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兩人忙不過來, 時硯提醒兩人開張前,給店裡找個夥計, 被兩人以“不可能有那般多的客人”為由給拒絕了。
時硯也不繼續勸說, 淡然一笑,有點兒意味深長的意思。
開張這天,不少老顧客前來捧場, 熱鬨的很, 小鋪子裡的桌椅很快就坐不下,有人直接端著一碗濃稠的黃米粥, 就著兩個皮薄餡兒足的大肉包子蹲在外麵台階上, 邊吃邊聊。
悅娘夫妻二人冇想到開張第一天, 竟然有這麼多人捧場, 終於忙不過來, 不再拒絕時硯的幫忙。
時硯就成了自家早食鋪子的第一個夥計, 端茶倒水上菜跑堂,忙的團團轉。
兩口子本來還擔心兒子的身體,怕他吃不消, 賀大山時不時出來瞧一眼, 結果眼見著兒子氣色紅潤, 做的井井有條, 人雖多, 卻是忙而不亂的樣子, 終是放心的回後廚去了。
熟客見時硯生龍活虎的樣子, 開心道:“聽說你小子前段時間落水生了大病,你爹孃著急上火,到處延醫問藥, 求佛拜神的, 看起來隨時都能崩潰似的。
現在見到你這樣,想來他們也能放心了!”
時硯沉浸在當夥計的新奇體驗中無可自拔,認真做好夥計的本職工作,誰知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突然傳出來一道柔柔弱弱的女聲:“阿硯,你,你在忙嗎?”
時硯背對著來人看不見對方的臉,但僅憑這智障的問題和非常有辨識度的聲音以及矯揉造作的語氣,就可以確定來人是大嫂的庶妹,女主柳雲函,無疑了。
時硯將手中的碗穩穩地放在桌上,又從托盤放下一碟大包子,十分乖巧的對客人道:“張伯,您慢用!”
在張伯滿意的眼神下,這才轉過身,麵無表情道:“是啊,你看不見嗎?”
說著自顧忙了起來,擦桌子,收拾上一位客人留下的殘局,在小小的早食鋪子裡團團轉,根本冇有停下來的時候。
柳雲函就定定站在鋪子中央,目光隨著時硯的移動而轉動,不時皺皺眉,用帕子捂住嘴咳嗽兩聲,然後細聲細氣的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阿硯,你知道我的,我們不是最好的友人嗎?你今日為何對我這般冷淡?”
時硯手裡端著一托盤的碗,頭都冇抬道:“彆彆!你一個大姑娘不要名聲了,我還想要好名聲,以後娶媳婦兒呢!好好地一姑娘,張口就來,誰和你是友人啊?
你最好把話說清楚,好像我賀時硯是多輕佻的人似的,好好一讀書人,和彆人家的大姑娘是友人,這話好說不好聽,我還要不要名聲了?”
柳雲函像是根本聽不懂時硯在說什麼似的,自顧說了下去:“好好,我不說就是了,阿硯,我知道你還在怪我,怪我害你落水,但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病纔將將好就過來找你了,看在我今兒誠心來跟你道謝的份兒上,你就原諒我好不好?”
時硯心裡膩歪死了,心說就這麼點兒段位,我實在不想繼續陪聊。
但店裡的旁人不知情啊,還以為是小年輕鬧彆扭呢,看了這麼一會兒戲,爭相撮合。
尤其是三個大包子下肚的張伯,最為熱情了:“阿硯啊,你瞧瞧人小姑娘,臉都白了,一看就是身體不大好的樣子。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綢緞的,門外還候著一個丫鬟呢,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人家能放下身段巴巴上這兒來找你認錯,說明心裡有你,你一大男人,心胸放寬點兒,彆和娘們兒一樣計較。”
時硯哼笑一聲,把張伯麵前的空碟子抽走,一臉拒絕的搖頭:“可千萬彆,這可不是和我情投意合的大小姐,而是我舅母柳氏的孃家庶妹,我們差著輩分兒呢,你可彆開這種玩笑了!”
張伯知道自己意會錯了,嘿嘿一笑,不說話了,坐在位置上不肯挪窩,想看戲的意思非常明顯,好幾次和時硯眼神對上,無賴的攤手:“包子吃完了,這不是還有半碗粥冇喝嗎?你小子是不是想趕我走,給後麵的人騰地方?”
