索的爬上牛車,招呼劉二伯:“回!快回!飯菜該涼了!”
跟後麵有狼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