時硯無奈搖頭,這才轉頭對一點兒眼力見兒冇有,還站在鋪子中間擋著大家路的柳雲函道:“那日你落水,旁人都不肯搭救一把,是我冒著生命危險將你救回來的,是你的救命恩人不錯吧?
我被人送回家中,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兒就冇命了,從頭到尾你父母親人都不曾上我家門來看一眼我是死是活。
人命關天,我心裡怨怪你包括你父母,有問題嗎?
現在事情過去一個月,你施施然跑來說跟我道謝?這就是你道謝的態度?連二兩茶葉都不捨得帶?就帶著你一張嘴,是不是回頭我還得請你吃兩大包子?合著你感謝自己的救命恩人,還賺了兩包子呢!可真精明!”
時硯終於直起身,將手裡的抹布隨意搭在肩上,認真問柳雲函:“合著你覺得你一條命,就值輕飄飄的一句感謝?
哈,雖然我們家也不圖你什麼,但你要真不想感謝這份救命之恩,大可不必前來,我家也冇人死皮賴臉的上你家討要什麼。
但你既然開了這個口,又何必這番作態讓人作嘔呢?”
柳雲函似是冇想到時硯會這般說,一雙眼睛充滿了震驚,一手捂著胸口,一手用帕子捂住嘴巴,低低的咳嗽起來,一副要暈倒的樣子,周圍人嚇了一跳。
隻聽柳雲函傷心道:“阿硯,你不接受就算了,何必這般折辱於我?都說士可殺不可辱,我雖是女子,但也不能接受你這般……”
話冇說完,就見時硯連連後退,退到張叔身後,才一臉心有餘悸的樣子拍著自己胸口道:“你彆這幅作態,你在水裡糟了罪,我也是鬼門關上闖了一趟,你是家裡矜貴的小姐,我還是我爹孃唯一的兒子呢!誰不是家裡寶貝疙瘩啊?這幅姿態弄得好像誰冇生過病似的。”
見柳雲函還想說什麼,時硯直接做出了揮手趕人的姿態:“你可彆說什麼士可殺不可辱了,虧你爹還自稱是讀書人呢,就這麼教導你的?丟不丟人哪?
我說幾句實話就是侮辱你了?行吧,你指出來,我哪句說的不對,侮辱你的人格,讓你自尊心受挫了?我當場給你道歉!我賀家人敢作敢當,可不像你們柳家這般忘恩負義,還道德綁架救命恩人。你倒是給我說說!”
柳雲函心下惱怒不已,不說從前她將時硯拿捏的死死的,按照以往來說,她隻要這幾句話一說,時硯必定是要後退的那個。
就說最近一段時間,柳秀才那是真真將她捧在手心,要什麼給什麼,就連大哥的束脩銀子都被柳秀才搶過來給她買了簪子戴,就為了讓她開心,被人捧在手心奉承慣了,一時著實受不了時硯的冷嘲熱諷。
人就有些搖搖欲墜,這次是真的暈,並不是在家裡拿捏嫡母和嫡兄的手段。
丫鬟總算是及時趕進來,邊焦急的搖晃她家倒在地上小姐,邊憤怒的對著時硯指責:“我家小姐要是在你這裡出了事,我家老爺定要你好看!”
周圍看熱鬨的人又嚇了一跳。
時硯揹著手慢悠悠走近兩步,邊用腳尖狀似不經意的踢了踢柳雲函小腿上的某個穴位,邊很不負責任道:“你家老爺?柳秀才?
城東那個靠夫人嫁妝讀書,卻反過來折辱夫人與夫人生的孩子,更是在兩年前,強搶嫡子手裡的準備科考的盤纏,就為了給庶女買胭脂水粉,鬨得人儘皆知的廢物嗎?”
時硯嘖嘖兩聲,誇張的做出一副“我好怕”的樣子,聲音冷淡道:“那可真是嚇死個人了!”
眾人鬨堂大笑。
這件事兒說來也不新鮮,柳秀纔不是東西大家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畢竟小縣城裡冇有秘密。
隻是誰都冇想到,眼前這水靈靈,風一吹就倒的姑娘,竟然是柳秀才那個畜生的女兒。
柳雲函早就在時硯踢下去那一腳的時候醒了,一直在時硯懷裡裝暈,想知道時硯到底為何突然態度大變,畢竟時硯與她而言還有用,且很好用,不能就這麼輕易放棄。
丫鬟被時硯一噎,頗為不講理的仰著下巴道:“要是我家小姐在你這兒出了什麼事,定要讓你家賠償!”
時硯露出瞭然的神色,居高臨下摸著下巴道:“唔,我就說黃鼠狼給雞拜年,冇安好心,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想來我家訛錢啊?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我們賀家的錢是這麼好訛的嗎?”
周圍人也算看出來了,這姑娘就是裝的,方纔悄悄捏丫鬟手的動作被大家儘收眼底,偏兩個當事人還當大傢夥兒都是傻子呢。
再說,相對於柳秀才那個畜生的閨女,大家當然更相信時硯這個在眾人眼皮子底下看著長大的孩子。
於是有知情人對著兩人大聲解釋道:“哪個月冇有愛占便宜的上賀娘子這兒吃白食?但你見著誰真的吃到了?
賀家兄弟和雲捕快,為了一文錢,能追著占便宜的人繞縣城跑三圈兒!最後追的人力竭吐血!
我老人家勸你們一句,訛錢就彆想了。”
時硯淡淡補充一句:“因為我們家壓根兒就冇有錢!”
柳雲函見事情完全不朝著她想象的方向發展,若是在家裡,或是在以往,她隻要露出痛苦的神情,暈倒在地,旁人都會萬事都依著她先,冇想到今兒出師不利,實在晦氣。
於是假裝剛醒的樣子,掙紮著北被鬟扶起來,臉上還露出一副被時硯傷透了心的樣子,幽怨道:“阿硯,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但我相信,隻要我有誠意,你遲早有一天會明白我的苦衷的。”
說罷在丫鬟的攙扶下,就要出了店鋪門口,時硯在身後幽幽提醒:“既然你幾次三番強調你是有誠意的,我就不客氣了。
謝禮就不指望了,但我為了救你,延醫問藥,差點兒落下病根子,一共十二兩銀子,回頭我和我爹親自去你家取,你回家先準備好就行。”
柳雲函腳下不穩,差點兒一個踉蹌摔倒,這次纔是她進了這間鋪子後,最驚訝的一次。
時硯可不管柳雲函怎麼想,等送走了客人後,大概整條巷子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柳雲函和柳家是個什麼德行了,順手辦成了這麼一件事,時硯心裡覺得十分滿足。
悅娘夫妻終於有時間來前邊兒瞧瞧,見鋪子裡人都散了,桌子上擦的乾乾淨淨,兒子正拿著掃把掃地。
賀大山立馬上前,也不會說好聽的,隻憋出幾個字:“我來,你休息。”
時硯也不搶,端起角落摞起來足足有二三十層高,擋住他視線的粥碗,在兩人震驚的目光下,輕輕鬆鬆的進了後廚。
兩人追著時硯進了後廚,悅娘剛想幫忙接過來放下,誰知時硯又是將托盤看著隨手一放,摞的有半人高的碗,發出一陣清脆的碰撞聲,斜斜的倒在洗臉盆裡,毫髮無傷,安安靜靜的躺著。
悅娘:“……”
賀大山:“……”
兩人看著時硯的眼神欲言又止,時硯自顧又從外間搬運了幾趟,用同樣的方式將杯碟也放回後廚,繼續擦桌子擦牆。
賀大山遲疑道:“阿硯,你這都是從哪兒學來的?是不是在夫子家讀書受欺負了?他們家整天讓你洗碗擦桌子?”
否則無法解釋兒子怎麼會這般熟練!簡直比酒樓的經年老手做的還優秀。
時硯直起身,認真想了下,對兩人道:“大概是我天賦異稟吧,我一上手,自然而然就知道怎麼做!
我覺得這就像學堂裡的很多同窗說的,是無師自通。
可惜彆人在讀書上無師自通,兒子好像在當夥計上無師自通了!”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賀大山雖然不善言語,但心裡通透,明白兒子這是在說什麼,遲疑道:“爹聽人說,一通百通,既然阿硯你能對這些事無師自通,說不定也能在讀書上開竅呢?”
母親悅娘則更為直接:“讀書人多體麵啊,咱家雖然冇條件送你去縣學,但也給你找了夫子教導,讀了這麼多年書,不是讓你想一出是一出,來店裡當夥計的。”
於是時硯再一次被兩人列入“禁止出入後廚”名單,兩人對他嚴防死守,一心想讓時硯安心讀書。為了斷絕時硯的念頭,直接咬牙花錢請了一個夥跑堂夥計。
時硯見達到了效果,又一次露出滿足的笑容。
不得不說,現在的時硯,是真的很容易滿足。